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普通老百姓,娱乐方式少的可怜。
    那些王公贵族,士绅地主,这些特权阶级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活得很滋润,都可以活得很快乐。
    大部分普通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方式。
    西安府城当中居住了很多王公贵族以及士绅地主等特权阶级,但这些人需要成百上千的普通老百姓服务。
    城中也有很多普通人,这些普通老百姓们,在听到陈虎等人的喊声后,瞬间就把蜜糖阁这个名字记下了。
    好不容易遇到一次唱大戏,不过去捧捧场看看戏,怎么行呢?
    城中的那些特权阶级,也很快将这个名字记下。
    能在这个时候办一场五天大戏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呢?
    有一些有心者,甚至还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这个店铺是秦王府的,就没有再深入调查。
    也难怪,只有秦王府的人才会那么阔绰。肯定又是秦王府找到了一个赚钱的活计。
    短短的三天时间,整个西安府城都知道了蜜糖阁这个名字。
    至于秦王朱存枢,这种小事又怎么能入他的耳?人生在世,当然要即时享乐。
    城中的普通老百姓开始期待起三天后的大戏,城中的那些小商小贩,也赶在很早之前,去城西占位置。
    这些小商小贩很精明,一下子办五天大戏,前来看戏的人肯定多,人多了,生意当然好。
    在陈虎他们宣传时,西秦班的班主带领戏班子的众人,开始在蜜糖阁外面搭台。
    他们都是老把式了,两天的功夫就将戏台搭好。
    四月五日如期而至,天还没有亮,戏台外面的街道上便挤满了人。
    挤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前来看戏的普通老百姓,大部分自己携带着低矮的凳子。
    他们围绕着戏台,在夜色当中议论纷纷。
    太阳跃出了地平线,戏台后面,班主领着众人开始化妆。
    天空稍亮,孙杰来到了戏台中间。
    台下的百姓,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咳咳!”
    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孙杰大喊道:“诸位,今天是我们蜜糖阁开业的日子,我是蜜糖阁的东家,叫孙杰,为了庆祝开业,我会让西秦班连唱五天大戏。
    我们蜜糖阁,主要售卖的是糖霜以及冰糖,在唱戏的这几天里,我们店里的糖霜以及冰糖会半价酬宾,欢迎大家前来购买!”
    陈虎那魁梧的身子站在孙杰旁边,孙杰每说一句,他就大喊着重复一遍。
    “没问题!”
    “哈哈,到时候一定来捧场!”
    台下的那些百姓们大声喝彩,遇见这样一个慷慨的东家,喝彩又不花钱,也当是给孙杰捧一个场。
    将自己想说的说完后,孙杰迅速下台。
    这些百姓,是来看戏的,说多了反而不美,让他们知道蜜糖阁这个名字以及卖什么就足够了。
    日头逐渐上升,二弦板胡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干鼓、小锣、铰子、梆子等乐器的声音。
    这是一场武戏,武生画着脸,背着插靠旗,耍着长枪,在台上连连翻了几个跟斗,还未正式亮相,就引起了阵阵喝彩。
    梆子声渐低,二弦板胡声再起,琴弦嘈嘈如急雨。
    忽然,一道高昂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不杀僖宗不还乡,未起手杀人八百万,血流成河尸堆山,唐禧宗长安难立站,在西岐米阳把身安……”
    声如长枪,仿佛即将刺破苍穹。沧桑,豪迈,粗犷,宛若存在了成千上万年的黄土地一样。
    “好,好好!”
    “美,美美!”
    台下观众喝彩连连,叫好声不断。
    秦腔一声喊,站在门口的孙杰,耳膜甚至都有些发懵。
    在没有扩音设备的明朝,戏曲演员们只能通过粗犷和豪放的声音,让台下观众们听清。
    这是秦腔传统经典曲目《白虎堂》,讲的是黄巢起义的故事,是孙杰爷爷最喜欢的曲目,从小耳熟目染,所以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来自现代的孙杰在明朝末年听着明朝人唱着唐朝的故事,真是人间奇幻。
    西北大地,关西大汉,用这种传统的方式,传承着历史,让那些不识字的贩夫走卒们也知晓千百年前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故事。
    历史,从来都不只是读书人的特权。
    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戏曲演员们带着妆,蹲在店铺旁边的墙根子前吃着饭。
    饭是孙杰很久之前从现代带来的挂面,他亲自煮的,里面放了一点点盐和其他的调味品。
    戏曲演员靠嗓子吃饭,不能吃的太咸,稍微有点味道就行。
    演员们吃的香,将碗中的面条疯狂的往嘴里扒拉。还说着孙杰是个仗义人,是个心善的人。
    下九流的人,哪里会被主家正眼观瞧?能赏一些粗粮就已经很好了,何时吃过白面?
    平时只有下死功的武生们才能吃好的,现在连戏班子的学戏小厮也能吃上一顿白面。
    吃饱喝足之后,演员们又登台了。
    东家宅心仁厚,他们唱的也越发卖力。
    晚上结账时,孙杰从周大那里“借”了一些钱,一分不少的交给了班主。
    人心都是肉长的,今天吃了白面,吃了精粮,要是再按照原价钱,那是要折寿的。
    班主推辞,可这些人都是劳苦大众,现在日子不好过,挣的又都是辛苦钱,孙杰哪里会同意呢?
    班主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大戏唱了五天,也热闹了五天。
    五天之后,西安府城中的百姓以及那些士绅地主都知道了这个蜜糖阁,都知道了蜜糖阁的东家是个宅心仁厚之人。
    刚开业时,因为半价酬宾,所以前来购买白糖的人很多。
    白糖质量上乘,就像雪一样,如此白皙的白糖世所罕见,买家自然会多买一些。
    质量过硬,童叟无欺,加之和城中普通糖霜价格差不多,所以吸引了很多买家。
    那些普通老百姓们见糖霜好,也趁着酬宾时买了一些回去孝敬父母或者以后走亲访友时使用。
    酬宾时间一过,买家数量少了一些,这是正常现象。好在,每天前来购买白糖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只是比之前稍少一些。
    ……
    孙杰站在店铺的柜台后,算着今天的账。
    一个穿着员外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此人身材魁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身衣服非常合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充作店小二的陈虎急忙凑了过去,笑道:“这位客官,您要些什么?我们家现在白如雪花的糖霜,有如同冰晶的冰糖,还有赤如阿胶的红糖。
    这都是大补之物,尤其是红糖,对妇人最好,是活气养血的尚佳之物……”
    这些说词都是孙杰交给他的,红糖是孙杰后面补充的。
    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陕西巡抚孙传庭。
    他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孙杰面前。
    “你就是这家店的东家?”孙传庭直视孙杰。
    孙杰知道孙传庭,可没有见过,自然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孙传庭。
    孙杰放下手中的账本,拱了拱手,道:“是啊,在下就是这家店的东家!”
    “听说你之前让西秦班唱了五天大戏?还给他们吃白面?开业前五天,店里所有的东西半价出售?”孙传庭语气平缓的问道。
    从始至终,孙传庭始终背着双手。
    此人上位者气息很重,压迫感十足,不怒自威,给人一种威严模样,不是普通人。
    孙杰暗暗想道。
    从柜台后走出,孙杰笑道:“是啊,请戏班子过来热闹热闹。”
    “现在城中都在传,说蜜糖阁东家是个宅心仁厚之人。
    这家店铺我之前查过,本是秦王府的产业,汝之所为,有异于秦王府啊!”孙传庭皱眉道。
    “此事说来话长,怎么说呢,我只是一个小商旅,混一口饭吃!”孙杰打着哈哈。
    孙传庭摇了摇头,道:“身高八尺,容貌甚伟,面貌迤逦,何来小商旅做派?汝之来历,恐非凡人。
    给下九流之人吃白面,有怜悯劳苦之心。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汝之所为,当为钟鸣鼎食之家之典范。何以为小商旅?”
    孙杰虽然还面带笑容,但心中已经升起警惕。
    此人三言两句之间,便知道这些,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孙传庭言罢,陷入了沉默。在店里转了转,挑选了几包红糖。
    付了钱,带着红糖离去。
    走出去很远,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口,将他们送出去的孙杰,又转头看向孙传庭,“大人何不细查一番?”
    孙传庭道:“细查有何意?此店铺为秦王府产业,如今是多事之秋,哪里来的闲功夫?秦藩不好招惹,免得落下一身腥臊。
    只是好奇此人所为,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也无他意。秦藩再怎么过份,也和流贼扯不上关系。既然如此,何须多费功夫?
    世间多一些这种人更好,哪里要因为他人善念而清查?”
    “大人明察!”随从回道。
    孙杰将孙传庭送出大门,一直目送着他消失。
    回过神来,孙杰皱眉自语:“此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上位者气息,肯定是西安府城中的官吏。
    西安府城中的官吏众多,也不知是哪个。此人压迫感十足,不怒自威,给人一种铁血的感觉。目前,孙传庭正留在西安府,莫不是他?
    只是,按照历史来看,再过一阵,他就要再次领兵出征,真的是他吗?会是他吗?”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孙杰又回到了店铺。
    ……
    时间就这样又过去了四五天,这几天里,孙杰一直待在店铺当中,既做账房又作掌柜,忙的不可开交。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孙杰便想雇用一个账房。
    于是就在店门口张贴了一个告示,招募能写会算有经验的账房。给的工钱不低,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和五斗精米。
    明末著名文学家冯梦龙,在著作《三言》中有一篇叫做《卖油郎独专花魁》的文章。
    文中走街串巷的卖油郎,每年能赚取二十两银子,除去一年用度,还能剩下十六两。
    孙杰开出的工钱,比卖油郎要高上不少,一年到头能有二十四两白银,更别说还有六石精米。
    一石等于十斗,一年到头就有六石。
    在这个慌乱之年,这种待遇实在难求。
    不过,工钱给的高,孙杰的要求也很高。前来应聘的账房,都会由孙杰亲自面试,甚至还会出题考问,只有能通过面试的账房,才配拿这么多的工钱。
    告示是孙杰手写的,用的是毛笔,年少时练过几年毛笔字,写的不怎么好,此时倒也够了。
    明朝的字有正体字和异体字之分,异体字大多为市井百姓使用的字,和后世的简化字区别不是很大,只有少部分字有出入。
    告示张贴出去不久,引来了无数账房前来。
    其中还有不少有功名的秀才,这个年头,朝廷日子不好过,秀才只能算是初级读书人,又不是举人以上的特权阶级,穷苦便是寻常,自然会被孙杰的告示吸引。
    孙杰不厌其烦,对前来应聘的账房一一面试。
    前来的秀才,大多胸无点墨,不会算账,被孙杰排除在外。
    最后,剩下了一个年过三十,看起来就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这人叫王笔,祖上三代都是吃这碗饭的。老爹以前在长安县衙当账房,吃的是公家饭。
    他老爹太太平平了一辈子,轮到他时,陕西遭了灾,老爹去世之后留下来的空缺,本来要他来补,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近几年也只是给私人当账房,工钱低廉还时常拖欠。
    一大家子要养,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加上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娘和媳妇,日子实在难以为继。
    已经吃了很久的老本,家中也没吃过饱饭,粮缸早已见底,一天只吃一顿饭吊着命罢了。要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一家子的性命不保,见孙杰这里招账房,待遇很好,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中了,那心情别提有多激动了。
    也是,祖传的手艺,自然不会太差。
    店铺后院,孙杰坐在后厅正位,王笔朝着他做了几个揖,一脸笑容的喊了一声:“东家!”
    穿着一件满是补丁洗的发白的褐衣,这是他最体面的衣裳了。
    孙杰将早已做好的合同拿出,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我孙杰做事,可不是信口开河,这是契约,签下之后,就是我的账房了,你的旧职,趁早辞了去!”
    明末签合同早已成为常事,王笔自然没有多疑。
    拿起桌子上的毛笔,果断的将自己名字写下。从怀中取出自己的个人印章,手指蘸了蘸上面的红色印泥,一个大大的红手印,印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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