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思和常华看来,此次出行的任务就是杀人。
    杀杨狗!
    出宫之前,皇帝那边来人交代。
    ——杀了杨玄,或是活擒此人,此后供给多五成。
    这是赏赐。
    修炼不是请客吃饭,需要许多资源。
    宫中也不是善地,老怪物们之间同样存在竞争关系。
    多五成资源,也就意味着以后他们的进境会比其他人更快。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压倒别人吗?
    所以,到了北疆后,显得有些‘保守’的田晓让二人颇为不满。
    直至田晓决定动手,二人这才觉得自己来对了。
    杨玄身边的好手镜台了如指掌。
    甚至把王老二都算计在内。
    两边排开厮杀,杨玄这边少了一个好手。
    而且是王思这等级别的好手!
    就算是老贼和王老二联手,王思也有把握轻松击退。至于杨玄……
    这位冲阵还行,修为……说起来令人不敢置信,平庸!
    田晓甚至觉得自己释放一下内息,就能压制住杨玄。
    随后,死活随意。
    这一切都谋划的很好。
    方羽辙引开了赫连燕的麾下。
    赵久带着数百人牵制住了黄林雄那伙大汉。
    杨玄的身边仅存宁雅韵。
    必杀之局!
    但没想到的是,杨玄的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大汉。
    一刀!
    仅仅是一刀就逼退了他!
    这等顶尖好手就算是宫中也不多,可杨玄的身边却突兀的冒出来一个。
    顶尖好手,他不是大白菜啊!
    而且,眼前的局面,分明就是一个大坑。
    他们在谋划弄死杨玄,杨玄也在谋划着弄死他们。
    结果,杨玄技高一筹。
    “这个天下的顶尖好手镜台和宫中皆有记录,可咱却不知晓你……你是谁?”
    王思尖利的问道,体内的内息高速运转,疏通刚才侵入的内息。
    “杀狗人!”
    裴俭握紧刀柄,内息涌动.
    父亲裴九就死在皇城外。
    当时城头上站着的便是当今皇帝李泌。
    这个仇,他记了多年。
    王思与他而言,不过是仇人的狗罢了。
    杀狗人!
    刀光闪烁。
    王思挥拳,一边后退一边尖啸。
    “啊!”
    这是求援的信号。
    方羽辙和如安斗的难解难分,听到尖啸后,方羽辙一怔,心想会是谁?
    而在另一边,听到尖啸后,赵久面色剧变。
    他发现自己的对手气息突然暴涨。
    “死!”
    和他磨蹭了半晌的林飞豹不忍了。
    呯!
    赵久疾退,喘息如牛。
    ……
    呯!
    刀光再度闪烁,王思的手上已经多了几道刀伤,深可见骨。
    他想遁逃。
    可刀光就像是一个旋涡,卷着他不断往深渊下坠。
    他奋力挥拳,可一次次在刀光前被击溃。
    他鼓起所有内息,奋力一击。刀光出现一条裂缝,王思狼狈的冲出来,跌跌撞撞的退后,站稳。
    他抬头。
    喊道:“老常!救我!”
    没动静。
    他艰难侧身。
    宁雅韵洒脱的一麈尾抽去。
    啪!
    常华的脸高高肿起。
    接着又是一麈尾,狠狠地抽在常华的手臂上。
    “嗷!”
    常华惨嚎,接着再度挨了一麈尾。
    “嗷!”
    这特么!
    竟然就像是大人打孩子!
    宁雅韵,竟然强大如斯!
    该死的镜台,他们说宁雅韵好像内息不足……这是一个镜台好手拼死打探到的消息,他愿意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担保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可眼前的宁雅韵,就像是阴天没事儿的大人在家打孩子似的。
    啪!
    “嗷!”
    啪!
    “嗷!”
    这特么是没有内息的模样?
    杨玄在那边和住持说话,突然就笑了起来,把孩子板正身体,亲了他额头一下。
    轻松写意之极。
    阿梁扭着小身子,不乐意被他亲。挣脱后,又趴在他的肩头看热闹。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简单的,包括好坏。
    宁雅韵来杨家次数不少,每一次都会给阿梁带些小礼物。玄学内多的是手巧的子弟,那些精巧的玩具让阿梁爱不释手。
    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
    这是孩子的价值观。
    阿梁就觉得宁雅韵是个好人。
    那么,和好人宁雅韵打架的,自然便是坏人。
    坏人,就该受惩罚!
    阿梁在父亲的肩头指着常华。
    “打!”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这孩子,怎地这般杀气腾腾的?
    而且,你想指挥谁?
    宁雅韵?
    那可是玄学掌教,你老爹杨副使见到了也得尊称您。
    可你小手一指,就想驱使宁掌教,真是稚子无畏啊!
    宁雅韵收了麈尾。
    “好!”
    众人:“……”
    您堂堂掌教,大唐有数的高人,竟然愿意听一个孩子的?
    可在宁雅韵的眼中,阿梁,却是个好孩子。
    每次他带着小玩意儿去杨家,阿梁收了,然后会甜甜的给他一个笑脸,甚至会喊,“坐,坐,茶茶……”
    玄学的教授们都是棒槌,为了偷懒无所不用其极。
    宁雅韵烦了,干脆眼不见为净,交给安紫雨去管理。
    他一边和自己的心魔纠结,一边观察着宫中。
    皇帝不断施压,玄学的日子越来越艰难。
    那时候他有些后悔,觉得当初玄学就不该来长安,随便寻个地方安家立户,都好过在国子监。
    家大业大看似好事,可家大业大也意味着舍不得的东西很多。
    这便是物欲。
    他和玄学子弟们就在其中挣扎……你说玄学该无拘无束,洒脱。可国子监的楼台水榭香不香?
    吃喝不愁香不香?
    香!
    所有人都渐渐背离了玄学的立身之本——洒脱。
    被物欲困在了长安,困在了国子监。
    来北疆的因素很多,看透了一切后,宁雅韵不禁生出了逃脱樊笼的庆幸,对杨玄不禁生出了感激之情。
    否则,连皇帝面子都不肯给的宁雅韵,他凭什么会护卫杨玄?
    虽说心甘情愿护卫杨玄,但宁雅韵对杨玄满身都是谋算的气息很不满。
    就在这个时候,阿梁用无邪的笑脸让他找到了久违的出尘之意。
    这个孩子不会和他耍心眼,不会想着利用他……他老子不同,就是在利用老夫!
    宁掌教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他性子本就洒脱,外人觉得堂堂玄学掌教和一个呆萌的孩子在一起鸡同鸭讲很丢人,他却觉得这是在修炼。
    他在阿梁的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气息……无邪!
    悟道,何为道?
    宁雅韵一直觉得悟道便是修心。
    但如何修心?
    每个修炼门派都有自己的方向,玄学也是如此。
    玄学的修心,修的是漠视七情六欲。
    修来修去,他发现这是枉然……只要人存在欲望,就无法彻底清除七情六欲。
    就如同他,在和楚荷的一战中,他突然就悟了,过往的七情六欲一下消散,出现,消散……他可以自如的无视,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的过往。
    时光荏冉,当某一日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时,他的心,勐地颤动了一下。
    人的复杂超乎一切想象。
    他知晓,这是反扑。
    他琢磨了许久,翻阅了许多前辈留下的经验,唯一的法子便是继续和七情六欲磨。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除非你不吃不喝,对外界没有任何需求,否则七情六欲就少不了。
    原来,如此啊!
    他重新陷入了新的迷茫。
    直至看到阿梁。
    他送玩具,阿梁接过,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无邪的笑脸。
    那一刻,宁雅韵突然明悟。
    什么是道?
    无邪!
    七情六欲既然断不了,那老夫就不断。
    该悲伤就悲伤,该高兴就高兴,该愤怒就愤怒……就像是一个孩子般的无邪,无拘无束。
    你来,我在。
    该哭就哭,该笑就笑。
    你走,我在。
    依旧如故。
    这便是道。
    那一刻,宁雅韵热泪盈眶。
    原来,道不是让老夫摒弃红尘,而是在教导老夫如何在红尘中保持一颗道心。
    无邪!
    他看着阿梁,觉得这孩子和自己有缘。
    堪称是自己修炼路上的一盏明灯。
    所以,当这盏明灯说,“打!”
    宁雅韵开口,“好!”
    就在众人惊讶时,他勐地一巴掌拍去。
    常华咆孝,“宁雅韵,陛下饶不了你!”
    他脚下用力,身形急速闪动。
    他发誓,自己从未这般快过。
    但前方,宁雅韵突然出现,彷佛早就知晓他会往这边跑。
    一掌。
    “啊!”
    常华挥拳。
    呯!
    他站在那里,身体摇晃了一下,平静的道:“你,进境了。”
    宁雅韵洒脱的甩甩麈尾,一笑,“何为进境?”
    他连内息都能散去,什么进境?
    和老夫有半文钱关系吗?
    宁雅韵转身,身形闪动,出现在杨玄身后,把麈尾插在腰间,伸手,“阿梁,来,老夫带你去山顶看看。”
    阿梁看着他,愣了一下,大眼睛呆呆的。然后,伸手,“啊!”
    宁雅韵抱起他,笑眯眯的道:“咱爷俩去山顶看看,说是有神仙遗迹,看看神仙是何模样……”
    “仙!”阿梁叫嚷。
    宁雅韵抱着他,身形飘逸,几下就消失了。
    身后,常华重重倒下。
    那一掌震碎了他的内腑。
    另一边,刀光席卷而去。
    正被宁雅韵抱着爬山的阿梁指着刀光,“漂……”
    刀光一敛,裴俭出现在了杨玄的身侧,看着呼吸平静,彷佛刚才啥都没干。
    王思的头颅滚到了边上,无头的尸骸飞到另一处,血喷的到处都是。
    杨玄摇摇头,“这是何苦来哉!”
    那些僧人看了一场杀戮,面色惨白,有人甚至蹲着呕吐。
    住持依旧在微笑。
    “大和尚定力不错。”杨玄赞道。
    住持微笑。
    “可能进寺里看看?”周宁问道。
    住持开口,“自然……呕!”
    杨玄莞尔,“闻不惯?”
    主持转身继续吐,一边吐一边问道:“小郎君……没事?”
    是哈!
    杨玄和周宁一怔。
    阿梁怎地和没事人一样。
    “啊!”
    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接着是如安徒弟的声音,“师父,饿了!”
    “回头就吃,哎!家里此次带了好些吃的,郎君说中午就烤肉……那肉腌了许久,入味了……”
    ……
    另一侧,林飞豹一棍子砸去,早已精疲力竭的赵久单膝跪下,艰难的喊道:“我是镜台主事,你不能杀我!”
    铁棍呼啸而来。
    “在老夫的眼中,你只是,伪帝的狗!”
    伪帝?
    赵久心中一颤,一个念头升起。
    他们……是要造反!
    呯!
    他胸口挨了一棍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那两百余好手在虬龙卫的绞杀下,剩下百余人。
    林飞豹解决了赵久,说道:“别让郎君就等。”
    张栩说道:“围杀!”
    虬龙卫散开,丢弃铁棍,拔出横刀。
    一把把横刀呼啸而过,组成了一道道刀网。
    刀网联在一起,彷佛是一刀墙。
    四面墙成型!
    一个个镜台好手在刀墙中被绞杀,没有人能逃脱。
    刀墙从四面往内部挤压。
    那些好手在惨嚎,在绝望冲杀。
    “我愿降!”一个好手弃刀举手。
    林飞豹站在外围,“杀!”
    刀墙推进,血光闪过。
    赵久看着刀墙,突然脑海中有东西闪过。
    “你等究竟是谁?”
    赵久捂着胸口,嘴角不断有鲜血流淌下来,“镜台的消息,说你等乃是杨玄收的大肚汉,可这等联手组成刀网的秘技,就算是宫中也没有。你等是谁?”
    还有伪帝这个称呼,从何而来……陛下乃是真龙天子,什么伪帝?难道,他们是陈国余孽?
    最后一个好手被刀网绞杀。
    所有人齐齐收刀,回身。
    林飞豹走过来,低头看着他。
    “虬龙卫!”
    赵久的眸色一亮,就如同是流星划破夜空的光。
    “虬龙卫,孝敬皇帝……杨玄……李玄……”
    “你,可以去死了!”
    ……
    登高望远,心胸会为之宽阔。
    山顶有一块蒲团,宁雅韵没坐,就抱着阿梁站在悬崖边,“阿梁,可喜欢?”
    阿梁瞪着眼睛拍手,“好。”
    “是个胆大的孩子。”
    宁雅韵又往悬崖边走了一步,此刻,他一只脚站在悬崖边,一只脚悬空,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可喜欢?”
    阿梁拍手,“好!”
    “是个胆大的孩子!”
    宁雅韵微笑道:“你的阿耶是北疆之王,他还年轻,可长安那位帝王却垂垂老矣。
    老夫在想,在余下的漫长岁月中,你阿耶可会耐得住寂寞?
    北辽能让他折腾些时日,当北辽不再是威胁时,他能如何?”
    山风吹拂,吹的站在悬崖边的宁雅韵衣袂飘飘,须发飘飘,恍若仙人。
    “皇帝去了,多半是越王登基。越王登基,世家门阀将会主宰庙堂。
    而北疆,你的阿耶将会成为他们的死敌。
    他在,无碍。
    可哪一日他去了,阿梁,你何去何从?”
    阿梁呆呆的看着山间。
    “你若是无邪,你若是忠心耿耿,你若是心慈手软,必死无疑。”
    宁雅韵问道:“阿梁,长大要做什么?”
    阿梁自然听不懂这个问题。
    宁雅韵自问自答:“要做,王!”
    一只雄鹰从眼前飞过,迷惑的看了一眼二人。
    阿梁拍手,欢喜的道:“王!”
    雄鹰振翅,勐地高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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