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纪带着十余骑出发了。
    “郎君让老韩去弄这个,就不怕他被弄死?”
    老贼蹲在地上,扯着枯草,“可老韩却兴高采烈的,这份谄媚的功力,老夫佩服。”
    另一处,赫连燕隐在了一棵树下,身后是捷隆,“娘子,郎君这是让韩先生去冒险呢!”
    赫连燕摇头,“没看到韩纪兴高采烈的?”
    “怕是装的吧?”
    “不,韩纪没那个本事。”
    韩纪的演技还比不过老贼。
    此刻他确实是很高兴。
    他带着十余骑,就像是游山玩水般的,一路指指点点。
    直至遇到了百余骑北辽军。
    “是唐军的文士!”
    文士就是幕僚。
    “看,那些烧荒的火!”
    烧荒的火头和烟雾很远就能看到,但范围很广,所以必须要派出斥候来打探。
    “他们跑了!”
    韩纪率先掉头跑路。
    “追!”
    百余骑追杀十余骑,天经地义。
    韩纪一边策马跑路,一边回头看。
    直至营地边缘。
    那些北辽斥候这才退回去。
    杨玄站在木屋下,静静的看着心腹们的反应。
    “老韩,你逃跑的模样比老二还狼狈。”老贼在怪笑。
    “哈哈哈!”韩纪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韩先生方才可真是狼狈啊!”
    “可不是,往日看着云澹风气的,没想到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真是爽。”
    韩纪来到了杨玄身边。
    “肖宏德来到了内州,我需要试探他的应对,看看此人手段如何。可我若是打起了杨字旗,那些北辽军怕是会闻风丧胆。所以,令你去试试,做个鱼饵,如今看来,应当是起了作用。”
    杨玄看着韩纪,“你往日云澹风轻,一副高人模样,看着是不错,可却不大接地气。和兄弟们也疏离了。
    说实话,于我而言,让麾下互相制衡才是王道。可看着你形单影只,难免生出了同情心……”
    韩纪在他的心腹圈子中是个另类,久久无法融入。
    “其实,老夫挺享受这等形单影只的感觉。”韩纪说道:“不过,郎君既然给了老夫机会,那就和他们亲近一番。”
    随后,韩纪就和老贼等人打成一片,老贼等人拿他先前狼狈而逃取笑,他就拿老贼不学无术说事儿,很是热闹。
    赫连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杨玄的身后,“郎君是想让韩先生打进老贼他们中间吗?”
    “你直接说我让韩纪去做密谍也可以。”
    “其实,锦衣卫也能做到。”
    “你想错了。我让韩纪和老贼他们混在一起,不是想监控什么。”
    “制衡?”
    杨玄如今的摊子越来越大,麾下文武们也越来越多。
    人一多,自然就会拉帮结派,杨玄对此不加干涉。
    “北疆原先的文武官员也分为几派,和他们相比,我身边的人散了些。”
    若是不联手,他的核心圈子会疲于奔命,随后分崩离析。
    “郎君可以打散那几派官员。”
    “打散了,其他人会再度联手。官场险恶,必须联手才有安全感,才能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这是人性,变不了。”
    杨玄伸个懒腰,“今夜无恙。”
    这一夜,果然什么事都没有。
    凌晨起床,杨玄发了一会儿呆。
    天有些冷,焚烧草原的味道依旧还在,嗅着嗅着的,杨玄就出神了。
    整个人都空了下来,格外宁静。
    从执掌北疆开始,他就少有这等宁静时刻,所以很是珍惜。
    “郎君。”
    外面,姜鹤儿一边按着头发,一边打哈欠。
    “我已醒了。”
    杨玄坐在还散发着新鲜木材气息的床榻上,从出神状态中回转,有些恼火。
    那种感觉太美妙了,彷佛整个世间就只剩下了自己,天地间空荡荡的,却又生机勃勃。
    姜鹤儿进来,杨玄起身,她开始收拾床铺。
    洗漱完毕,昨夜值夜的老贼来禀告。
    “昨夜有几批北辽人接近,被发现后就撤了。”
    “这是要动手的先兆。”
    “是。”老贼期待的看着老板,“郎君,小人请命。”
    如今他在军中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想来祖宗们在地底下很是高兴。但距离大将军的目标还是有些……不,是有很大的距离。
    要努力啊!
    “一夜未睡,不困?”杨玄问道。
    老贼指指自己的眼睛,“小人家传的本事,三五日不睡也无事。”
    “盗……见贵人还得有这个本事?”杨玄有些好奇。
    “自然得有。一般来说,从发现一位贵人,到出手,这中间得间隔十天半月的。
    主要是观察,琢磨这位贵人的身份。
    若是贵不可言,就得多准备些东西下去,否则,那些机关就能要人命。
    一旦进了洞里,最好是一口气到底下。这个过程长的得几日几夜,只能苦熬着……”
    “不能出来歇息?”
    “不能,一旦出来,心不诚,贵人会生气。”
    “贵人……不该是巴不得你等赶紧走吗?”
    “嘿嘿!”老贼笑笑,“祖上传下来的话,一旦有生人下去,贵人就能察觉。
    要趁着贵人久睡昏沉的机会动手。否则等贵人彻底醒来,再下去,便是送命。
    故而,一旦动手,便要不眠不休,直至见到贵人。”
    “规矩还不少。”
    杨玄觉得自己也算是长见识了。
    “辛苦了。”他笑道。
    老贼谄媚一笑,“为郎君效命,甘之如醴。”
    “去歇息吧!”
    杨玄摆摆手。
    老贼愕然,“郎君,这等小阵仗,您出手,这不是牛刀杀鸡吗?小人愿意效劳。”
    杨玄摇头,“周俭!”
    身材雄壮的周俭上前,“副使。”
    杨玄指指外面,“我的大旗不能出现,此战,你去。”
    能让黄春辉两度介绍的人,自然不同凡响。
    今日,杨玄想看看他的成色。
    周俭眼中多了异彩,“领命!”
    五百骑,他只要了三百。
    “胆略,不差!”
    太阳出来了,晒的人微暖,但风吹过时,依旧有些冷意。
    姜鹤儿此刻才吃早饭,端着一个碗,碗里是凝固成一大坨的馎饦团子。
    杨玄的早饭是单独做的,一小锅馎饦他得了大半,剩下的就给了姜鹤儿。
    这个举动有些像是大家少爷和贴身婢女的生活习惯,主人吃剩下了,婢女接着吃。
    还觉得荣幸。
    杨玄没那等恶心人的习惯,就是一锅,他盛了大半,剩下的干干净净,给了姜鹤儿。
    “怎地现在才吃?”杨玄问道。
    姜鹤儿咬了一口馎饦团子,含湖不清的道:“头发……翘起来了。”
    杨玄看了一眼她的头顶,此刻一头秀发很顺。
    赫连燕正在甩手,为了帮姜鹤儿把头发弄顺,她没少出力。
    但你不该在我的身边甩手啊!
    被别人看到了难免误会。
    杨玄摇摇头,“可要我给你揉揉?”
    他只是玩笑。
    可一只玉手却伸到了他的眼前。
    “多谢郎君。”赫连燕很有礼貌。
    “我试试。”杨玄一脸正经的揉捏着。
    手感不错!
    关键是,滑!
    他摸的顺手,忘却了时间。
    韩纪过来,目不斜视,“周俭出击了,就带了三百骑,有人说他太这是显摆,郎君以为如何?”
    杨老板摸着玉手,脱口而出,“不够润!”
    ……
    周俭带着三百骑就出击了。
    “左翼一百骑,右翼一百骑!以号角为令!”
    呃!
    众人一怔,心想咱们就三百骑啊!你还要打散?
    敢于来北疆挑事的敌军,少不下一千。
    “听令!”
    周俭不给麾下质疑的机会。
    三百骑分为三队,散开了。
    老贼在后面看到了,不禁愕然。
    “这是何意?”
    他的兵法素养无法理解裴俭的决定。
    三百骑就这么一路搜索前进。
    萧衍带着一千骑也在逼近。
    昨夜,几波斥候逼近营地,回来后,发誓里面除去开荒的人之外,最多数百骑。
    他本想夜里突袭,可金驰却强烈建议在早上突袭。
    ——敌军已经发现了咱们的斥候,夜里定然会有戒备。不如早上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听从了这个建议。
    金驰并未高兴,因为他知晓,一旦出了岔子,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为官,千言不如一默……这是某位前辈的话。
    当时金驰还纳闷,问道:少说话,那如何做事?
    做事你得和同僚交流。
    前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这年头,都去做人了,谁还做事?”
    这番话,他在以后的宦途中反复咀嚼,越来越觉得有味道。
    可昨日他却违反了自己的规矩,开口了。
    他本想着萧衍会反对,自己顺势收回建言,如此,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没想到!
    看着粗豪的萧衍,原来也是个会做人的。
    老夫,蠢!
    前方有人高呼,“发现敌军,百余骑!”
    金驰心中的郁郁一下就消散了,喊道:“杀上去!”
    击败这股敌军,顺势突击营地,大事定矣。
    而他的建言也将会成为此战中最大的亮点。
    金驰看了萧衍一眼,担心他否决,拔刀率先冲了出去,“杀啊!”
    老子先斩后奏!
    一场大胜之后,难道你还敢处置我?
    一千北辽游骑冲了上去。
    “五骑往大营方向,其余的,跟着我来。”
    五骑脱离大队,往大营方向疾驰。
    裴俭带着麾下一个转向,往左侧逃窜。
    “这是想引着咱们远离他们的营地!”金驰喊道。
    萧衍也看出来了,“追击两里!”
    裴俭落在后面,减缓了马速,等追兵上来后,就策马掉头。
    一把横刀在追兵中掀起了血雨腥风。
    若是杨玄在,定然会说裴俭隐藏了大半实力。
    斩杀十余人后,裴俭浑身浴血,狼狈继续逃。
    什么情况下溃兵会转身厮杀?
    绝望的时候!
    在绝望的时候,必须要丢下一部分来阻截敌军,给麾下缓解压力。
    一直沉默的萧衍眼前一亮。
    到了此刻,他才判定这不是一个坑。
    “金驰,你领五百骑去追杀敌军,老夫去突袭营地。”
    看,老夫把追杀的好事儿交给你了,剩下的敌军大营这块硬骨头,老夫去啃。
    可在金驰的眼中,那不叫大营,而是农户的庄子!
    这百余骑若是往大营方向逃窜,那么多半大营里有能抵御追兵的力量,如此,他们需小心。
    可裴俭却率军往左侧跑,这说明什么?
    这是想引走他们,让那五骑通知大营应变。
    也就是说,大营那边的力量很是孱弱。
    金驰咬牙切齿的,“领命!”
    此行的任务是突袭北疆垦荒大营,这任务被萧衍拿了,他就打了一次酱油。
    恨啊!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唯有带着五百骑紧追不舍。
    若是让这股北疆军跑了,他此行就是两手空空。
    双方不断疾驰,转瞬就消失在视线内。
    “走!”
    萧衍笑吟吟的,带着麾下出发了。
    呜呜呜!
    牛角号声中,正在逃窜的裴俭看着右侧,“走!”
    左翼的一百骑,听到号角后,迂回到了后侧。
    裴俭减速,“回身!”
    一百骑迂回掉头。
    “机会!”金驰欢喜的道:“围杀!”
    敌军掉头,这是发现追兵少了一半,想驰援大营!
    围杀了他们,还来得及去大营分一杯羹。
    敌将竟然率先冲了过来。
    金驰喊道:“活擒敌将,重赏!”
    活擒敌将,外加破大营,这两份功劳能碾压了萧衍。
    至于以后,有这两份功劳在手,他升迁在望,自然无需在意萧衍。
    一人一马,裴俭冲进了敌军中间。
    刀光闪烁,宛若银河倾泻而出。
    鲜血彷佛是河流,与银河交相辉映。
    一股股的喷溅。
    那把刀,竟然无人能挡。
    一人一马,十息,就冲到了金驰身前。
    马背上的裴俭看着金驰,郑重的道:“第一颗!”
    裴九离去后,裴氏一直在沉寂。
    裴氏刀法,也从此远离了沙场。
    今日再度出现,当用一颗人头来庆贺。
    “不!”
    金驰尖叫,挥刀。
    眼中全是刀光。
    随后,人头高高飞起。
    看到敌将轻松伸手过来,随即,无尽黑暗降临。
    裴俭举起人头,敌军残余看着他的眼神中都是恐惧。
    “跑!”
    当你遇到一个无法匹敌的对手时,那种绝望感难以言喻。
    裴氏刀法久违沙场,第一次出场,竟然是冲着一群小卒子。
    堪称是牛刀杀鸡。
    裴俭举着人头,“跟着我来。”
    “万胜!”
    裴俭挥手,“吹号!”
    呜呜呜!
    右翼的一百骑,迂回出现在了萧衍之前。
    “击溃他们!”
    萧衍喊道。
    同时,心中释然。
    一个营地中,不可能只有一百骑,所以,当这一百骑出现后,萧衍心中最后的疑虑消散。
    “压上去!”
    他欢喜的喊道。
    双方绞杀在了一起。
    北疆军虽然顽强,但很明显,是在强撑。
    只需半刻钟,萧衍确信就能击溃这股北疆军。
    他深信不疑!
    哒哒哒!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他回头一看。
    一百余骑正在赶来。
    为首的敌将高举横刀。
    横刀顶上插着一颗人头。
    面目有些熟悉。
    “金驰!”
    大营的哨塔上,瞭望手正在观察此战。
    老贼等人在下面,老贼问道:“如何了?可要增援?”
    瞭望手没吭气,只是看着远方。
    “哎!说话啊!那周俭如何?”老贼追问。
    瞭望手终于清醒了,低头。
    “无人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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