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舆脚步不停的进了书房,将下人都遣下去后才道:“我知道,你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赵济脸色有些不好看,“这样重大的事,宗族为何不告诉我们?”
    赵仲舆掀起眼皮看他,“你以为呢?”
    赵济直接道:“赵铭父子站在了她那一边,联合起她来对付我们,阿父,我们远在洛阳,他们不知瞒了我们多少事。”
    赵仲舆问他,“你待如何?”
    赵济张了张嘴巴,总算察觉到父亲态度有异,无言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艰涩的问道:“阿父,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由着他们这么欺瞒我们?”
    赵仲舆冷冷地看着他这个儿子,胸中积郁的怒气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忍住了,脸颊动了动,越发冷肃,“你想怎么做?”
    赵济没说话。
    赵仲舆越发失望,盯着他问道:“我把你和大郎送回西平如何?”
    赵济打了一个抖,下意识的摇头,摇了一下便僵硬住,不动了。
    赵仲舆用力的闭了闭眼,睁开以后冷静了许多,眼中的怒气不见,只是澹澹的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父。”
    这一个称呼瞬间挑起赵仲舆的怒火,他抄起桌子上的杯子就朝他的脸上砸去,赵济下意识的偏头,茶杯擦着他的额头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但他也吓得不轻,往后坐倒在地,额头瞬间起包,他愣愣地捂住额头。
    “知道你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是什么吗?”赵仲舆发火怒道:“是你在南逃时丢下三娘母子,还丢了你大伯的棺椁!”
    “只这一件事,不仅天下士人会鄙夷你,你在宗族里也名不正言不顺,就是赵淞都可用德不配位这个理由上书夺掉你的爵位,他们选择赵含章怎么了,我有多大的底气与他们相争?”赵仲舆冷声道:“我是族长,但你不过是族长之子罢了,下一个族长可未必就是你。”
    “何况,”赵仲舆目光幽深,“如今天下大乱,不仅洛阳,豫州也要被卷入战争之中了,天下危急,宗族危急,三娘掌控汝南郡,那我赵氏便多一份安全。”
    他起身走到赵济身前,蹲下去直视他,“宗族才是最重的,为了宗族,不仅你,便是我,也可舍弃,济之,你若不能认同这一点儿,趁早将族长一事驱除脑后。”
    赵济面色苍白。
    赵仲舆起身便走,大踏步回正房去,一路上脸色沉凝不悦。
    收到这样的消息难道他就高兴吗?
    他当然是不高兴的,甚至是很不高兴!
    到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只怕西平那边一直瞒着他这件事,甚至有意误导他,让他觉得西平是在赵铭的控制之中,这一切都是赵铭在幕后主导。
    能让赵铭做到这一步,且一点儿消息都不给他露,显然整个宗族都参与其中了。
    他这个族长只怕早已经名存实亡。
    但他能怎么办呢?
    他没有赵长舆的威望,真强硬起来,宗族是可以换下他这个族长的,而且,从心而论,赵含章能掌控汝南郡,他心里其实是松一口气的。
    当前的局势真的是太危险了,此时还不知洛阳能不能保住,若是匈奴大军攻破洛阳,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不得善终。
    豫州的情况也不会很好,此时为了宗族的未来,已经顾不得什么私人恩怨了,只希望赵含章的威望能更重些,力量再强些,这样才能保住赵氏。
    赵仲舆回到自己的院子,直接进了小书房,他摊开一张白纸,愣愣地研墨。
    时隔一年半,赵仲舆终于给赵含章写信,直接与她对接。
    信中,赵仲舆说了很多,最主要的是写了洛阳当下的局势和战况,以及对未来的打算。
    “虽然王衍将自己的牛车卖掉,以做坚持守城之态,但他又建议东海王将其弟王澄升为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赵仲舆道:“荆州有长江、汉水的坚固,青州有背靠大海的险要,他们王氏进可攻,退可守,可谓是狡兔三窟了。”
    “如今洛阳危急,朝廷危急,我们赵氏也应当像王氏一样造作打算,”赵仲舆在信中道:“若洛阳真的破城,豫州守不住,你便带着人护送宗族南下,去江南,避开乱军和流民军,应当可保存家族……”
    赵含章收到这封厚厚的家书时,已经是秋末,她才派人把第二批,也是最后一批粮食送出去。
    今年汝南郡的赋税都减半,她又没有加捐和杂税,也禁止各县县令以各种名目加税,所以今年秋税收得很快,百姓们都还算配合。
    交了赋税,大家手头还剩下一些,省一省应该可以活到明年四月。
    但赵含章却不能那么爽快的把赋税给何刺史,这也是无奈之举,若不表现得艰难些,何刺史还以为汝南郡很宽松呢。
    所以不管是她欠的军粮,还是汝南郡秋税,她都分了两批运送出去,每次都要和何刺史书信来往,亲切交流,告诉他,她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筹到这么多粮食的,再多的,她只能努努力,但她觉得一定筹不到了。
    再逼下去,汝南郡不知要死多少人。
    有了灈阳的前车之鉴,何刺史也不想逼汝南郡太过,何况,他曾是汝南郡太守,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因此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他们。
    赵仲舆的信和何刺史的回函便是一前一后到的。
    才收到何刺史这么好的消息,赵含章在拆开赵仲舆的信时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待看完信,她脸上只有沉凝了。
    汲渊默默地坐在一旁不言语,他知道,女郎和赵仲舆的利益是有冲突的,而且还有恩怨。
    虽然赵含章早就表达出不怨恨,但汲渊同样隐约感觉到,她从不曾忘记,甚至很记仇。
    她如此圆滑周到,但自郎主下葬后,她就不再给赵仲舆写过信,每次要什么,探什么消息都是通过赵铭操作。
    见她沉肃,汲渊便问道:“赵族长信上写了什么?”
    赵含章毫不在意的将信递给他。
    汲渊顿了一下才微微弯腰,伸手接过。
    赵含章道:“洛阳危急,朝廷危急,嗤,叔祖都能看到这一点儿,朝中明白这一点儿的人显然不少,但他们不思救国救民,要么是想着自己,要么是为宗族打算,也难怪朝廷会危急了。”
    汲渊却是难得称赞赵仲舆,“赵族长能以大局为重还是很识大体的。”
    赵含章没有否认这一点儿,抬了抬下巴道:“正好铭伯父在此,将此信送去给他看吧,也安一安他的心,我和叔祖父是斗不起来的,让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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