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是一次聚拢人心,展示大唐威严的聚会。历年来,大朝会上从未出过岔子。
    可今日却有御史在大朝会上给皇帝上了眼药。大喜的日子啊!
    可在场的除去北疆系的官员之外,大多对皇帝在蓄奴之事上表露出来的态度感到不安,以及愤怒。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奴仆便是机器。失去了这些机器,肉食者们还剩下什么?
    仅仅剩下权力。
    田地和奴仆便是产业,没有产业的肉食者是个假的肉食者,是个空架子,一推就倒。
    皇帝想动奴籍,不,他上次已经动过了,一出手便让十余万奴仆出籍,令关中肉食者恨之入骨。昨日皇帝再度放话,延续了孝敬皇帝当年的态度:大唐人不该为奴。
    孝敬皇帝当年喊出这句话时,只是太子。上面坐着二圣,轮不到他做主。可此刻他的儿子却是帝王。
    这是要掘咱们的根啊!
    昨日,权贵们在聚会,宗室在聚会,世家大族以及豪强们在聚会。甚至连豪商们都在聚会。
    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帝这话的真假。
    最终大部分人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皇帝是玩真的。所以,今日的大朝会气氛有些诡异。
    而兰云的出现,让这份诡异一下就释放了。殿内好像多了些喜气洋洋。
    终于和今日的气氛合拍了。
    刘擎眼中多了冷意,看向兰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北疆系的官员身上带着冷气,这是长安官场的评价。
    他们在艰苦的北疆和大唐的世仇厮杀,和那些马贼厮杀,和三大部厮杀。他们行事更为直截了当,少有那等权谋。当然,不是他们不会,而是没工夫弄那些玩意儿,他们更喜欢直截了当的解决问题。
    罗才微笑着,在脑海中搜索兰云的资料。然后,笑的更加的和气了。
    吏部有传言:当罗尚书笑的和气时,就该有人要倒霉了。兰云觉得浑身仿佛被什么东西裹住了,无比沉重。
    但他知晓自己必须要表现出大义凌然的一面,否则背后那些人不介意把他丢出去给皇帝泄愤。他抬头。「臣自知罪孽深重,请陛下责罚!」
    这是以退为进。
    皇帝若是责罚了他,便是恼羞成怒,更是做贼心虚。
    所以,正如那位官员所说的那样,一两年之内,皇帝不会动他。
    兰云的眼力很好不经意间,发现皇帝的嘴角微微翘起,竟然是嘲讽之意。而戴着翼羅的皇后冷哼一声,对太子说道:「一群蠢货!」
    太子用力点头,「欠收拾!」
    韩纪和赫连荣站在一起,他低声道:「谁的人?」赫连荣摇头,「多半是暗子。」
    梁王也来了,他看着皇帝,叹道:「登基之后的第一日啊!就这么被······哎!」皇帝开口了。
    「你这话,说的好!」
    兰云低头,眼中有嘲讽之色。皇帝这是想顺势下坡吗?
    可你的话在前覆水难收啊!
    「朕一直在想,往前几千年,诸位的祖宗是作甚的?」
    皇帝就像是说家常般的娓娓道来,可那不屑讥讽之意,却令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往上数千年,每个人的祖上都是种地的,或是商人,或是工匠。就算是颍川杨氏,千年前他们的老祖宗也只是个拉粪车的。」
    各家各户挖茅坑,茅坑满了就得拉走,否则臭气熏天不说也没法拉撒。弄出来的东西便要用大车拉走处置。
    颍川杨氏在发迹之前的祖上就是拉粪车的。
    这段历史随着颍川杨氏的发迹,再无人敢当面说出来。「就算是李氏,祖上也出过种地的
    农夫。没人天生高贵!」
    「你等的祖上当年也曾抱怨,乃至于控诉自己的境遇。可一朝发迹,便摇身一变,从被人役使变成了役使他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皇帝的话带着金石之音,「在朕的眼中,所有人都只是一个身份,大唐人!」呵呵!
    大殿内若是能笑,此刻定然是哄堂大笑。你呢?
    你自己使唤的难道不是大唐人?
    「同是大唐人,凭何有人被当做是牛马?朕,当为这些人做主!」皇帝眯眼看着众人。
    「有人说,朕在宫中役使的人也是奴隶,这话,没说错!」
    大殿内有些嗡嗡嗡的杂音。
    皇帝这是要准备打自己的脸吗?
    此次任务算是圆满结束了吧!兰云眼底有些喜色。
    「故而,就在前日,朕让皇后整理了一番宫中的名册。就在此刻,宫中正在筛选,愿意出宫归家的内侍与宫人,皆可报名。宫中每人发五千钱的遣散费。此刻,想来第一批人已经在等候出宫了。」
    兰云的面色剧变。
    不少人面色剧变,但不少人却依旧冷笑。可剩下的人呢?
    「朕昨日问过韩泽可愿出宫,韩泽说不愿。朕很是好奇,便问了他为何。韩泽说,他在宫中半生,如今只会伺候人却不会做事。出宫后怕是会被饿死。」
    「朕问了他亲人,他说早已物是人非。就算是亲人尚在,多年未见,亲情早已淡薄,谁愿意奉养他?」「皇后建言,若是不愿出宫的,便留在宫中,每月依旧给钱,留他们在宫中终老!」
    兰云的脸颊在颤抖。
    「今日是永德元年的第一日,万象更新的好日子。朕令人去各处传话,从今日开始,宫中人不再是奴仆,而是侍从!」
    兰云抬头,脊背汗湿。错了!
    所有人都错了!他们看错了皇帝!
    没有人愿意把刀子对准自己,可皇帝却毫不犹豫的割了自己一刀。侍从不是奴隶!
    而是招募的侍从!
    侍从从户籍上来说是自由民!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都能来去自由。皇帝率先垂范,割了自己一刀。
    随后,他的刀子会朝着谁挥舞?
    兰云仿佛看到了那刀子在肉食者们的头上悬挂着,底下人人颤栗。皇帝的声音依旧在回荡着。
    「不肯出宫的,宫中为他们养老。这一批内侍之后,宫中不再接收阉人,此令,从今日开始!」「陛下!」一个老臣愕然,「阉人两千余年,不能断绝啊!否则后宫如何?」
    「所谓阉人,不过是男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弄出来的畸形制度。既担心被人戴帽子,又要想享受宏大宫殿群带来的快意,享受无数人伺候的那等人上人的嘚瑟,世间哪有那么多好事?」
    皇帝说道:「这一批内侍干不动了,后宫缩小,以招募的侍女为主。至于男侍从,便在外。每月的工钱皇家给,与朝中不相干。双方签订契约,后宫中的最短多少年,最长多少年。每年假期多少
    一滴汗珠从额头上滴落在鞋面,兰云别过脸去找到了那个官员。
    此刻,官员面色苍白。
    这个变革格外的细致,由此可见不是一朝一夕想出来的。
    也就是说,在皇帝说出大唐人不该为奴这句话之前,革新宫中就在他的计划内了。那位所谓的神童,一下就跳进了皇帝挖好的坑中。
    他们抽向皇帝脸的手被拍了回去。皇帝的巴掌正在路上··.··.
    「朕本该在大朝会后和皇后主持此事,随后再公布。可此刻却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让朕难堪!」兰云身体
    一震,赶紧说道:「陛下,臣一片公心······」
    「公妮娘!」
    皇帝在大朝会上爆粗口啦!御史呢?
    御史们目瞪口呆。
    「朕即位以来,再三强调一事,谁阻碍了奏疏进宫,谁便是乱臣贼子。外朝昨日还递了十余份奏疏进宫。韩泽!」
    「陛下!」韩泽上前。
    「可有兰云的奏疏?」「陛下,并无!」
    皇帝看着兰云,「你可写了奏疏?」「臣······臣······」
    「通往宫中的通道畅通无阻,可你却不上奏疏。特地等到了今日大朝会上来给朕说此事,你图什么?」「臣······臣.·······」
    「你图的是背后那些人的许诺!你图的是荣华富贵!」皇帝冷冷的道。
    「陛下,御史进言劝谏乃是本分!」兰云辩驳道,「臣想,当面进言会更好些!」
    「这话,你可糊弄那等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帝王。」皇帝指着那些权贵,「这里面对朕恨之入骨的不少吧!可谁敢在今日给朕添堵?他们不敢,一群老狐狸不敢在今日触怒朕。而你,一个御史,却想让朕在天下人面前丢人!谁给你的胆子?来人!」
    「陛下,御史进言不可责罚,这是祖宗规矩啊!」有人出班劝阻。「是啊!」
    「若是处置了兰云,便是阻塞了言路。」
    十余人为兰云辩解。
    「他是蠢货吗?」皇帝问道。
    自然不是,否则摧升他的人便是渎职。
    「朕登基以来,接到御史奏疏三十五份,没有一份是他的。」
    「有御史建言到时候留下伪帝父子一命,那位御史依旧活蹦乱跳的在折腾·····」伪帝父子是皇帝的死仇,他收拾那位御史没人敢置喙。
    一个御史举起手,「陛下宽宏大量,令臣越发胆大包天。陛下,等大朝会后,臣还有弹章。」「只管递进来!」
    皇帝目光转动,「秉承公心的进言,哪怕蠢了些,朕也能容纳。」那位御史面红耳赤。
    「居心叵测之辈,也想用什么祖宗规矩来束缚朕的手脚,做梦。来人。」「陛下!」王老二不在,鸟达带着一群侍卫上前。
    皇帝指着兰云。
    「拿下,令大理石审讯!」
    「陛下······」兰云被倒拖着出去,他看向官员,官员低头。他看向那些权贵,权贵垂首······
    「谁,想为他求情?」皇帝起身问道。那杀气,蓬勃而来。没人吭声。
    「陛下,今日是元日,当······祥和啊!」有人从另一个角度劝道。
    「朕从北疆起家,一路脚下尸骸无数。到了长安,朕的横刀并未生锈,谁想试试朕的底线,只管来。朕,也想在御座之下,筑一座京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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