杨玄没进宫。
    他等在皇宫外面,王老二在身边吃着肉干,吃的没精打采的。
    “老二这是怎么了?”
    无忧无虑的王老二,竟然忧郁了。
    王老二把肉干收了,“郎君,我不喜欢长安。”
    “为何?”
    “长安这些人,看着假。”
    “哪里都有假的人。”杨玄在卷轴里见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几张面具,面对不同的人出示不同的面目。
    “可北疆人没那么假。”
    “也是。”
    北方的寒风吹出了一代代好勇斗狠的北疆人。
    王老二靠在墙上,“郎君,长安人怎地就那么……温柔……柔和呢?”
    杨玄说道:“有暖风。”
    “没感觉啊!”王老二还抬头看看。
    “宫中吹出来的暖风。”
    杨玄也靠在墙上,想着后续的事儿。
    此事解决了,节度副使的事儿也该差不多了吧!
    “子泰!”
    重臣们出宫了。
    朱伟在招手,周遵板着脸。
    杨玄先拱手,然后冲着郑琦笑道:“郑尚书,这是有喜事?这脸红的。”
    郑琦微笑,“呵呵!”
    周遵说道:“有人说你图谋不轨。”
    不用说,指的便是郑琦。
    “郑尚书多半是又多了个小妾吧!”杨玄笑眯眯的,彷佛是真心为郑琦感到高兴,“对了,不知郑尚书的腰子可还好?上次我听谁说,郑尚书找谁打听买药,那是什么药来着,老二……”
    王老二大声道:“回春丹,他好,我也好!”
    噗!
    边上有官员笑喷了。
    郑琦没笑。
    杨玄还在笑,“郑尚书,一路,走好啊!”
    这不是咒人吗?
    众人不禁咂舌,觉得这货真心大胆。
    郑琦依旧笑意盈盈,可杨玄敢打赌,这老东西此刻定然在暗骂不休。
    “好走!”杨玄再加一句。
    “走好!”
    第三句!
    有人忍不住出言讥讽,“年轻人,何苦这般锲而不舍的咒骂一个老人?”
    杨玄抬头,“你可知晓他做了什么?”
    那人摇头。
    杨玄微笑,:“不知晓他做了什么,那你可知晓为何我咒他,他却不敢回口?不知?那么,你出个什么头?”
    那人叹道:“做人,要大度!”
    杨玄退后一步。
    众人心想这人果然劝说得力。
    杨玄开口,“老二。”
    王老二说道:“在!”
    “以后遇到这等不知晓来龙去脉就劝你的大度的人,离远些。”
    老二是个好捧跟,“为啥?”
    “免得雷噼他的时候带累你!”
    那人脸红脖子粗,躲进人群中消失了。
    周遵走过来,“朱尚书为你说了好话。”
    杨玄拱手,“多谢朱公。”
    能在这个时候为他说好话的,都是在冒险!
    老丈人是义无反顾,朱伟,难能可贵。
    至于罗才就不用多说了。
    朱伟含笑,“年轻人,好好干!”
    杨玄郑重应了,“是。”
    朱伟含笑走了。
    周遵低声道:“先前皇帝面色难看……他推出来的袁逊面对你堪称是完败,特别是你最后令三千骑绕圈子,装作是数万大军的手段,令杨松成等人无话可说。
    子泰,明面上他们寻不到能与你媲美的人选了,不过得意还早,剩下的,便是暗中的手段。记住了,这阵子,稳住!”
    “要不我去方外待一阵?”杨玄笑道。
    老丈人没搭理他,满面春风的走过去,拱手,“陈相。”
    左相陈慎颔首,看了杨玄一眼,“风,有些大。”
    杨玄拱手,“多谢陈相提点。”
    陈慎开口,难得。
    四个字更是难得!
    风,有些大。
    这是暗示杨玄最近小心些,莫要在关键时刻翻车。
    但杨玄却没有这个觉悟。
    出了皇城后,他就带着王老二和几个护卫到处熘达。
    黄家铁匠铺里,卫王依旧赤果着上半身,把铁锤舞动的如同灯草般的轻松。
    火星四溅,偶尔飞溅在他的身上。
    “不疼?”
    杨玄靠在门边问道。
    “习惯了。”卫王依旧敲打着刀坯。
    “就不问我为何回长安?”
    “副使!”
    “嗯!”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卫王问道:“何时回去?”
    “得看宫中的意思。”杨玄指指斜对面的铁匠铺,“这地方鸟不拉屎,你开一家铁匠铺便是奇葩,怎地还有另一家?”
    “对头开的,就是想盯着本王。”
    “这不是盯着你,我看是存心恶心你!”
    “嗯!”
    “没想过动手?”
    “怕吓到女人!”
    “啧!你看看你,这还成情圣了。不过也是好事。”
    对面的铁匠铺中,两个铁匠懒洋洋的坐在门外……一人看着杨玄,一人打盹。
    还特么学会换班了啊!
    这个铁匠铺出现两月了,刚开始还遮遮掩掩的,后来就明目张胆的盯着这边。
    乌达去打听回来了,“那边打一把刀,比这边便宜三成。”
    “艹!这不是搞倾销,搞垄断吗!”杨玄拍拍门框,“哎!说话!”
    “说什么?”卫王继续打铁。
    “你跟着黄大妹在这打铁,收益定然是她管着,每月能挣多少钱她一清二楚。生意被人抢了,你们吃什么?这日子,你也过得下去?”
    卫王点头,“还行。”
    这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杨玄一脚把地上的炭渣踹飞,卫王抬头,蹙眉,“本王喜欢这等日子。”
    “那就去种地!”
    “种地不会!”
    杨玄乐了,“罢了,这事儿我来解决。”
    “也好,你手段多,狡猾。”卫王无所谓的继续打铁。
    杨玄转身出去。
    几个护卫跟在后面。
    天气冷,街坊们都在家中窝冬,就一个老人倔强的站在家门外,盯着一个过路的妇人看,还一本正经的模样,彷佛是在研究女人身上的衣裙构造。
    妇人走的越发的摇摆了。
    杨玄走到了斜对面的铁匠铺门外,乌达上前,“打铁!”
    打盹的铁匠醒来,另一个铁匠笑了笑,“打什么?”
    杨玄也笑了笑,突然变脸,一巴掌抽去。
    铁匠捂着脸,“打人了!打人了!”
    乌达冲上去毒打,王老二抓住另一个铁匠,狠抽耳光。
    妇人愕然止步,好奇的看着杨玄……好像恶少啊!
    不,是纨绔!
    但,这个纨绔很俊美啊!
    杨玄冲着她微微一笑,“娘子是这里人?”
    妇人摇头,心想这个男人说话好听,长得也不错……
    “那就要小心了!”杨玄指指两个匠人,“这两个蠢货,竟然用粪便来浸泡铁器,说什么如此便宜又好用。”
    妇人干呕了一下,“不会吧?”
    王老二重重一拳打在铁匠的小腹上,把他丢开。
    “看!”
    铁匠的身下多了湿痕,臭味弥漫开来。
    “咦!”
    妇人掩面而去。
    那个老人遗憾的目送着妇人消失在巷子口,喊道:“不好了,大妹家对面的铁匠,拉屎浸泡打造好的菜刀啦!”
    这……
    杨玄看了卫王一眼,心想这货倒是得了个好名声,以至于街坊都愿意出手相助。
    他走进黄家铁匠铺,说道:“长安居,大不易。”
    大侄子被他老爹当做是盾牌,只是这娃看样子不傻,宁可躲在巷子里打铁,也不愿意去朝中充当炮灰。
    卫王抬头,“你不做节度副使,和长安还有余地。做了,以后准备去何处隐居?海外,还是山中?”
    “为何要隐居?”
    “帝王无情。”
    “我当年曾和黄相公发过誓,此生不负大唐!”
    “好!”
    杨玄再看他一眼,“保重!”
    “你也是!”
    杨玄出了黄家铁匠铺,路过老人身边时,说道:“老丈真精神,大把年纪还喜欢美人。”
    老人得意的道:“没事坐门口看美人儿,他精神啊!”
    “这话,有理!”
    杨玄走了没多久,铁匠铺的后面出来一个男子,面白无须,开口,嗓音尖锐,“杨玄竟然发过誓?”
    卫王澹澹的道;“你从宫中跟着杨玄出来,见他来了这边,便抢先躲进去……阿耶想听他说什么?说想准备和本王谋反?”
    内侍呵呵一笑,“陛下令咱来,只是看看大王罢了。”
    卫王伸手,内侍:“……”
    “钱!”
    看望皇子,没钱财你看什么?
    内侍心疼的摸了一块银锭放在边上,“大王,奴婢告退。”
    看着他出去,卫王摇头,“子泰身后那人修为了得,这个蠢货躲在后面,还真以为子泰没发现?不过,子泰的誓言,是真是假?”
    “夫君!”
    买菜的黄大妹回来了,见斜对面的竞争对手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兴奋的脸蛋通红,“谁干的?太好了!”
    “一个路人。”
    “路人?”
    “也是一个好人!”
    “那个路人来这里作甚?那么偏僻。”
    “好像说是来看他的兄弟!”
    杨玄等人出去后,韩纪说道:“那些御史会据此弹劾,郎君其实还能用别的法子来帮衬卫王。”
    “那时候,我就想到这个法子。”
    “郎君是想告诉那些人,别去挑衅卫王……”
    杨玄默然。
    韩纪还想说话,屠裳拉住了他。
    “郎君有些意气用事了。”韩纪觉得人主不该如此。
    屠裳轻声道:“卫王单骑赶赴北疆,你以为是作甚?”
    “想参与此战!他,终究还是想着那个位置。”韩纪是人性本恶这个观念的支持者。
    “做谋士,老夫不如你,做人,老夫却能给你讲讲。”
    韩纪呵呵一笑。
    屠裳没笑,“卫王单骑千里赴北疆,看似参战得了些名头,可你要知晓,东宫善战不是好名声,善战的去做将领,帝王,要的是脑子!”
    屠裳指指自己的脑子,“卫王去北疆,就为了一事……
    听闻此战凶险,他去帮衬自己的兄弟!”
    韩纪默然。
    王老二问道:“那郎君来此作甚?”
    老二越发的好学了……屠裳说道:“听闻自己的兄弟被人欺负了,郎君来为他撑个腰!”
    ……
    皇帝今日情绪不好。
    贵妃换了薄纱,哪怕身上脂肪丰厚,依旧被冷的浑身鸡皮疙瘩。
    一曲肝肠断……不,一曲半遮半掩的舞蹈,却没能成功让皇帝从阴郁的情绪中走出来。
    “陛下。”
    贵妃香汗淋漓,皇帝勉强笑了笑。
    “陛下!”
    先前在卫王那里出现的内侍回来了。
    “杨玄先前去了卫王那里。”
    “他干了什么?”
    “杨玄砸了斜对面的铁匠铺。”
    “他和那个逆子倒是交情不薄。”
    “后来杨玄提及一事。”内侍殷勤的一笑,“他说曾发过誓,此生不负大唐。”
    皇帝挑眉,“和谁?”
    “黄春辉。”
    “石头!”皇帝眼中多了一抹神彩。
    韩石头欠身,“陛下挂念黄相公,令奴婢前去探视。”
    “还是石头你贴心!”皇帝微笑。
    韩石头出宫,晚些到了黄家。
    黄春辉正在家中教导两个孙儿读书,听闻宫中来了韩石头,没搭理管家的不安,从容去了前院。
    一番客套后,韩石头说道:“听闻杨使君曾与相公发过誓?”
    黄春辉点头,“他发过毒誓,此生忠于大唐。”
    韩石头随即回去。
    “阿郎!”
    有仆役进来,“礼部朱尚书说,晚些要来饮酒。”
    黄春辉笑了笑,“最好的美酒,搬出来。为那个小崽子贺!”
    ……
    韩石头回到了宫中。
    “……黄相公的话,是否会有假?”韩石头禀告完毕,还加了自己的疑惑。
    皇帝摇头,“黄春辉的脾气不好,但对大唐的忠心,朕从未怀疑过。他不会在这等大是大非上说谎。”
    皇帝突然问道:“石头你也见过杨玄多次,你擅长看人,你来说说,此人对大唐,是否忠心耿耿?”
    韩石头沉吟了许久,诚恳的道:“奴婢看不出。”
    皇帝笑了笑,“贵妃呢?让她来,朕刚想到了一支曲子。”
    韩石头走出了梨园,在宫中缓缓而行。
    周围无人,他轻声道:“陛下,郎君要一飞冲天了。奴婢欢喜的心都要炸了,陛下,可欢喜?”
    ……
    杨玄本想去丈人家混顿饭,却被舅子拉走了。
    “姐夫你不知道,我和阿翁从北疆回来后,提及北疆之事,那些朋友都赞不绝口。听闻你回了长安,我那些朋友设宴相请。”
    杨玄和他策马在朱雀大道上,闻言调侃道:“不会是上次那等朋友吧!”
    上次周新差点就被所谓的朋友坑了,还是杨玄为他解的围。
    “那次是泛泛之交,此次多是好友。”
    周新低声道:“阿翁说,姐夫要想成为节度副使,少一人反对,便多一分可能。那些人,家中背景不俗。”
    这个舅子,没白教!
    二人到了一家酒楼外,刚进去,就听楼上有男子说道:“当年我曾去南疆张相公麾下赞画,领军三百,灭了叛贼两个部族……”
    顿时一片赞叹声。
    说话的男子跪坐在上首,身材魁梧,神色豪迈,“那些叛贼凶悍,我提着横刀,从头杀到尾,斩杀十余叛贼,余下的尽皆跪地请降。”
    “王二郎果然悍勇无匹!”
    “我等中最为骁勇的便是二哥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走到门口。
    王二郎抬头,当即起身,恭谨的拱手,道:“见过杨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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