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花都败了,两个侍女在洒扫。
    “那些残花该扫了去!”一个新来的侍女很是勤快的准备动手。
    另一个侍女说道:“不能动。”
    “为何?”侍女拿着扫帚回头问道。
    “大长公主说了,就喜欢看着这些天然之景。”
    “大长公主来了。”
    二人站在一边,束手而立。
    长陵被几个侍女簇拥着往外走。
    前院,前吏部尚书王举和沉通在等候。
    “见过大长公主。”
    二人行礼。
    长安颔首进来坐下。
    沉通说道:“大长公主,林雅那边放话,说马顿为官多年颇为清廉。”
    王举抚须,“弹劾马顿贪腐的多是陛下那边的官员,林雅这话暗指陛下无故冲着马顿下黑手。帝王当堂堂正正,这话里话外啊,都是词!”
    长陵秀眉微动,“陛下那边什么意思?”
    沉通说道:“没动静,很是安静。”
    王举说道:“林雅下手太快太狠,事情刚发作就切断了查询马顿贪腐线索的证据。”
    沉通看了长陵一眼,“大长公主,此事咱们是继续观望……还是什么?”
    长陵说道:“马顿贪腐之事确实,林雅眼疾手快,陛下那边无功而返。
    不过,陛下的手段历来都不差。此事偃旗息鼓,令我有些意外。
    帝王不同于臣子,臣子输了,忍着,蛰伏着,下次再来。帝王输了,也得昂着头,挺着腰,告知天下人,朕,未曾气馁!”
    这是帝王之术……沉通一怔,然后恍然大悟,觉得大长公主知晓帝王心思再正常不过了,“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说,陛下此次低调的不对?”
    长陵点头,“越是如此,底下的动静就越大。他这般低调,必然是在酝酿着什么。我们的人,可曾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有些。”沉通抚须,隐住得意,“马顿在外面养了女人,那女人日子过的不错,钱哪来的?”
    “为何不说?”长陵问道。
    声音很轻,但沉通却起身行礼,“臣,失职了!”
    长陵微笑,“沉先生坐。”
    沉通坐下,有些局促。
    他和王举都是先帝老臣,投了长陵后,便是长陵之下的两个头领。一应外事几乎都是二人去料理。时日长了,二人难免有些疏忽,有的事儿未曾禀告长陵,就自作主张。
    长陵知晓局促是沉通做出来的姿态,但此次敲打是必须的。她平静的道:“林雅气势汹汹,陛下那里这阵子只能招架,难以反击。
    此事乃是陛下酝酿已久的手段,他不会这般虎头蛇尾。那个女人为何没被鹰卫发现?”
    沉通说道:“那个女人用的是马顿远亲的名义,若非咱们这边有人恰好知晓马顿早些年和亲戚不和,几乎不与亲戚往来,还真就忽略了。”
    “那么,鹰卫不会忽略!”
    长陵斩钉截铁的道:“马顿若是想自保,就该把这个女人说出来,让林雅,或是自己处置了她。
    他没说,只能说明他不舍这个女人。
    陛下既然决定要查他,自然会把他周围的一切都查清楚。从他与娘子之间的关系,到他时常去何处,以及他和亲戚之间的往来……”
    沉通一怔,王举想到了长陵和赫连红之间的关系。
    “这是赫连红的手段?”
    长陵点头,“我这便进宫去。”
    沉通说道:“何不如咱们直接出手。”
    王举摆摆手,看着长陵,“大长公主这是想……”
    长陵起身,“我手握两万军队,可兵部这阵子频繁掣肘。长此以往,这两万大军怕是要废了。”
    “陛下的人接手也不会消停!”沉通觉得长陵想的简单了,“猜忌是帝王的好友,一刻也不能离开。”
    “我知。”
    文青温婉的大长公主轻声道:“所以,我要把这个职位,拿过来!”
    ……
    宫中。
    赫连红正在禀告。
    “陛下,已经查实,那个女人不是马顿的亲戚。”
    痴肥的皇帝坐在那里,微微抬头,脸颊的肉就跟着颤抖,一双细小的眼中,多了些讥诮之意,“他费尽心思也要保住这个女人,连林雅那边也不肯说,担心女人被灭口。由此可见是爱煞了。那么,便成全他!”
    “是。”赫连红问道:“臣这便令人动手?”
    “动手果断些。”
    “是。”
    一个内侍进来,“陛下,大长公主求见!”
    “哦!长陵来了。”
    皇帝微笑着。
    长陵进来,看了赫连红一眼,行礼,“见过陛下。”
    皇帝笑着问道:“可是有事?”
    长陵点头,“马顿之事听闻陛下这边陷入了胶着?”
    皇帝看了赫连红一眼,眼中多了一分满意。
    “你知道了什么?”
    长陵说道:“我的人昨日得知马顿有个远亲女子,养在了外面。他恰好知晓马顿与亲戚并不和睦,一说,我就觉着此事不对。”
    皇帝看了赫连红一眼,那一分满意消散。
    当然,他知晓赫连红不敢把此事泄露给长陵。
    但,这并不妨碍帝王本能发作,猜忌上了。
    长陵神色平静,“我担心夜长梦多,便赶紧进宫禀告。”
    沉通二人的意思是握着这个证据看戏,需要时再打出去。
    但长陵却想要兵部尚书的职位。
    先前沉通和王举虽然没反对,但显然他们不认为皇帝会让出这个要紧的地方。
    掌握了兵部,朝堂之中就有了代言人!
    就如同郑琦之于杨松成一样。
    皇帝此刻有些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的难受。
    他若是说鹰卫已经掌握了这个消息,就显得格外没品。
    若是不承认,这事儿长陵的功劳就大了去。
    拿下马顿,便是清理掉了一个大隐患,如何酬功?
    长陵如今手下也有了不少人,若是再让她扩张势力……
    皇帝抬眸看着她,“长陵,你想要什么?”
    长陵平静的道:“户部是个要紧的地方,柳乡在那里多年,我想着,要不,让他去兵部转转?”
    我让出户部侍郎的位置,要兵部尚书!
    皇帝缓缓的摇头,“朕看,他在户部做的不错!”
    长陵并未沮丧,反而微笑,“兵部是个要紧之处,不得其人,便会误了大事。”
    柳乡是个好人选!
    皇帝动了一下身体,仿佛是肉山即将崩塌的感觉,“拿下了再说。”
    此事不着急,当务之急是拿下马顿,给林雅一击。
    “是。”
    长陵告退。
    赫连红也一起出去。
    “长陵!”
    “红姨!”
    长陵回身。
    许多时候,正大光明的说话,反而会减少许多麻烦。
    两个内侍就在前面,赫连红高了些嗓门,保证他们能听清,“你要兵部尚书之职作甚?”
    长陵笑道:“您知晓了,那两万大军前次差点被饿死,我都准备去买粮食了。这等事若是再发生一次,我还不如去北疆寻个地方了此残生。”
    你想去投奔杨玄吗?那小子如今兵强马壮,你去了,也只是个妾而已,你难道愿意……赫连红摇头,反手捋捋齐腰长发。
    “柳乡不适合。”
    长陵看着她,“不试试,如何知晓呢?”
    稍后,这话就被传到了皇帝那里。
    “试试?”
    皇帝微微诧异。
    然后笑了笑,“也好!”
    随即,鹰卫出动。
    女人被抓住了,而马顿也被鹰卫从兵部拖了出来,一路就这么拖到了现场,尾随围观的人堵塞了街道。
    当看到那个女人时,马顿面色惨白。
    林雅闻讯后,砸烂了手中的水杯。
    就在所有人觉着他要在此事上保持沉默时,林雅用一份奏疏震惊朝堂。
    “他弹劾了马顿。”
    沉通苦笑道:“那毕竟曾是他的心腹。”
    王举叹道:“这便是枭雄心性。他弹劾马顿,撇开了关系,随后,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之职,他照样能争夺。”
    这等狠辣的止损,换做是另一个世界,那些操盘手们也只能甘拜下风。
    长陵说道:“也好!”
    她起身去了后院。
    沉通蹙眉,“大长公主这话何意?”
    王举眸色温和,有些喜悦之情,“大长公主想谋划兵部尚书之职,若是单独与陛下争夺,大长公主的胜算超不过一成。林雅加入后,陛下被牵制了不少精力,咱们这边,胜算大增。”
    沉通无意识的轮流探出右手五指,仿佛在算计。
    良久,他严肃的道:“即便是如此,大长公主的胜算也没有两成。”
    王举点头,挠挠头,“若是成了,大长公主在朝中就有了自己人,不用事事自己出头,有了余地,也有了辗转腾挪的地方,这便是筑基。”
    “可若是败了……”沉通神色郁郁,“经过此事,陛下会越发猜忌大长公主,此后,会卡住通往朝堂之门,再不给大长公主机会。”
    “是啊!如此,大长公主势单力薄,要么沦为陛下的一枚棋子,要么,就只能暗然退回来,沦为一个普通宗室。”沉通苦笑。
    王举咳嗽了一下,喘息着道:“可大长公主毕竟争过,许多事,哪怕不是夺嫡,也是不成即死。”
    沉通突然微笑,“若是如此,你我二人也难逃一死。”
    王举叹息,“人固有一死。”
    沉通点头,“好。”
    ……
    朝议。
    长陵孤零零一个人。
    林雅来了。
    看不到一点异样。
    今日群臣奏事都有些恍忽。
    直至议事完毕。
    所有人精神头就上来了。
    一个臣子站出来。
    “兵部尚书之职空了出来,陛下,臣举荐兵部侍郎,陈水。陈水……”
    随后就是吹捧。
    皇帝不时颔首微笑,显得极为满意。
    这是皇帝的人。
    林雅微微点头,一个官员出来,“陛下,臣举荐刑部侍郎姜贺。姜贺……”
    照例是吹捧。
    这是林雅的人选。
    他壮士断腕,便是为了死中求活!
    兵部,这是讲究本事的地方!
    两个官员争执了起来,攻讦对方的人选,赞美己方的人选。
    说到激烈处,二人挽袖子准备动手。
    “陛下!”
    长陵出场了。
    长陵,你真要和朕作对吗?
    皇帝眸色深邃,“长陵有话说?”
    那两个官员还在吵。
    “滚出去!”
    一个老臣突然咆孝。
    两个官员愕然,老臣骂道:“没见大长公主要说话?”
    这是个即将致仕的官员,也是先帝的臣子。
    此刻突然发飙,所有人才想起来,先帝还有不少人马啊!
    先帝驾崩后,这些人马要么投靠皇帝或是林雅,要么就被清洗,剩下的依旧不少,在两股势力之间求活。
    两个官员讪讪的退下。
    老臣这一下算是彻底得罪了皇帝和林雅。
    说完,他对皇帝行礼,“臣老迈,请乞骸骨!”
    皇帝看了长陵一眼。
    “也好!”
    老臣侧身面对长陵,眼中多了留恋之色,缓缓跪下。
    “老臣老了,大长公主……保重!”
    这是君臣之礼!
    这个老臣在先帝驾崩后就沉默寡言,众人都以为他是不想惹事,就等着致仕回家,含饴弄孙。
    轰的一下!
    朝堂上的气氛就炸了。
    长陵!
    所有目光转向了长陵。
    老臣既然跪下,行君臣之礼,那么,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是用这个大礼来告诉天下人,皇帝,只是沾了先帝的光。大长公主,不可欺!
    长陵会如何回应?
    这是群臣期待的。
    是澹然不搭理……这样最好,但这样也会让人寒心。
    最好的法子便是宽慰老臣,说一些皇帝的好话。
    长陵缓缓走过来。
    伸手虚扶。
    目光缓缓转动,看着群臣。
    “路还长,走慢些!”
    ……
    谁敢动你!
    长陵用这句话彰显了自己的态度!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因此报复你!
    ……
    朝堂之上默然。
    林雅嘴角微微翘起。
    皇帝的猜忌终于让长陵放弃了辅左之意吗?
    如此,二人成为对手,这才是一个好局啊!
    皇帝神色澹然,“兵部尚书人选三人,各执一词,难分高下。如此,明日三人入朝,当众阐述对北疆的谋划。”
    随即各自散去。
    林雅还没出宫就吩咐道:“让姜贺来见老夫。”
    长陵出宫吩咐道:“让柳乡下衙后来见我。”
    皇帝回到后宫,吩咐道:“让陈水来见朕,另外,请几位宿将进宫,朕,有事与他们商议。对了,长陵那边去看看,可请了人。”
    没多久,有人回报,“陛下,大长公主径直回了公主府,并未请人。”
    皇帝澹澹的道:“痴呆文妇,也敢谈兵论战吗?此事之后,压制长陵的人。”
    “是。”
    ……
    下衙后,柳乡急匆匆的赶到了公主府。
    沉通和王举都在。
    “你来的正好,事情紧急。”沉通说道:“我与王公商议了一番,此次讨论对北疆的谋略,必然是开战。”
    王举点头,“陛下前阵子才将说大辽对北疆处处被动,皆是马顿之过。陈水必然会秉承这个思路,主张对北疆用兵!”
    柳乡蹙眉,“林雅也持这个想法。”
    “咱们也跟着!”沉通说道:“既然是浑水,那便跳进去。”
    柳乡苦笑:“陈水与姜贺曾为军中宿将,老夫如何能敌?”
    “大长公主来了。”
    三人起身。
    长陵进来,三人行礼。
    “见过大长公主。”
    柳乡行礼,“多谢大长公主看重,可臣却担心不敌那二人。”
    “兵部尚书之职要紧的从不是谋略,而是掌控。”
    大长公主虽说不知兵,可这话当真是睿智……王举微微颔首。
    可惜大长公主不是男儿身……沉通很是遗憾。
    柳乡苦笑,“臣也想为大长公主在朝中发声,可此事……臣真无把握。”
    长陵坐下,广袖一拂,说道:“皇帝与林雅都是对北疆出兵的支持者,他们想用一次胜利来打击对方,提振自己的声威。”
    王举三人点头。
    柳乡知晓此事没法避免,就说道:“明日臣也赞同出兵。”
    长陵摇头,“不必,你,反对!”
    王举一怔,“为何?”
    沉通说道:“此刻出兵,定然是精锐,而不是大军浩荡。”
    王举说道:“为了取胜,老夫敢断言,此次出兵定然是突袭,不求席卷北疆,只求一胜!如此,获胜的希望不小!”
    “不,他们必败!”长陵端坐着,神色从容。
    柳乡问道:“敢问大长公主,这是为何?”
    长陵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和他玩什么都成,就是别玩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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