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水,真言二三。
    正所谓君子之交寡淡如同清水。
    而季秋与赵还真,便是如此。
    当这紫衣道人晓得季秋大限将至后,虽有唏嘘,但很快就主动揭过了此事,转而与他忆惜往事,谈论修行起来。
    对此,季秋自然拿手。
    于是二人对坐,相谈甚欢。
    时间飞速流逝。
    末了,紫衣道人起身,尚带着几分意犹未尽,面色复杂。
    “季兄,你既还俗,我便不称你为和尚了。”
    “眼下情况,看来你我当年之约,怕是无法一同实现了,如今想来,甚觉遗憾。”
    “不过这条路,小道我会带着你这份,一同走下去。”
    外界风雪猎猎。
    紫衣道人饮尽杯中茶水,推开门扉,与季秋道了一声别。
    随后,便消失在了这漫天风雪之中。
    想来这一世,二人已是再无相逢之时。
    遥遥看着那紫衣道人身影消失,季秋倚靠在门前,目送了他很久。
    直至人影消失于风雪尽头。
    “人走了吗?”
    季秋静静的看着,直到那红衣女子靠了过来轻声询问,这才收回目光。
    “是啊,走了。”
    言语中,略带着些怅然若失,以及些许羡慕。
    “他也是炼气士吗?”
    苏七秀眸子微亮,显得很感兴趣。
    “是啊,他是一名炼气之士,是比我更加纯粹的求仙之辈啊...”
    季秋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何时出发,去往大乾之外,求仙访道?”
    拽着一侧的少年衣袖,苏七秀目露向往。
    对此,季秋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宽慰道:
    “快了,快了。”
    “你现在不是已经可以熟练修行我教你的那几门炼气术了么?”
    “待到你也步入中期凝气,那么你我二人便可以启程,去看看那十万大山之后的仙道盛景了。”
    “所以阿秀。”
    摸了摸比自己矮了半个多头的姑娘,季秋眸子深邃,目视远方,语气郑重道:
    “要好好修行啊。”
    察觉到头顶传来的温热呼吸,苏七秀捻着眼前男子散落在肩部的斑驳白发,抿了抿唇。
    “嗯。”
    “我会好好修行的。”
    “等我到了炼气中期,我们一起去寻觅仙途,去证得大道!”
    “炼气、道基、玉液还丹...”
    “这漫漫仙路,我们一定能走到最后,成为真正的仙!”
    “一定可以的。”
    “你说对吧,小和尚?”
    不知为何,许是寒气入了眼罢,红衣姑娘的眼眶有些微红。
    “自然。”
    “仙路或许漫长,但又怎能拦得住阿秀?”
    “是你的话,一定会的。”
    慢慢抬起头来,季秋温和一笑,双目含神。
    【苏七秀】
    【1岁:降生之时,通体冰寒,一副短命之相,不得乾皇喜爱,幸有母妃垂怜,这才安稳长大。】
    【7岁:母妃病逝,居于深宫之间,终日见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心智成熟。】
    【14岁:相伴长大的宠物白狐病逝,心情沮丧之间,于乾都外悬空山脚下,偶遇一与众不同的僧人,自此结缘,视其为一生挚友。】
    【19岁:因触怒乾帝,被禁足于深宫之中,绝境之际,月下曾允诺的僧人下山还俗,一人白衣入乾宫,敌万军,震乾祖,将其救出,自此山高路远,天高海阔。】
    【20岁:经脉太阴寒气隐患已除,道体之姿初显,一日出气感,一月成炼气,修成诸般炼气法,又悟天生神通,仙路之途,始于足下。】
    【21岁:相伴一生的道侣逝去,一夜白头,朝如青丝暮成雪,随后亲手将其葬下,远赴万里欲求仙道。】
    【25岁:四年蹉跎,跋涉千山万水,历艰难险阻,终成天道筑基!】
    【后续:???(超越宿主实力当前可探查上限,故无法继续推演)】
    【模拟评价:命数皆有定,有人却能改之!】
    命,改了。
    注视着眼前的苏七秀,季秋开心的笑了。
    二十五岁,天道筑基。
    何其风华绝代!
    自绝灵之地踏出,历百般机缘千种沉浮,终成天道筑基,未来等候着她的,将是那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仙道大世!
    从这一刻起,苏七秀的命运就将是那天上明月,而再非所谓早早夭折,香消玉殒之相!
    季秋终究还是,做到了。
    只是可惜,也就只能陪她到这了。
    此生无法长久伴。
    唯愿君安好...
    便是晴天。
    ...
    又过了一月。
    在风雪弥漫最为严重之季。
    那本来丰神俊秀的白衣少年,满头发丝已尽斑白。
    本来炯炯有神的双眸,逐渐变得晦暗。
    此时季秋已知,自己油尽灯枯的时候到了。
    而在前些日子里,觉悟与静明这些待他甚好的师长,趁着还能动一动时,季秋都已道过了别。
    “是时候说再见了。”
    季秋神思变得昏沉。
    他隐隐有了明悟。
    这两三天里,日日修行的那些灵气几如杯水车薪,根本不能抑制经脉与丹田的受创。
    因此伤势一旦带动起来,他甚至连修行之辈最为基础的灵台清明,都再也保持不住。
    不过真到了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季秋反而不再那么怕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能叫人有大觉悟。
    此时,他半躺于床榻,意识已经不再清醒。
    不过隐隐间,还是依稀可以听见身畔的温柔耳语,以及那淡淡幽香传来。
    “你这次修行出的岔子,怎么这么久还没好啊...”
    “说好的等我到了凝气,就带我去求仙访道的呢?我如今已经凝气,你可不能耽搁太多时间,不然我会生气的。”
    苏七秀摇晃着季秋的手臂,一边有些赌气的开口。
    而季秋一直都是眼睛半眯,时而回应一下,时而彻底无声。
    “对不起啊,阿秀。”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捕捉到了一道光。
    而季秋抓住这道光后,浑浊的目光强撑开来,勉强的咧出了一道难看的笑,反手将女子的双手握住。
    “我...可能到时候了。”
    “记住了,你可一定要成就真仙。”
    “这可是你的小和尚拼了命,也想要你做到的事情啊...”
    “另外,可不要愧疚。”
    “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答应过你的。”
    说罢,季秋还想再抚一下女子鬓角的发丝。
    只是手臂半撑间,就已悄然搁下,终是不能再将那发丝,理顺理平了。
    至此。
    白衣少年这璀璨而又短暂的一生,在这天寒地冻,雪漫寒山之时,彻底落幕。
    而那床畔边上的红衣姑娘啊。
    她看着少年闭眸,手臂垂落,有些怔然。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明明一年前我就知道你的身体出了问题...”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啊...”
    抚起那尚且带着几分温热的手臂,悄悄靠在自己的脸颊之前,女子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已是神情悲极,潸然泪下。
    滴答,滴答。
    泪水划落。
    “可...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呢...”
    女子一袭红衣,艳冠芳华,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可她唯独愿意展现所有的那名少年啊。
    已经离世而去了。
    世间最悲,不外生离死别。
    “修行...修仙,成就大道,成就大修行者!”
    “你希望我去走,我当然要去走!”
    “移山倒海,摘星拿月,朝游北海暮苍梧,多令人神往...”
    苏七秀握住眼前少年的手,握的紧紧的,就连指骨都开始泛白了起来。
    “或许待我成就大修行者,修成足以改天换地,捕捉到你灵魂的大神通时,就能将你,再度追寻回来了罢?”
    “很快的,不会让你等太久。”
    “你可要,等着我来啊...”
    女子撩起袖袍,擦了下脸颊泪珠,语气虽是哽咽,但其中蕴藏的坚定,却是前所未有。
    随后,她俯下身子,轻轻对着男子额头一吻。
    时间就此定格。
    待到起身时,姑娘本来娇憨温柔的表情,变得如同外界寒雪一样清冷。
    她打开窗户,任由寒冷刺骨的冰霜弥漫而来。
    仿佛这样,就能叫她的心情稍稍冷静些许。
    三日后。
    将少年身躯葬在这生他养他的悬空山。
    一身披白衣,满头雪白的清冷女子,背着一柄名为青虹的法剑,向着那大乾之外,迈出了脚步。
    此后岁月,不计年。
    一甲子后,大乾国早已灭去多时,新的皇朝踩着累累尸骨,开辟新的时代。
    而悬空寺因历代都有护法高僧,倒是越发昌隆起来。
    这一年,有仙人划过虹光,飘然而至。
    那是一白衣如雪,一头白发束于木簪,清冷如广寒之仙一般的女子。
    她伫立在悬空寺后山一坟前,停顿良久,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神色带着忧思。
    呆了许久后,她才离去。
    从那之后,每过个数十上百年呐。
    这仙人都会来看上一眼。
    看完之后,有次空闲,刚巧在那隔壁新朝都城内,听着酒楼茶馆一说书人醒木一拍,便是唱道:
    “话说那往前一推数百年,有一少年风华正貌之时,便成了那一代武林神话,震三山五岳,入了乾都一人敌万,挥手间翻云覆雨,是那般意气~~”
    “此人姓名至今已不可考,只知与那盛至今日的悬空寺一脉,有莫大干系!”
    “对了,据说这武林神话与那乾朝公主,还有一段莫大之缘,相传之所以闯入皇都,就是因如此!”
    “当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来看诸君,咱今日消停消停,待到明儿个,小老二再与你们分说这武林神话与那乾朝公主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故事精彩,引人入胜,从这灰衫老者口中绘声绘色道出。
    一时间,博得满堂彩。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一女子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第一卷——凡俗纵横,至此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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