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由周大水带领,甥舅二人就徒步去了县衙。
    路程算不上远,一炷香的时间就走到了。
    齐誉背着小包袱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坐北朝南的衙门口,这是蓝山县的最高权力机关,虽然有些斑驳,却很有气势。
    衙门口两侧岳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朱红的鸣冤鼓也煞是醒目,透着官家威仪。
    很不协调的是,那两个站岗的衙差懒懒散散,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一些风流韵事,还时不时地嘿嘿笑出声来。
    见周大水前来,他们急忙端正了身体,弯着腰恭道:“参见大人。”
    “嗯!”
    衙差和衙役不一样,属于是编制外的闲杂人员,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临时工,见了像周大水这种正牌典使还是要有规矩的。
    周二舅却是看也不看,只对齐誉吩咐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我会多说一些好话的。”
    齐誉嘴里应着,心里却在想,有关系在就是好办事,哪怕是像二舅这种绿豆小官,也能走走后门。否则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哪里见得到官?
    有点紧张,要好好地琢磨一下,等会儿见了庾大人后,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
    于是,急忙搜肠刮肚地把该有的礼仪又过滤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
    遇事不要慌张,要多动动脑子,娘子之前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做处理事情的。
    盏茶工夫后,周大水就返了回来,笑道:“若以你现在的身份,怕是连这道门槛都进不了。不过有了我的美言,再加上你那封举荐信,庾大人终于赏了个薄面。”
    “真是太好了。”齐誉大喜过望。
    才走出两步,周大水又回过头来:“你也别报太大希望,我看庾大人的兴致并不高,你要多注意察言观色,切不可失了礼仪。”
    “外甥记下了。”齐誉点点头,又正了正衣冠。
    “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先穿过了大门,再经过了大堂、二堂、迎宾厅、三堂,而后又越过了东西账房,最后在跨过一道拱形门之后,才到了一处庭院里,这里也就是庾大人的官宅了。
    然后又是一通禀告,少倾,县太爷庾海才大腹便便地走了出来。
    “草民齐誉参见庾大人。”
    “免了吧。”庾海看也没看,虚手一托,又懒懒地说:“私下场合不用拘礼,坐吧。”
    等庾大人落座之后,齐誉才欠着身位斜斜坐下半个屁股。
    “大水,你先退下吧。”
    “呃……是,大人!”
    因事情涉及到年节送礼的事,所以麾下的僚属避嫌最好,眼不见为净嘛,看破而不说破才是明白人。
    齐誉感觉有点遗憾,本想着让二舅在身边多给美言几句,不料却扑被喝退了。
    “游学究的推介信我已看过,他说你笔法认真,在翰墨上颇有建树。”庾海淡淡地说。
    庾大人不称本官反而以我自称,很明显,他这是端出了一副好说话的姿态。
    不错的开场白。
    齐誉连忙顺着说道:“大人谬赞了,学生年轻学浅,虽然涂鸦之作偶尔临摹,建树二字却不敢当。”
    “嗯,谈吐上谦恭有礼,是个好儒生。”庾海点点头,看他的眼神又随和了几分:“是这样的,因我一个幕僚酷爱丹青,所以我就想赠他一幅画作聊供补壁,不知道你能不能作得来?”
    官场的表达真是好委婉啊,送礼不说送礼,却称是聊供补壁,自己真要多学着点了。
    齐誉忙道:“做不做得来,学生也不敢肯定,这要看庾大人的标准如何了。那学生唐突问一句,不知大人要得这幅画作风格又是什么样的?是山水画呢,还是花卉图呢?”
    庾海摇了摇头:“山水和花卉都属于怡情之作,我这位朋友处事果断,豪迈慷慨,所以画作的风格上要显得大气一点。他属相属虎,而今年又是虎年,下个月就是他的寿诞了,到那时我赠他一幅虎啸图,岂不是相得益彰?”
    “大人高见,书上有云:虎者,阳.物,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属于是吉祥的瑞兽。画虎实在是太恰当了。”齐誉引经据典,附和道。
    “说得不错,有理有据。好了,话不多说,如果你能画就画上一幅吧。”庾海和煦地说道。
    “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没想到,庾大人要的竟是猛虎图。
    老虎属于猛兽,身处深山出没无常,寻常百姓有谁见过老虎?真见过的,估计也去会见列祖列宗了。
    之前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书生折戟于摘赏,原来是这么回事!
    让他们凭空想象去画一头老虎,估计也只能画出来一只大猫。
    而且虎是最难画出神韵的,也就是所谓的画虎画皮难画骨,气势上的笔法太难掌控了。
    不过,自己有优势的。
    在前世里,除了看了不少动物世界之外,还曾在动物园里见到过几次真老虎,加上自己有美术功底,即使画不出韵味,也能勾勒出个形似。
    唯一的担心,就是庾大人认不认可的问题,毕竟这种画技就目前来讲太超前了。
    想多了无益,先画了再说。
    而后便动作起来了,先铺上一张加厚的麻纸,然后压平,轻轻落笔勾勒着虎的轮廓线。
    在这期间,齐誉时不时地用小刀削一下铅笔,动作娴熟而又轻巧。
    齐誉笔法很轻,画得也很缓慢,当下没有橡皮擦,画错了那可是麻烦事。
    还好,今天的手感不错,一蹴而就。
    再说庾大人,从刚一开始他就大感好奇,见那后生不摆砚台,不执毛笔,这种画法真是闻所未闻。
    后来,他终于坐不住了,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后,就缓缓地走近前去观摩。
    一看之下还真吃了一惊!
    他寥寥几笔,一头雄壮的猛虎的轮廓就勾勒出来了。
    快,准,精!
    更吃惊的是,那头虎竟然还有一种立体感,就像是用刀子雕刻出来的一样,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再细看,这种画技和当下的传统丹青截然相反,全然抛去了意境和神似,并特地去追求形似。如果再形象一点来说,这已经超越了形似的范围,属于是逼真了。
    终于,笔落画成。
    庾大人看了看,心道:这书生真够聪,落款处故意留了个空,这是在为自己腾位置呀。
    齐誉却想:家里穷,没钱刻印章,希望庾大人对比不要太介意呀!
    二人相视一笑,都没有多说什么……
    “齐公子的丹青另辟蹊径,独具一格,确实另类。但是这种笔法太过诡异,我也不敢乱做评判。这么说吧,此画剑走偏锋,即使不为精萃,也算得上是匠心之作。”庾海肯定道。
    “多谢大人的肯定!”齐誉闻言舒了口气。
    庾海又道:“这种画技我是第一次见,不知公子师承何人?”
    齐誉谨慎地回答:“不瞒大人说,这种画技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这种笔叫做记号笔,是最近西洋传进来的东西,我见它涂鸦有趣就经常练习,久而久之就练成了这种笔法。”
    对于记号笔,庾海自然是知道的,这笔传入大奉国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如此来看,齐誉确实是属于自学成才,看他的眼光也变得更亲切了
    “就我个人来讲,对这幅作品还是很认可的。没想到在本官的辖下,竟然还有公子这等人才!”
    被肯定是一种莫大的荣耀,齐誉急忙躬身致谢。
    庾海笑道:“这头虎画得栩栩如生,我收了!来人,取二十两纹银来!另外,再赐绢帛半匹,以做额外的奖赏。”
    齐誉略一琢磨,忙道:“大人且慢,赏赐的银子就收下了,绢帛却不敢无餍贪取。……大人若是想激励晚生,不如改赐一幅墨宝吧。”
    “哦?”
    穷书生不都是最喜欢财物的吗?庾海对比虽然大感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齐誉却有着自己的考量,年后的县试,这位庾大人可是第一主考官,打好关系才是上策,不要贪图那些个小便宜。
    庾大人只是微微一笑,令人取来笔后,即兴写下了四个遒劲的大字:后起之秀。
    很圆满,皆大欢喜。
    “还有件事!”
    “请大人吩咐。”
    庾海正色道:“在我这幅画还未送出去之前,我不想在市面上看到有类似的作品,这样吧,就以春节为限,到了年后,公子想怎么画就自便了。”
    齐誉想了想,道:“学生明白。”
    物以稀为贵,庾大人大约也是这样想的吧。
    待笔墨干了,齐誉才小心翼翼地把题字以及银子纳入了包袱。
    庾大人见诸事妥当,有意无意端了端茶杯。
    这……
    齐誉心领神会,急忙起身告辞,然后就在一个衙差的带领下走出了县衙。
    今天,齐誉算是开拓了视野,也增长了见识,收获很大。
    在此之前,自己对于摘赏虽然是心心念念的,却没有半点的把握。如今真正摸到了银子,才有了一种踏实感。
    周二舅更加高兴,他还是比较了解庾大人的,庾海虽然算不上什么恪守的清官,但学识上还是有的。他能认可,就说明外甥画得不错。
    少顷,就到了中午饭时间,二人朝着周大壮的小饭馆走去。
    周大舅名叫大壮,是个粗人,什么事都是以老二为尊,对齐誉也算疼爱。
    酒桌上,甥舅三人言笑晏晏,气氛非常融洽。
    周二舅心细,认为外甥应该住上一晚,次日一早时再回不迟。他身上带着银子,走夜路很不安全,齐誉也欣然同意了。
    “年后的县试,你表弟春生也会应考,再过两天,我就会帮你们俩寻好廪生,先把联保的事提前做了。”周大水说道。
    参加科考是要请保人做保的,当然,这也是要花大价钱的。
    正聊着家常,忽听门外传来了一阵大笑,三人一怔,纷纷朝着窗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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