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赏春宴上的诗词,柏钧和望向付东楼的目光愈发深沉。
    见柏钧和没了下文只顾盯着自己看,付东楼有些窘迫,“到底是什么事。”
    柏钧和看付东楼向来是大大方方地看,被付东楼一说虽觉有些失态却并不认为是失礼,泰然道:“你上次说的三棱刺,孙师傅他们试着铸了一把并未成功。模具不好造是一方面,如何淬火开刃也是个问题。”
    “呀,这个怪我没说清楚,三棱刺本就不是三面都开刃的。”付东楼一拍脑袋,真是忙中出错,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遗漏了呢。
    柏钧和看过付东楼送来的各种图纸,均是拿碳条画在硬纸上的,一些细小的数据都标得详细,绘制更是精美。柏钧和不懂什么现代的机械制图尺规作图之类的,可看了那些图纸也知道是大家手笔。只是付东楼一个人做这些事情难免出错,他又不是专职的工匠,能如此已是不易了。且不说柏钧和今日心情甚好,就算和付东楼吵架,也不会用这些事情做话柄。不迁怒是上位者应有的品德。
    “无妨,许多兵器改良研究数年无尺寸之功,现下羽林军得你助力已是大幸,偶有疏漏无碍大局。”
    呦,这王爷今天这么好说话啊!付东楼忘了自己今天也没吃火药……
    “你上次说的那个‘铬’,我派去找矿石的人回来了。大楚境内本就有铁矿铅矿铜矿,不知道你要哪一种,就每样都带了些回来,存在铸造坊后的秘库里,你看是给你运到南山苑去还是运到东府?”
    “东府?”付东楼没反应过来。
    “你城里那处宅子提了东篱二字,可只叫东篱又觉得不顺当。”柏钧和手肘撑在桌案上,十指松松交叉在一起,“那处刚好在王府东边,我随口就叫东府了。”
    付东楼当初弄个匾就是觉得大门上什么都没有不合适,还真没考虑过别人叫着顺口的问题,对于东府这个称呼也就默认了。
    “王太卿殿下不是说让我搬回东府去吗,可我的实验……作坊在南山苑,这样不方便啊。”难道要每天都往城外折腾?付东楼想想就觉得累。
    “父卿让你搬回去主要是为了冠礼。行了冠礼你再回去南山苑就是了。”说到此处柏钧和又想起来一件事,“你上次跟父卿说的烧瓷的事儿似乎有眉目了,改日你自己去问父卿就是。”
    “哦……”如果只是这些事儿的话,付东楼觉得柏钧和完全没必要着急叫自己过来,他大概是因为得了新武器太兴奋了吧。
    “那江涵的横刀……”
    柏钧和眉毛一挑,“哪来的江涵的横刀。现在这三把刀是羽林军的最高机密,他们看到无妨,但要拿去用还是等量产了再说,省的泄密。这三把刀暂时都归本王保管。”
    付东楼撇撇嘴……小屁孩一个,吃独食……
    “那次在王府我见你手腕上有一块玉佩样子倒是别致,能否给我看看。”柏钧和指了指付东楼的腕子随意提了一句。
    这块玉佩付东楼研究过,上好的红翡,触手生温极是细腻润泽。上面雕刻的骏马鬃毛丝丝分明,马匹矫健饱满,奔腾的姿态如踏风而行,无论材质还是雕工都是稀世珍品。可惜付东楼身边没有懂行的,想找人一起研究研究赏玩一番都没戏,可是把他憋坏了。如今柏钧和开口一问显然是懂些门道的,付东楼心气一下就调动起来了。
    “你倒眼尖,这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我平日拢在袖口里很少拿出来倒叫你瞧见了。”大方地把玉佩取下来,一手捧着玉佩本身一手捧着缀在后面玉珠串递给柏钧和,“你对古玉有研究?”
    “未曾在这上面下功夫,不过父卿于金石收藏上很有心得,耳濡目染学了一些。”柏钧和小心地接过,拇指抚着栩栩如生的玉马忖度着说道,“看这马匹雕琢的风格应是战国先秦时候的,粗犷狂野颇有几分草原民族的味道。”说完抬头看看付东楼。
    “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这是真行家。早先与柏钧和的不愉快都扔到了九霄云外,付东楼兴奋起来只当柏钧和是知己,蓝色的眸子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了光环里。
    “你看这刀工,绝不像唐代的雕刻那般精细,当是一点点水磨出来的;再看这马,腿长膘健,也绝不是中原地区能有的品种。秦朝的老祖宗就是打犬戎起家的,秦地汉人与戎族杂居,受了他们的影响也是正常的。”
    柏钧和见付东楼说得手舞足蹈的也觉得好笑,附和道:“《诗经》中有秦风诗名《驷》,所谓‘驷’者乃是赤黑色的马。此玉赤红几近于黑色,马匹雕琢于上更是应了驷之意,想来应是秦地的东西不差。”
    柏钧和说着又反复看了看道:“此玉当是传承多年并未埋入底下,否则怎不见玉沁胞浆。”
    付东楼对着柏钧和一挑大拇指赞道:“家学渊源,果真是行家。哪像翟夕,上次我还想跟他聊聊这个,谁知翟二傻一张口就问我这个值多少钱,真气死我了。你说他长得也挺精的,里子里就是一笨牛,我师父是怎么看上他的?”
    “你师父?”柏钧和佯装不知。
    “就是国师木炎。”说到这付东楼脸一板,“以前不告诉你是不想占师父的便宜,现在你也不会瞧不起我了才跟你说的。事先说好了,我帮你做的这些事儿除了纺纱机剩下的我师父都不知道,这些本事我也不是和他学的。”
    “这些东西以后你也别说。事关朝廷机密,国师又久不问朝政,你别给他老人家找麻烦。”柏钧和一板一眼地嘱咐着,心下却憋了笑。
    被耍了的付东楼浑然不知柏钧和早已摸透了他的底细,还附和着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木炎那人飘然出尘超然物外实在不适合过问这些俗物,他关心付东楼付东楼打心眼里感激,对把人家原装徒弟给弄没了这事儿也挺过意不去的,是以付东楼并不想那这些事情去烦木炎,最多由木炎牵线搭桥去见见公输哲,剩下的事儿嘛……等将来发家致富赚了钱孝敬木炎就是了。
    柏钧和几乎想撬开付东楼脑袋看看是不是今儿这壳子里又换人了,怎么句句话说得都让人舒心呢。
    将玉佩还给付东楼道:“你收好了吧,这种品质的古玉饶是父卿藏品丰富也没见过几块,你整日戴在手上也不怕丢了。你若真喜欢佩玉我回头寻一块上好的红翡给你就是,你戴红玉确实很衬。”
    柏钧和单纯的赞美落在付东楼耳朵里就多了几分别的意思,当即俏脸一红有些结巴道:“我皮肤白……什么颜色都衬……”
    呸,还嫌调戏的不够啊……付东楼想咬舌头。可惜上辈子这辈子都没应对过这种情况,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况且柏钧和那眼神清澈面容淡定哪像是有旖旎心思的,完全是就事论事,反而更叫人尴尬。
    柏钧和浅笑一下并未说话,付东楼心里莫名发急,这一着急可算是把正经事儿想起来了。
    “那个啥……你看今天我们俩相处也挺愉快的,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说。”柏钧和隐隐觉得今天的好气氛到头了……
    “你看咱俩这婚事,基本上没戏作罢了吧,肯定是要办了……”
    “你不想嫁?”柏钧和眼睛一眯脸色一沉,这小子是真想悔婚?!
    “你着什么急啊,烂土豆不禁夸,刚说处得好你就来劲儿,你让我把话说完啊。”付东楼脖子一梗也呛上了。
    “嗯,你继续说。”柏钧和靠近椅子里,修长的双腿在桌案下随意交叠着,长臂舒展搭在弧状的扶手上,颈子微微一斜,慵懒的神态里偏偏藏了几分威压。
    “我又不是不要命了,怎么敢悔婚。”付东楼小声嘀咕一句继而道,“你看我们俩也是能找到共同话题的,但更多时候还是脾气合不来。我师父和我说了,你是因为怕早死才要娶我的……”娶你妹,真别扭!
    “虽然我认为这种迷信的东西不能随便信,但你是征战沙场的人,求个心安也在理。你觉得娶我委屈我还觉得嫁你委屈呢,咱俩算扯平了。不过重点是,这性格合不来没法谈恋爱啊……”
    “谈恋爱?”柏钧和对这词儿很陌生。
    “就是没感情怎么过日子……”付东楼嘴角抽抽。
    “没感情怎么不能过日子?过过不就有感情了。”柏钧和向往过像他父王父卿一般情投意合的日子但也知道那可遇不可求,将来的王卿多半是各方角力博弈之下妥协的结果。可这又怎样?能相敬如宾就好,日子久了没有两情相悦也能有亲情。
    王爷,咱俩这是有代沟啊,你想先婚后爱我想有感情基础再结婚啊!
    柏钧和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付东楼下巴砸到地上去了。
    “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自有一片天地,整日情情爱爱是闺阁女儿的玩意,大男人缠绵后院像什么样子,没出息。”
    付东楼:“……”原来先婚后爱都不是……求问被迫结婚的对象和自己有一千两百多年的代沟怎么破!
    付东楼抑郁了,原来比花心萝卜风流王爷更可怕的是……王爷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付东楼窝在椅子里半天不说话弄得柏钧和也憋闷起来。付东楼所说的感情他还真……看来父卿说的把他哄好了弄到传国玉玺的秘密实在是太有难度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你到底想怎么过日子啊?柏钧和没问过这样的话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一倾地,一头牛,一个汉子一个娃,吃喝不愁就行了。”
    “从你现在做事这手笔,真没看出来……”柏钧和惊了,马上又意识到另一个重点,“你喜欢男人哪来的娃?”
    “捡一个也行啊,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想找个继承人。其实我挺喜欢小孩的。”付东楼托着腮帮子恹恹的。
    两人又沉默了。
    “只要你一心向着我,真心把我当你夫君对待,我自认……没那么难相处。”柏钧和第一次觉得说一句话可以这么费劲,眼前这人真是超越了他的各种设想,所有的计划放到他身上通通不合适。
    罢了,有才华长得好看,出身再不好也将是自己老婆了,父卿说得对,无碍大局让让他又何妨。
    “呵呵……没觉得……”
    柏钧和:“……”
    “这样吧,我这人呢,和人虚情假意什么的实在做不来。那样过日子你别扭我也别扭,咱俩肯定还要吵。以后我会什么能做什么都和你商量,你做什么我都鼎力支持,你给我一个施展的平台,事业成功也能弥补我爱情失败的缺憾不是。至于两口子间那点事儿……”付东楼觉得脸皮儿发烫了,“成婚归成婚,那档子事儿咱能不能先缓缓……”
    顺毛捋着捋着,手一抖,毛又戕了。
    柏钧和起初没明白,一瞧付东楼耳朵尖儿都红了立刻反应过来了,心底霎时窜起一道火差点拍桌子――还没大婚呢就不让老子进房了!付东楼你有种!你真太有种了!
    瑞王爷眼底乌云涌动风雷电火付东楼全没看见,一人儿低着头光顾着害羞了。待准王卿抬头的时候,王爷俩眼早都红透了。
    “那什么,我跟你说,婚内强(奸是不道德的,把我逼急了我,我……”付东楼哆嗦着站起身本能地往后退,言语间迅速衡量了一下敌我之间的战斗力差距,“我死给你看!”
    柏钧和恨不能一口血喷付东楼脸上,什么婚内强(奸,真亏他说得出口!喊那么大声当外面的亲兵都是死人啊,还要不要脸!
    上去一把捂住付东楼的嘴,柏钧和盯着手底下那修长白皙的颈子上不住滑动的细小喉结,真想掐死这小子算了。
    “再乱喊!”压低了嗓子柏钧和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句,“再乱喊老子现在就强(奸你!”
    死命挣扎的付东楼瞬间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付东楼口无遮拦没规矩不成体统这笔账全被柏钧和算到了翟夕头上,领了教导付东楼的差事就把人教成这样,这是打王府的脸吗?至于挑翟夕做老师的人是顾贤这事儿,柏钧和表示,他父卿永远英明神武怎么会做错事呢?
    被付东楼惹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柏钧和大概也有些麻木了,见付东楼老实了也就没继续折腾他。强(奸不强(奸的也就是吓唬吓唬罢了,真这么做付东楼就不用做人了,柏钧和也落不下什么好名声。
    付东楼是真真被吓到了。柏钧和要是动手,他这样的文弱书生再来上三四个也是不够瞧的,是以柏钧和吼出来的那一瞬间付东楼的脸立刻就白了。现在柏钧和收手了,付东楼仍是心有余悸,身体僵硬好一阵子缓不过来。
    有过今日一番畅快的交谈,柏钧和心里已经对付东楼多少有些好感了,见他那副惨象也有点不落忍。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多过过脑子,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就你现在这样子,等嫁过来进宫应酬与官员往来,岂不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柏钧和皱着眉头又找补了一句,“本王可没功夫跟着你收拾烂摊子。”
    妈蛋,老子也会权谋,没用过还能没看过么?信不信我能给你写一本《帝王权术与官场谋略大全》。
    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正对上柏钧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付东楼顿时萎了……好吧,理论与实践确实有点差距……大不了以后在家当技术宅,你以为老子愿意和你们这帮心肠打着中华结的人打交道啊,书本才是人类的朋友。
    “罢了,时辰不早,我直接送你回东府吧。”
    “怎么非要今日就去?我日用的东西都在南山苑,花院月桥也没跟过来,直接搬到东府去很不方便。”付东楼蹙眉。
    “我派人过去接你那两个婢女去东府就是,秦裕也会调防过去。南山苑只是别苑,东府才是你正经的宅子,总不能你去南山苑住了几日东府就连件衣服都不留了吧,况且那府里还一宅子下人呢。”
    付东楼低头嘀咕:“你对我宅子里的事儿知道得真清楚。”
    “我今日就送你过去自有我的打算。”只这一句,柏钧和再不继续解释。
    站起身直接往外走,付东楼叹道:“我要的不是你面子上的尊重,你能不能……算了……”
    柏钧和怔在原地,半晌才跟了出去。
    送付东楼回来这一路柏钧和骑马付东楼坐马车,二人再没有过交谈。到了东府付东楼径自进了家门也没请柏钧和进来喝杯茶。柏钧和看着付东楼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抬头凝视了匾额上的“东篱”二字良久,打马而去。
    付东楼在军营待了半日,回到家里又饿又乏,风雪霜三个在军帐外隐约听到了自家主子与王爷呛声只道主子心情一定不好,伺候得格外小心。
    东府有段时间没主子,主卧书房虽有人打扫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又要吩咐备饭备水之类的,风泱与雪襟具是脚不沾地地忙活。霜衣想搭手但毕竟对这里不熟悉只得作罢,来到付东楼身边跪在脚踏上给在榻上闭目养神的主子捶腿。
    “你怎么做起这个来了?”小腿传来微胀酥麻的热流,付东楼懒懒抬了下眼皮儿。
    “小的愚笨不会伺候,倒是这捶腿的功夫以前在师父跟前常做有些心得,主子可还舒坦?”霜衣一笑,圆脸上露出一对小酒窝很是可爱。
    “你是来给我干活当帮手的又不是贴身小厮,不必做这些。我回来跟房福说给你按外院的例,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会叫你,平日你愿意学点什么随你,想回去看看你原来的师父也无妨。”
    对于霜衣,付东楼本没有用他的心思。若说身边伺候的人,风花雪月四个足足够了;若说是给他造个东西做个实验打下手……一个小木匠学徒真未必够看,找个技术上等的老工匠还差不多。今日带着霜衣,实则是给柏钧和看的,算是对他道歉的回应。
    “小的来之前王爷亲自嘱咐过,一定要伺候好主子,除了给主子打个下手什么的,平日里也要尽心……若是王爷知道小的偷懒耍滑……”
    “算了,想做就做吧,我这人随和也没那么多禁忌,等下叫风泱雪襟给你说说就是。”
    一时间觉得心累,疲倦似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己就这么一个人,金银田产师长亲人说是自己的也又不是自己的,被人算计来算计去,似乎也不必那么在乎……
    霜衣听付东楼的意思是允了近身伺候心下欢喜,可主子怏怏他也不好面带喜色,低了头继续给付东楼捏腿。
    “主子快来尝尝咱们大厨新做的点心。”雪襟打厨房回来手里端着一盘淡粉红的糕点,酸甜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甚是好闻。
    心情欠佳胃口也不会好,付东楼都没睁眼,拖着长音儿问了句:“什么呀?”
    雪襟去厨房吩咐的时候正赶上白案师傅试做出来这点心,为了哄住自家少爷开心雪襟便给端了来,此时更是说得绘声绘色的。
    “这是咱们白案师傅按照您上次写的方子做的新口味的梅子糕,用的是刚刚摘下来的梅子,味儿可好呢。花院说过酸甜的东西开胃,咱们回来的匆忙晚饭还要等会才得,您先来这个垫垫也开开胃。”
    付东楼没吱声,雪襟一急也在脚踏上跪了捧着盘子继续哄主子道:“自打您给庆丰楼那边写了菜谱,咱们自家的厨子都叫着劲呢,就想在主子面前露脸。您最近没回东府,白案师傅可是等着给您献艺等了好久呢。这点心日日都换着味儿的做,还试着夹馅儿裱花儿,要不怎么您一回来就有现成的呢。”
    付东楼还是没说话。
    雪襟正待再说,霜衣在他衣摆上轻扯了下,小声道:“雪襟哥哥,我看主子大概是睡着了。”
    雪襟一愣,小脸往付东楼近身一凑,听得主子绵长舒缓的呼吸再看手腕下闭合的眼眸,可不就是睡着了么。
    默默地跪坐在脚后跟上,雪襟看着盘子里美味儿的点心,鼻子突然酸酸的……
    顾贤是先一步回府的,柏钧和进门的时候顾贤都已经吩咐摆饭了。
    “你怎么回来了?”顾贤打趣儿子,“我以为你会带着楼儿去城里吃,我听说那孩子对吃挺上心的。”
    “父卿,他和我真的很般配吗?那些话都是国师哄您的吧。为什么他的想法总是与我……”柏钧和皱着眉头想了想,“倒也不会南辕北辙,就是总想不到一起去。他……很奇怪……”
    儿子坚毅的脸庞上呈现出迷茫懵懂的神情,饶是顾贤这个当爹的也觉得稀奇。
    让儿子坐了又吩咐人先上些酒菜烫壶惠泉酒来,顾贤好性子地说道:“为父对易数命理无甚兴趣亦没有天赋,只是学了些皮毛玩玩而已,虽敬畏鬼神却也不会拿这些东西束缚住自己。我与你父王这一辈子,出生入死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唯一能让为父庆幸自己命好的,大概就是能和你父王相守了,尽管时间不长。”
    柏钧和没说话,拿起酒壶给顾贤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默默饮着。
    “你能想想这些情情爱爱的其实挺好,可怜你生在帝王家不像寻常百姓能过简单的日子,也有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或者无法与你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为父还是希望你能在家国天下中找到让自己舒服的活法。”
    “父卿,你难道不觉得男人若是满脑子情爱便做不得大事了吗?”柏钧和略有些吃惊。
    顾贤拿起酒杯捏在两指之间转着,一双凤眸中褪去了莫测的掩饰,柔软如春水的眼神落在远远的地方。
    “我这一生,只有在遇到熠哥之后才是真正的顾贤,也只有在失去他之后,才知情之三味……”笑着看向儿子,“这可是你说的情爱吗?”
    “可上位者之爱往往是祸患的根源不是吗?”顾贤的话超出了柏钧和多年来的认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心中发芽,可嫩芽上面却落着巨石。
    “远有妲己褒姒,近有贵妃杨氏,上位者唯一能爱的,难道不该是江山社稷吗?”柏钧和话语一顿,“否则,江山美人该如何抉择?”
    顾贤错愕:“你与楼儿没到这个份儿上吧。”
    “当然不是。”柏钧和急忙解释,“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顾贤再笑,举手之间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味道:“倾尽天下博美人一笑,拱手河山讨吾爱之欢,何尝不是一种气魄。只是真正值得君王倾尽天下的美人必不会使君王失去河山。”
    仿佛从阴暗蜿蜒的山洞中走出来,柏钧和顿觉豁然开朗眼前一片澄澈清明。
    “父卿所言让儿子受益匪浅。”柏钧和举杯祝酒,“父王不在了,儿子与王卿会好生孝顺父卿,愿父卿长乐无极。”
    顾贤亦举杯,一饮而尽。
    “父卿,儿子已经将付东楼送回东府了。”
    “哦?这么急。”顾贤略一思量,“也罢,如此也好。”
    “他说冠礼之后想回南山苑,不为别的,主要是矿石和钴料的事儿在南山苑做方便,儿子已然答允他了。”
    顾贤点点头:“《浮世录》事关大楚朝局安稳,此事若无蹊跷,那是孤猜忌了国师,若有蹊跷,则必是大变,不得不防。”
    “儿子在付东楼身边放了人,定能保证他的安全。”
    “嗯,给秦裕手下再添一队人亦可。另外想办法暗示下付泽凯,他也精明着呢,我们跟他表下立场就是了,倒也不必多说。”
    “是。王府名下的各处产业儿子也会留心的,定不叫人钻了空子。”
    “上一次太后膈应皇上猜忌付泽凯……”顾贤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过犹不及。”
    夕阳西下,几片雨云压来让天色更加阴沉。隐隐似有雷响,一场雨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付泽凯最近过得十分不舒心。
    木炎回朝之后,江宁的事儿在面上有了一个了结。满朝文武痛斥北燕亡我之心不死,消停了几年的求战之心隐隐冒头,尤其是兵部尚书崔明铎为首的一众武将,整日在朝上喊打喊杀没完没了。
    大楚和北燕打了这么多年仗,谁也没把谁给灭了。如今能暂无战事,乃是因为双方都需休养生息恢复经济。若是此时起兵,虽不说一定赢不了北燕,可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是一定要打空了。到时候即便能教训了那群胡人出一口气,可依旧灭不了对方,反而折腾得自家元气大伤。
    奈何这话现在不能在朝上讲,否则清流物议都会对自己口诛笔伐。付泽凯长叹一口气,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柏钧和一直不表态皇上也没有开战的打算,如此一来军方闹得再凶也就是在朝堂上动动嘴罢了。
    付宰相难得念念付东楼与柏钧和的好,瑞王府若是不犯上篡位当真是国之栋梁,那与王府联姻也真是一门好亲了。至于与付东楼的父子之情,日后对孩子好点慢慢弥补就是,总归是亲生的嘛。
    除了开战,《浮世录》的下落同样很让人糟心。如果那东西真是被北燕弄过去了少不得要用来要挟大楚的官员,也不知道那玩意上都写了什么具体牵扯哪些人,可那东西能搅得大楚朝堂人人自危乌烟瘴气是一定的。
    如果拿走《浮世录》的不是北燕人而是大楚内部哪个心怀鬼胎的,那可比被北燕拿走了还要命。家贼更胜外鬼啊……
    就为这些,再加上儿子的冠礼临近,付宰相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吃不下也睡不好,头发一把一把掉,都要谢顶了。
    比起亲爹,付东楼这两日过得很是滋润。本来付东楼是打算重新画了三棱刺的图纸送去羽林军顺带去看看矿石,可风花雪月还有霜衣说什么都不让他去。
    一来花院要给付东楼调理身体确保他在冠礼上容光焕发,二来月桥将近期粮店与南山苑东府的账本汇了总要跟付东楼报账,三来冠礼上的礼服头冠都要试穿还有些规矩要讲,三件事撞到一起付东楼还真是没时间往外跑了。
    对于柏钧和的婚事,顾贤与柏钧和两人都是早有成算的,未来王卿的冠礼虽是顾贤因势利导的结果,可也不是一时起意。是以准王卿冠礼需要的东西顾贤早有准备,从头冠到衣服的料子样式均是现成的,只等拿了付东楼的尺寸裁衣就是,要不也不能月余时间就制备齐全。
    付东楼看着落地穿衣镜中一身玄服的自己有些恍惚,一眨眼来到这个时空也两个多月了,而自己马上就要从“孩子”成长为“大人”了。
    一直也没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可当换上了不同的衣饰,一种奇异的感觉便随着端庄威严的衣饰传遍全身。那是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呀,这料子可真好。”花院与月桥围着一件朱红色的采衣啧啧赞叹。
    “可不是,上好的蜀红锦,也就是皇宫的贡缎了,一般公侯府邸都难得一见呢。”月桥小心地摸了摸,仿佛那衣服一碰就坏似的。
    “我看那件白色外衫与玄色外衫才是极品。”雪襟亦是很有见识,点着外衫上暗绣的龙纹道,“且不说白锦与玄色锦数量较红锦更少,就看着上面的龙纹,怕不是一般的绣娘能绣上的呢。”
    “上面有龙纹,那就是说咱们家少爷的冠礼是要按亲王级别的办咯。”风泱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风花雪月四个都不是难相处的人,霜衣又比雪襟还小了一个月,大家见主子接纳他了也都不会为难他,一两日间霜衣倒也与众人有说有笑了,此时便道:“三书六礼都过了一半了,主子马上就是瑞王卿了,那可不就是亲王一般。”
    付东楼换下衣衫喝口茶,笑着点了霜衣一句:“你个小木匠知道的倒多。”
    霜衣笑容一滞,低下头搓着衣襟儿喃喃道:“花院姐姐和月桥姐姐教了小的好多规矩,小的也是才学来的。”
    “不过随口一说你又多心了,我若是真猜忌你又怎会让你近身伺候我?”
    霜衣是柏钧和送来的,眼下这情形怎么都不可能是要自己的命的。付东楼琢磨着柏钧和至多就是派个人来学自己的手艺,防着哪天自己跟他不是一条心了也能留个后手。
    付东楼并非古代的手艺人,在他看来这些知识技术本就是会的人越多越好,只是眼下还需对北燕保密罢了,霜衣不是外人也就无需再防着。再者对柏钧和有怨气撒在一个孩子身上怎么都不应该,因此对霜衣虽谈不上像风花雪月四个那般亲厚却也不外道。
    “家里的吃食药材都有花院把关,里里外外的采买账务有月桥盯着账房。待人接物与外面走礼,想必等我加冠之后也会多起来。”付东楼看向雪襟,“房伯说雪襟你是最懂这些的,房福管家事儿忙眼界上也差些,不比你自小调(教的,以后这些事儿就由你去帮着房福一起办。当然书房的差事也还要当着。”
    “是,小的一定不叫主子操心。”外院这些事儿是大事儿,关系着主子的体面,雪襟自然上心,更觉得主子是高看自己心下暗喜。
    “风泱就不说了,我贴身的所有事儿还是由你总管。”虽然渐渐适应了古代的生活,可付东楼依旧离不开风泱。换句话说,他所适应的,是有人伺候的古代生活,真要一个人过也未必行。
    “霜衣,过几天忙完了我教你点东西,以后你也好当我的助手。去羽林军营你也少不得你跟着,只是一定要嘴严,可别晚上说梦话把少爷我的独门绝技都说了出去,那少爷可要捏你的脸咯。”
    说着付东楼的爪子就往霜衣脸上招呼,霜衣不敢躲,委委屈屈地道:“小的绝不敢泄密,要是出了纰漏随主子处置。”
    风泱自是知道付东楼这破毛病,拉了霜衣到自己身后,“哎呀,你可真实在,主子捏你你就给他捏啊,那以后你这脸还不成天肿的跟猪头似的。”
    “风泱,居然敢编排你主子我。”现在风泱和雪襟都学精了,见着付东楼捏人就跑。付东楼总不能去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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