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期限还是到了,史淼站在尚书府的大堂中央惴惴不安。他时不时瞟一眼坐在一旁换了一身华服的花月,确保她乖乖坐着,别露出一点破绽。
    早些时候他找到梓潼小姐,跟她实话实话,自己实在是没办法治好她;但自己有一个一举两得的好计划。他将花月领到梓潼面前;梓潼看着这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女人,又是好奇又是惊讶。
    史淼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要让花月代替梓潼,不仅梓潼不用嫁人,自己也能保住小命。
    梓潼倒是答应得爽快,她早就厌烦了现在的生活,像笼中鸟一般永远困在这个家里。只因自己是坤泽,出门必须带仆人,不能去更远的地方,只能在书中一睹这世间的奇妙。如今,自己的气息没了,如同中庸一般,还有人代替自己去嫁人,只要史淼给自己资金,那自己就能实现这个看似完全不能达成的梦想了。
    纪尚书姗姗来迟,路过花月时,他差异地瞥了她一眼,见她一直低着脑袋,心生诧异。
    他刚结束早朝,身着官服落座。
    “大人,小的已将梓潼小姐治好。现在大人可以安心了……”史淼心虚的说着。
    “是吗?”一双眼叫人不寒而栗。
    “那个……也不算完全治好,梓潼小姐的气息可能会与之前有些出入,不过其他的一切正常。”
    “那,我的女儿……在哪儿?”
    他的话让史淼懵了,花月不正坐在这里吗?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说到傻子时,他字咬得格外重;史淼的寒毛立马伫立,恐惧涌上心头。
    “她不是我的女儿。”接下来的话连花月也跟着紧张起来,将头低得更低,完全不敢抬头去看尚书大人。
    “不是……大人,不能因为气息不一样,就不是梓潼小姐吧……如果大人介意这个,我会尽力医治小姐,直到小姐痊愈的……”史淼即便汗水不停,却还在强装镇定。
    尚书大人没接着说什么,而是起身来到花月面前。
    “抬起头来。”
    花月缓缓抬头,恐惧让她的身体开始发抖。
    一双充满恐惧的眼对上了纪尚书。
    居然真的长得一模一样;纪尚书在心中想到,但这胆小的人,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女儿。
    “他从何处将你寻来的?”他尽力让自己的话语不那么严厉,不让自己吓到这个胆小的姑娘。
    “……”花月不敢发一言,眼眸里止不住的害怕。
    “说真话就行,我不会对你如何。”
    花月害怕极了,她看向史淼向他求助;史淼却不敢做什么动作,他也吓得不轻。
    “我知道,你不是梓潼,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
    “民女花月……”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还有何人认识你?”
    “……”花月不敢说自己的出身,假装大家闺秀本就可耻,再让纪尚书知道自己是春楼出身的,岂不是罪该万死……
    纪尚书不想再问她,要是自己坚持问下去,这个胆小的姑娘怕是会被自己吓晕过去;他将矛头指向史淼,“史淼,你说!”
    “那个……大人……小的是在街上认识花月姑娘的……”
    没想到他的回答却将尚书大人逗笑了,“街上随便认识的,就愿意与你回来,怎的,你不会碰巧救了她的命,所以她报恩来了?”
    “……”谎言被揭穿,史淼不发一言。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谎话,说真话!”他收住了笑,转而一副凶狠的表情。
    “是……怡春院……”
    “好……”纪尚书又带起了笑,“好,我尚书大人的千金,变成了妓女;多好笑的笑话。”
    “其实……我是在她初夜时将她赎回来的,所以花月还是处子之身,不算妓女……”史淼豁出去了,只能破罐破摔,赌一把自己的命了。
    “那还有何人认识她?”
    “怡春院的老鸨……”史淼继续说,“怡春院人多眼杂,还时不时会有新的妓子,老鸨肯定记不住每个人的……”
    “那你的意思是,除了你,没其他人知道花月是谁?”
    “正是……”
    “那好……”
    史淼以为自己终于保住小命了,可惜下一秒纪尚书的话让他吓得脸色煞白。
    “只要你一死,就没人知道真相了。”
    “来人!抓住这个贼人!”尚书立马喊来家丁,擒住史淼。
    眼睁睁看着史淼被拖走,花月吓得泪水流不停,她慌张的用手去擦拭留下的泪水;坐在椅子上害怕的发抖。
    尚书来到她的身边,将一块手绢递到她的面前。
    “从此以后,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听到了吗?乖女儿……”
    一阵强风掠过,将湖面带起激烈的涟漪。
    杨璐珑盯着湖面出神,偶尔瞥见脚边的蒲公英随风飘动,只是上面的种子却还紧紧抓着不肯飘散。
    她便伸手将这蒲公英摘下,使劲一吹,上面的絮子便一哄而散,随着风在空中飘动,寻找着自己的安身处。
    她的目光随着这些种子移动。
    轻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温暖且柔软的躯体贴到自己的身侧。
    婉娘将脑袋靠在杨璐珑的肩上。
    “在想什么?”
    杨璐珑望着湖边那随风摇动的绿草,回忆逐渐浮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离家出走吗?”
    “嗯?”婉娘抬头看向杨璐珑,见她还是一副带着笑的表情望着湖面,于是自己又继续靠回她的肩上。
    “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也跟饭后散步大差不差。我家后边有条小河,很长很长,看不见尽头,每次离家出走,我都会沿着河一直走。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为什么会难过了;只是我老是不敢走太远,每次只敢走比上一次更远一点的地方,虽然很好奇尽头会是什么样,却一次也没有走到过。我会幻想河的尽头是一片很漂亮的地方,可能这就是我一直不敢走到尽头的原因,因为我害怕尽头的景色不像我想的那般美好。”
    “可是……不走到尽头,那美景不就永远都只是幻想了吗?”
    “只是幻想,也就够了……”
    “我还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其实我也离家出走过。”婉娘抚上杨璐珑的手心,与她十指相扣。
    “哦?”杨璐珑还从没想到过婉娘会做出这种事,她还以为婉娘是那种从小到大‘别人家的孩子’,一直都是那么的优秀,应该不会干出这么叛逆的事才对。
    “那时我刚被分为坤泽,我真的没法接受这件事;过了很久我才接受自己是坤泽这件事,毕竟从小在别人眼里那么优秀的人,所有人都期待着你能化为乾元,只有乾元才能奉献自己的才华,坤泽只能在家学着相夫教子。一切都只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小时候是多么优秀,但那又有什么用,长大了就会出现许多的条条框框将你限制住,让你无法继续优秀。当时不懂事,以为一切都是坤泽的错,只要自己不是坤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当听到有人有办法改变这件事的时候,我偷偷跑出去了……去找这些能改变坤泽的人。但是天下哪里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呢?他们果然是骗子,专门用这种办法骗年轻的坤泽,然后将他们卖到别处去;我的运气很好,在运往别处的船上获救了。至此之后,我再也没做过这种白日梦……”她动了动身子,愈发贴近杨璐珑,“化为坤泽就是第一条拴在我身上的链子,然后是父亲的离世,再是母亲的离开,一条又一条,让我喘不上气。在村子里的日子过得确实安稳,遇到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只是这安稳的日子让我渐渐忘了自己一开始想做的到底是什么。曾几何时,我是想成为像父亲那般优秀的御医,医治救助越来越多的人。那些链子从来没松开过,只是没那么显眼了,但它们依旧存在……直到你的出现……”
    杨璐珑还在心疼婉娘的遭遇,突然听到自己,让她有点疑惑,“嗯?我?”
    “是你……是你让我明白了,那些链子都不是别人栓给我的,是我自己栓给自己的。锁都是我自己给自己上的……”
    “我不明白,我什么都没干……”这些事自己都是现在才知道的,又何来帮婉娘一说。
    “因为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像你一样的人。是你让我发现了,钥匙一直都在我自己的手上。”
    “我知道……”杨璐珑望着她,“我知道只有自己才可以帮自己,但这样实在是……太孤单了……”她一直都坚信只有自己才是可信,回想起来,她靠着自己,考上了不错的学校,工作很累但工资很客观,起码不是被压榨的廉价劳动力。她确实从来没像大多数人那般,为生计而吃很大的苦,工作几年,她就攒下了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可惜的是,看着卡里不断增长的数字,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她不是个对所谓高质量生活追求很强的人;她对生活不在乎精不精致,对爱情没有任何向往,对美食没有任何要求,对家庭没有任何留恋;这么多年来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只是活着。她确实从来没给自己栓任何的枷锁,所以她感受不到痛苦,却也感受不到快乐。
    轻柔的温落在她的脸上,“你不会再孤单,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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