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昨日才找薛姨妈借银一万两,今日上午贾母便传唤他去问这件事……
    对此,贾芸丝毫不觉奇怪,他甚至已经猜到,此事多半不会是薛姨妈、薛宝钗传的,而是薛蟠传的。
    当即,贾芸来到荣国府,走进了荣庆堂。
    眼下的荣庆堂里没有济济一堂,总共只有十来个人,主子只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外加鸳鸯、莺儿等几个丫鬟,媳妇、婆子则一个都没有。
    这是贾母故意为之,她想给贾芸留些体面,也给自己留些体面。
    在她看来,贾芸找薛姨妈借银一万两,对贾芸而言是件尴尬的事,而贾芸找薛姨妈借银却不找她借银,对她而言也是件尴尬的事。
    贾芸走进荣庆堂后,薛姨妈、薛宝钗心里都尴尬了起来,两人都不会传贾芸借银这种事,会给贾芸留体面,昨日薛宝钗还叮嘱过薛蟠不要说,结果薛蟠昨晚酒喝多了说给了贾瑞等贾府旁支,今日上午便传到贾母耳边了。
    贾芸跟众人打过招呼后,贾母便开门见山:“芸哥儿,我听说你昨儿找姨太太借了一万两银子?”
    贾母本以为,她问出这件事,贾芸会感到尴尬,结果,贾芸不仅没尴尬,反而微笑着回应:“回老太太,是有此事。”
    贾母道:“你这二三年做买卖赚了不少银子了,这回怎突然问姨太太借银子使啊?还借了一万两这么多?你跟我仔细说说。”
    此前贾母已经问过薛姨妈,得知了贾芸借银是投资煤矿工厂,但薛姨妈知道得很有限,贾母想听贾芸仔细说说。
    当即,贾芸将事情详细说了一番,包括了天治帝允许他参与招商投资的事,以及他和程华年合伙在安徽创办煤矿工厂的事……
    贾母听完用不满的语气道:“这是好事,只是你找姨太太借银却不来找我借银,这就不对了!也不知你是觉得我不愿借银给你,还是觉得我拿不出一万两银子借给你?”
    贾芸:“……”
    虽说贾母这番话是用不满的语气说的,贾芸听来,心里却生出感动,觉得眼前的贾母就像一个真心关爱自己的长辈……
    贾芸笑道:“自然不是觉得老太太拿不出一万两银子,别说一万两了,就算几万两,我想老太太都能拿得出。”
    “只是我寻思着,老太太素日对我的恩情已不少,此次若主动开口找你借银一万两,我会很惭愧。而且昨日姨太太请我去吃东道,恰好提到投资煤矿之事,我想着姨太太家产颇丰,便顺便找她借了银子。”
    贾母点了点头,这番话让她心里舒服了。
    贾母道:“你素日是个很有能为的,也是个很正……嗯,也算个正经的,我想既然你说此次借银子是去投资煤矿,必然便是如此。而且你此次投了这么多银子,本身又是钦差的煤矿司郎中,想来此事也必然会赚钱的。”
    说到贾芸是个很正经的,贾母顿了一下,想到了贾芸喜欢找人要丫鬟这个“毛病”,于是改口说算个正经的了。
    贾母继续道:“我问你,你如今是否还需要银子?若需要,我这里还可以借银子给你。”
    贾芸微笑道:“昨儿姨太太一下子借银一万两,加上我自己拿出的五千两,便有一万五千两,我那朋友也拿了一万五千两出来,我俩共凑了三万两银子,投资煤矿工厂已经够使了。”
    贾母点头:“既如此,我便不借银给你了,只是我寻思着,一万两银子是笔大数目,哪怕姨太太是个财主,你一下子找她借如此多的银子也不像话。”
    “但既然姨太太已经借了,便是她瞧得起你,愿意给你这份人情。我若将这一万两银子都还了她,便是对她的不尊重。”
    说到这里,贾母看向薛姨妈:“不如这样吧,我从我的体己里拿五千两,替芸哥儿还给姨太太,就当是芸哥儿此次分别找你我各借了五千两银子。”
    贾母心里想的是:哼,好个芸哥儿,我可不能让他只找薛姨妈借银而不找我借银,不然我可就丢了体面了!
    然而,哪怕对贾母而言,一万两都是笔大数目,虽说她的个人财产很多,远远不止一万两银子,但多半都是贵重的首饰、古董、衣履等等,现金现银只占了小半,让她一下子拿出一万两现银,她也会感到有些吃不消。
    于是乎,贾母说了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了这么一番自鸣得意的安排。如此安排后,贾芸此次便相当于找她和薛姨妈各借了五千两银子,还是她事后主动拿出五千两银子的,如此一来,她便不会丢了体面了。
    这个时代,豪门的内宅丫鬟一般都讲究体面,更别说贾母这种富贵荣华了一辈子的贵妇了。
    贾母在豪门内宅打拼了一辈子,好几种跟内宅有关的本事都不小了,比如对爷们在美色上的花花肠子很敏感,再比如对维持自己的体面很拿手。
    薛姨妈赶忙陪笑:“老太太,你这就见外了,我借银给芸哥儿,是我心甘情愿的,岂能让你代他还银给我,你这不是在折受我吗?”
    贾母笑道:“我已经决定了,姨太太就别推辞了吧。”
    薛姨妈没再推辞,她已经看出贾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维持体面。
    贾母看向贾芸,问道:“昨儿你找姨太太借银,立了欠契了吗?”
    不待贾芸回应,薛姨妈抢先道:“我本没想让芸哥儿立欠契,但芸哥儿主动开口说要立欠契,便立了一份。”
    昨日贾芸找薛姨妈借银是立了欠契的,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薛姨妈也没推辞,毕竟这是一万两银子,不要欠契,薛姨妈多少会不放心。
    贾母笑道:“这么大一笔银子,立欠契是应当的。只是要劳烦姨太太,眼下派人去拿了欠契来,我这就拿五千两银子给你,咱们把欠契改一改。”
    薛姨妈对薛宝钗道:“乖女儿,你去拿来吧。”
    一万两银子的欠契,薛姨妈当然锁在了箱子里,除了她自己,也就薛宝钗知道箱子在哪、钥匙在哪,连薛蟠都不知道。
    “是,妈妈。”薛宝钗应了一声,对莺儿道:“莺儿,你跟我一起去。”
    她是特意叫莺儿跟着一起,她有一些话要交代莺儿传达给贾芸。
    当即,薛宝钗带着莺儿离开,不到两刻钟,两人便拿着欠契回到荣庆堂,贾母也已经让鸳鸯等丫鬟搬出了五千两银子。
    贾芸拿回了昨日立下的欠契,重新写了一份五千两银子的欠契给薛姨妈,然后又写了一份五千两银子的欠契给贾母,贾母也没阻止。
    五千两银子,贾母不要欠契也多少会有点不放心,而且薛姨妈已经要了欠契,她若不要,便会让薛姨妈尴尬了。
    办完了欠契的事儿,贾母对贾芸道:“我知你如今事多人忙,就不多留你了,你去吧。”
    话音刚落,就在这时,荣庆堂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老祖宗啊,老祖宗啊……”
    伴随着哭喊声,王熙凤满脸泪痕地跑了进来,这次身边没有簇拥一群丫鬟、媳妇,只跟着神色紧张的平儿。
    “老祖宗帮帮我啊……”
    王熙凤一边哭喊着一边跑到了明间,发现贾芸也在这里,正在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王熙凤下意识愣了一下,哭喊声停了一下,心里顿时感到很害臊,不过当即也顾不得了。
    愣了一下后,王熙凤便继续哭喊:“老祖宗帮帮我啊!”
    一边哭喊着,王熙凤一边跑到贾母跟前,爬到了贾母怀里。
    堂内不多的人都诧异起来,包括了贾芸。
    贾母当然也诧异了:“凤哥儿,怎么了这是?”
    王熙凤哭哭啼啼道:“老祖宗,我得了消息,琏二爷他……他在长安县里瞒着我们一家子人纳了个二房呢!”
    贾母闻言心里怒了,倒不是怒贾琏纳妾这件事,而是怒贾琏的很不成器。
    贾琏、贾蓉去长安营都快三年了,也只是在今年上半年立了一次军功。
    这次所谓的军功是,两人带着上百名官兵去围剿了一个小山寨,或杀或捉了十几名山贼,呃……
    这样的军功当然不算什么,只是让两人在军中的职位有所提升,但两人想凭这种军功晋升宁荣二府的爵位,那就是大笑话了。
    而在这三年里,两人多次闹着要回家都没能得逞。
    因为贾赦、贾珍都不同意,铁了心要让两人立下不小的军功才可以回来。
    随着贾芸越来越位高权重,贾赦、贾珍便越来越想晋升爵位,如果贾琏、贾蓉失败归来,两人不仅不能达到计划中的打压贾芸的目的,反而会很丢脸。
    也因为贾母很想让荣国府的爵位晋升,而且不想浪费了贾府消耗掉的跟长安营云家的大人情,贾母也觉得,贾琏、贾蓉失败归来,会让她跟着很丢脸。
    因为如此,这快三年的时间,哪怕王熙凤在贾母跟前求了几次,贾母都没强行要求贾赦让贾琏回来。
    现在贾琏倒好,快三年了都没立什么军功,竟还在长安县瞒着全家人纳了个二房,实在是很不成器!
    虽然贾母心里怒了,还是挤出笑脸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
    “凤哥儿,你别为此吃醋了,相比于其他公侯家的公子哥,琏哥儿算好的了,娶了你几年,到现在才纳个二房,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贾母这话既是劝慰王熙凤,也是故意说给薛姨妈听,觉得这事让她在薛姨妈跟前丢了体面,必须挽回啊!
    王熙凤继续哭哭啼啼:“老祖宗,我也不是喜欢拈酸吃醋的人,这次我觉得委屈,不是怨琏二爷纳了二房,也不是怨他瞒着我们一家子在外头纳的。”
    “只是,我嫁给他才一年多,他就被送去了那长安营,这一去都快三年了。我也不怨这三年来我过着守活寡的日子,只是,他如今做贼一般,在外头纳了二房,跟那二房在长安县过起了夫妻的日子,我岂不就成了摆设了?”
    “既如此,老祖宗就派人去让琏二爷写一封休书回来,我见了休书,也好死了心,离了老祖宗这里。可叹的是,我本打算长长久久服侍孝敬老祖宗的,一百年都觉得不够,要一千年才能满足呢。”
    一番话说得贾母眼眶都湿润了起来,瞧瞧,多好的孙媳妇啊!
    贾芸却看得好笑,他若是信了王熙凤眼下的这番话,那他可就是傻缺了。
    觉得好笑的同时,贾芸也实在是佩服王熙凤的八面玲珑,都遇到这种事了,眼下还能在贾母跟前八面玲珑。
    贾母眼眶湿润地感动道:“快别瞎说,谁离了我这里,你也不能离开!琏哥儿若是休了你,我绝不饶他,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
    王熙凤依然哭哭啼啼:“既不让琏二爷写休书,那便请老祖宗让他回来吧!都快三年了,他继续待在那长安营,多半也立不下什么军功了。”
    “让他把那二房也带了家来,我不仅不会怨这二房,反而会好好待她,日后我们一家子一起服侍孝敬老祖宗。”
    贾母感动之下点了点头:“也罢,是该让琏哥儿回来了,蓉哥儿也该回来了,这孩子都没还成亲,可不能再待在长安营耽误工夫了。”
    王熙凤心里得意起来。
    贾芸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贾琏纳的那个二房,怕是只能活一年左右了!
    原著里,贾琏偷偷纳妾尤二姐,王熙凤就是用表面和善、暗地动刀的手段给整死的。
    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这就是王熙凤!
    不过在贾芸看来,这次的王熙凤也确实很委屈。
    当即,贾母派人去叫贾赦、贾珍来了……
    贾芸自然不会继续逗留,朝着荣庆堂外走去,刚走出荣庆堂没一会儿,背后传来一阵清脆甜美的喊声:“芸二爷!”
    贾芸回头看了眼,发现是莺儿,他挺喜欢这个长得娇媚可爱、性格也可爱讨喜的丫鬟。
    贾芸止步,微笑着问:“是你家姑娘让你找我的?”
    莺儿面露佩服之色:“芸二爷怎知道的?”
    贾芸道:“猜的。”
    莺儿甜甜一笑:“那你能猜到我家姑娘让我找你为了何事吗?”
    贾芸道:“你家姑娘让你给我传话,这次我找你家奶奶借银子的事,不是你家奶奶传的,也不是你家姑娘传的?”
    莺儿更加佩服了:“芸二爷真聪明呢,猜着了,但还不止这些。”
    贾芸道:“你家姑娘是不是还让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你家大爷传的,但让我别因此怨恨你家大爷,你家大爷没有恶意,他就是这种嘴不严的人?”
    莺儿佩服得眼睛都瞪大了:“芸二爷真真好聪明呢,都猜着了啊!”
    贾芸笑道:“你告诉你家姑娘,说我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会怨恨你家大爷,让她放心。”
    莺儿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礼:“谢谢芸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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