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的一切看上去湿漉漉的,几个仆人正忙着修剪花园里的花草。
    “道长,这间宅子也是我生前住过的么,怎么前几回都未曾见过?”
    白毛狐狸镇定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书房之中,两个年级相仿的少年正在读书。一个穿了白衣,神情严肃,认真地看着书中的内容。另一个穿枣红衣裳的少年则好动一些,读书读烦了,便将书放下,撑着脑袋去观察另一个少年。
    这两个少年均生得十分俊秀,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很要好。小尚有些疑惑,他问:“道长,这两人是谁?以前镜子里没出现过。”
    狐偃也在疑惑。这并不像是小尚的生前情景。
    看这两个少年的打扮,并不是当朝,也不像前朝,更像是许久以前汉朝时的装束。
    画面在变,两个少年年纪渐长。阳春三月,两个少年策马奔腾于杨柳岸边。他们笑着,看上去很快乐,很美好。
    小尚看了这画面,突然间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他说:“道长,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不过他们看上去很高兴很快活。能有这样的好友,人生一定很有趣。”
    画面停下,室内变得黑漆漆的。狐偃道:“小尚,回你房间睡觉去吧,已经这么晚了。”
    小尚在他眼前扭动着白色的身子,说:“道长,你忘了,我现在是鬼,晚上正是玩耍的时候呢。”
    “明日过后,我恢复了原形,便带你去寻你的尸骨。”
    小尚还沉浸在刚刚两个少年愉悦的世界中,他欢快道:“道长,一切就拜托你了,这些日子我可是卖力地给你干了不少活呐!我现在可以出去溜几圈吗?天亮前就回来。”
    狐偃道:“好,你去吧,可别逃了。”
    “不会的,我还等着你去找我的尸骨呢。”
    小尚从窗子里溜了出去,狐偃则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镜面。他用白色的爪子轻点镜面,镜面印出他的脸,一只雪白的狐狸。
    过了许久,久到狐偃以为镜子不会再有反应,镜子突然一亮,一道白光照在墙上。
    皎洁的月光下,小小白狐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一个身着青灰道袍的男子走过,将它抱在怀中。狐狸惊觉有人将它抱起,死死咬住男子的手。男子却没有半分愠怒的表情,反而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脊背,尽力安抚着它。
    他是师傅尸解升仙之前收的最后一个弟子。若不是遇见师傅,他恐怕没办法自己活下去。
    母亲和外婆都去了,他在村里没有亲人。村里的人视他为怪物,他不可能再回去,只好流浪在外,每日以野果露水果腹。
    正是月十五的时候。那日他在树下睡着了,一觉醒来,自己已经变成了狐狸。他将衣服包好藏在树丛里,四处寻找栖身之所。风吹过草丛,他远远听见狼嚎之声,吓得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那时候师傅便将他抱了起来,不顾他的反抗,将他带回家中,给他洗澡,还给他喂了吃的。
    过了十五,他变回六岁的小孩的模样,他很害怕,怕那陌生的男子像村里人那样,将他视为妖物。然而男子不过对他微笑,拿了一套小孩衣裳让他穿上,对他和蔼微道:“小弟弟,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你为徒,教你法术。”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这男人是个道士,会法术的。后来他从师傅口中得知,他这样的半妖天生便具有灵力,比普通人更适合学习道术,这也是他收自己为徒的原因。
    时过境迁,师傅已经尸解登仙,他却没办法忘记师傅对他的好。
    雪白的墙面上,男子抱着雪狐慢慢走着,往山下走去。
    狐狸脸上带着疑惑而惶恐的表情,趴在男子肩头。男子摸了摸它的脑袋,尽力安抚着,手掌上被咬出来的痕迹瞬间消失掉。
    “师傅……”狐偃朝着画面中的男子轻轻唤道。“等我找到了那个男人,我便努力修炼,早日去寻您。”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九)
    豫章王萧综投奔北魏后,受到魏主亲自接待,拜侍中,封丹阳王。他宣告世人为生父萧宝卷守丧,更名萧赞,决意与萧衍脱离父子关系。
    魏主元诩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为他安排好封号和官位,便渐渐减少了对他的接见。他的归降虽一时轰动,但众人的目光不可能一直停留于他身上。现在,不仅北魏国无人谈他,恐怕萧梁百姓都已经渐渐将他淡忘了罢。
    梁话与苗文宠二人皆道是魏主尚且年幼,实权握在胡太后手中,因此无权提拔人才。不过萧综心中大概也明白,朝廷不可能重用贰臣。他的一辈子,恐怕就要这样平平淡淡过了。
    人道洛阳牡丹好,可惜现在花期已过。洛阳城内有伽蓝寺数间,也不知是哪间寺院钟声频频传来。南梁亦多寺庙,萧衍就是个极度崇佛之人。除了处理国事家事,其余时间都在研读佛经,为国祈福。他为了修行,每日五更起身,甚至一日一餐,只吃素食。
    萧综听到钟声,不禁一怔,想起佛堂中那人的身影,有恍如隔世之感。世事如云烟,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南梁豫章王萧综,而是北魏丹阳王萧赞。这是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母亲和妻儿还在萧梁,他不知他们下落。此时听见钟声,想及今后再也无法相见的亲人,萧综只觉胸闷难当。
    钟声一下下敲击着,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他遥望窗外明月,居然涕下沾襟。
    “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定难数,历乱百愁生。
    去声悬窈窕,来响急徘徊。谁怜传漏子,辛苦建章台。”
    他吟了一句,苗文宠道:“王爷,您这是……”
    萧综没有回答,反而推门而出,踏着月色,行至楼台高处。
    今夜已过了十五,月亮缺了一角,却依然明亮动人。
    钟声似乎就在耳际,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听钟鸣,听听非一所。怀瑾握瑜空掷去,攀松折桂谁相许?
    昔朋旧爱各东西,譬如落叶不更齐。漂漂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夜半啼。”
    苗文宠跟上前去,却被萧综拦在身后。
    “听钟鸣,听此何穷极?二十有余年,淹留在京域。
    窥明镜,罢容色,云悲海思徒掩抑……”
    银色月光越过窄小的窗子,照在地面上,在地面上染出一小片银白。
    这是一间牢房。小,却收拾得挺干净。萧纶躺在稻草堆上,稻草是新的,没有牢房里那股特有的霉味。大概是牢头怕得罪了他,特意换的。他毕竟是当朝皇子,虽然被革职,但指不定哪天就出去了,牢头可得罪不起。
    白天里睡得太多,导致晚上睡不着。透过窄小的窗户看月亮,他突然很想念阿紫。
    他从小个性怪异,兄弟们不大搭理他。除了那个和事老大哥时常说他几句,做错事的时候会替他说话,其余的兄弟大概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于是他变着法子找乐子玩,他觉得毕竟人生不过百年,多找些乐子才是正事。
    到了南徐州之后,他遇见了阿紫。他知道阿紫是个妖精,也知道阿紫恐怕在利用他。不过,他相信阿紫对他的情谊是真的。从没有人这样能跟他玩到一块,能出这么多新奇的点子让他开心。除了阿紫,真的没有别人了。
    他翻了个身,突然发现地上的月光没了。回头一看,一位银发男子站在他身后,银色的发丝直垂到脚面,如一匹光滑的缎子。
    他是不怕鬼怪的,况且,这人他见过,他知道他跟阿紫是认识的。
    “见过邵陵王殿下。”男子轻笑着说出他已被革去的名号,没有行礼,只是说了名号以表示他记得他。萧纶有些许不悦,他道:“你来做什么?”
    男子慢慢走近,脚下的稻草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邵陵王不想见阿紫?”
    萧纶撑起身子,连忙问道:“阿紫没死?”
    男子摇摇头,道:“死了。”
    萧纶垂下眼帘:“那你在这里废话什么。”
    “他被道士斩杀,不过我手里还有一丝他的魂魄。”
    萧纶知道妖物具有不同寻常的本事,他问:“你可以让阿紫再活过来?”
    男子接着摇头,说:“这样说不准确。我可以让他重生,从做一只普通紫貂开始。只不过他没有前世的意识,恐怕也不会记得邵陵王你了。”
    萧纶闭上眼睛又躺下身去:“那你大可以随便拿一只假的来哄我,反正他没有了记忆,只是一只普通紫貂,我也不会辨别真假。”
    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只透明小瓶,里面有一股紫气在流转。他道:“你叫他看看。”
    萧纶抬起头来,看着那瓶子,叫道:“阿紫……”
    瓶中紫气突然亮了几分,似乎听懂了萧纶的话。
    他道:“你能将他放出来吗?”
    “不行。这是不成形的魂魄,放出来就没了。”
    萧纶问:“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男子微微笑了:“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萧纶举起手上的铁链,说:“帮了你的忙,你便会让阿紫回到我身边?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样,哪有能力帮你?”
    “邵陵王放心,你身为皇子,自然福大命大。片刻后,自会有人来救你。我与阿紫是好友,这件事是为了阿紫办的,想必王爷定会尽力去做。”
    “你说吧,什么事。”
    “王爷定能出去。在下希望王爷出去之后痛改前非,在圣上面前认个错。”
    萧纶瞥了他一眼,道:“这叫什么事?”
    “要让阿紫复活,要做的事情很多,这只是第一步。”
    “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远处,锁链被解开之声传来,远远地能看见一点火光。银发男子道:“王爷,有人来救你了。出去后记得改过自新,留在台城。只有留在台城,接下来的事情才能继续下去,阿紫才能得救。”
    萧纶还想再问什么,男子却瞬间消失,仿佛没来过一样。
    脚步声渐渐近了。来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着朴素,眉角间带了些许愁绪。
    这是他特有的表情。萧纶打小没怎么见他开心过。他总是忧虑国事家事,为他人着想,滥好人一个。这就是他的大哥,当朝太子萧统。
    “六弟,我来看你了。”萧统脸上带着担忧的表情,见牢中环境恶劣,不禁皱了眉头。“六弟近日可好,我跟三弟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父皇如今差不多气消了。”
    萧纶想起方才那男子说过的话,连忙抓住牢房栏杆,道:“大哥,六真不想在牢里待了,牢里又脏又臭,还有老鼠,每日吃不饱睡不好的,六真已经知道错了……”
    萧统叹了声气,道:“六真,大哥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胡闹。今日大哥放你出去,记得要好好在父皇面前认个错。”
    萧纶连忙点头:“六真知道,六真定会好好跟父皇认错,以前是六真不懂事,现在六真已经明白了。”
    牢头弓着身子将牢门打开,点头哈腰请他出来。萧纶抖了抖身上白色的囚服,抖下不少稻草。萧统伸手将他头发里的乱草清理了,道:“今日去我东宫住吧,我已命人收拾了房间。”
    萧纶点点头,将情绪很好地掩饰了。不知那男人日后会让他做什么,不过……只要能再见到阿紫,做什么他都愿意。
    萧统在前面掌着灯笼,将漆黑的走道照亮,萧纶一步步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牢房,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地上,大地一片银白。
    萧统仰头去看明月,道:“三弟世缵回来了,七弟世诚过段时日也要回建康来。到了中秋,咱们兄弟大概便能聚齐了。”
    说到此处,萧统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凝重。
    “除了……除了二弟,大家都能回来。他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相见了。”
    在萧纶眼中,萧综不过是个叛臣,比他的荒诞更加大逆不道。他打小不同他亲近,因此倒没什么感触。走便走吧,也不知大哥有什么好伤心的。但他并不会打扰大哥回忆兄弟情谊,只道:“大哥,咱们快些走吧。你明日还要处理公务,该早些歇下才是。”
    萧统回过神来:“也是。不过……六真,你还真是难得,居然关心起大哥了。”他揽住萧纶的肩,说:“走吧,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人各有命。你明日先歇息一日,后日等父皇有空了,我带你去向他认错。”
    萧纶点点头,踩着月光往前走,心里默默地想着阿紫。
    谁来陪他他都不稀罕,除了阿紫……
    作者有话要说:  元诩:元诩(510年4月8日d528年3月31日),宣武帝元恪第二子,母宣武灵皇后胡氏,北魏第十位皇帝,公元515年d528年在位。
    《听钟鸣》有两个版本,上面贴出来的是《梁书》版,《魏书》版如下:
    《听钟鸣》
    历历听钟鸣,当知在帝城,
    西树隐落月,东窗见晓星。
    雾露f腓未分明,乌啼哑哑已流声。
    惊客思,动客情,客思郁纵横。
    翩翩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半夜啼,
    今岁行已暮,雨雪向凄凄,
    飞蓬旦夕起,杨柳尚翻低。
    气郁结,涕滂沱,
    愁思无所,强作听钟歌。
    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第二卷 有记载《听钟鸣》的来源:
    阳渠北有建阳里,里有土台,高三丈,上作二精舍。赵逸云:“此台是中朝旗亭也。”上有二层楼,悬鼓击之以罢市。有钟一口,撞之闻五十里。太后以钟声远闻,遂移在宫内,置凝闲堂前,讲内典,沙门打为时节。初,萧衍子豫章王综来降,闻此钟声,以为奇异,造《听钟歌》三首行传於世。
    ☆、照妖镜(二十)
    十五过后,狐偃又变回人样,小尚也从野地里撒欢回来了。
    这回狐偃没有忙着将他塞进莲藕里,只让他暂时先飘着。小尚习惯了有肉身时吃饭的畅快,现在变成了鬼,觉得吃什么都不带劲。
    师徒三人围坐桌边吃饭,小尚就阴恻恻地在边上看着。狐偃端了一碗饭在他跟前放下,用筷子竖着插在上头,道:“吃吧,别瞪眼了。”
    小尚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晚上,阿鲤阿鹤都去睡了,小尚无聊地漂浮在半空,在道观里四处游荡。狐偃从房中出来,衣着整齐,还带了背袋,像是要出门去。
    “喂!”他朝小尚喊了一声,“小鬼,咱们上路。”
    小尚立马精神起来,不可置信道:“道长,你今日便要带我去啊?”
    狐偃身子往回一转,道:“你不想去吗?不想去贫道回去睡觉了。”
    小尚连忙跑到他面前,说:“唉,别别别,我想去着呢,十分想去!”
    狐偃带着小尚跨出门去。十五过后的月亮已经没那么圆了,但还是非常亮眼,大地被印上了银白。小尚轻飘飘地跟在狐偃身后,慢慢往荒地里行去。
    前朝皇族多葬于丹阳皇陵,距建康城并不遥远。
    两人行至树林处,狐偃将小尚一把擒住,御剑而飞,很快便到了丹阳。
    小尚被风吹得晕头转向,下地后晕乎乎地飘在狐偃身后。狐偃提醒道:“小鬼,别跟丢了。”
    小尚急哄哄地跟上来,月光下,狐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小尚没有影子,他跟着狐偃的影子走,嘴里哼着歌谣。过了一会儿,他催促道:“道长,还有多久啊?”
    “快了。”
    “道长,我真的能提前去投个好胎吗?”
    “能。”
    “道长啊,能让我投身在富商家中吗?”
    狐偃慢下脚步:“你不想功名,不想前程?”
    小尚淡色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动,他说:“不了,我觉得有钱就好,一辈子安枕无忧。”
    前面便是一大片陵墓。有记载的皇家陵墓怕被盗墓贼盯上,定要有守墓人。因这里是前朝墓地,荒废许久,并没有人在此守候。此处葬着好些前朝贵族,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待在陵墓中,悄无声息。
    小尚感觉了一下,道:“道长,真奇怪耶,我原本以为在这里会遇上不少同类,但幽魂似乎很少啊。”狐偃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可能是时间太久,都去投胎了吧。”
    他一块块墓碑查看,终于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墓碑上,找到了“海陵王墓”几个大字。
    他查探了一下周围的土地,道:“这墓被人盗过。”
    接着他看了看周边的几个,也都被盗过。
    小尚变得义愤填膺起来,道:“居然盗我的墓,太不像话了!坏蛋、坏蛋!”
    狐偃从袖中变出一把小铲,右手一指,那小铲子自己便奋力挖起土来。
    史书上记载,萧鸾将萧昭文杀死后,厚礼葬了。这陵墓的确很大,下面还有密道。
    狐偃放出萤火,照亮墓道。他躬下身,慢慢走了下去。
    小尚跟在后面。虽说这是他的墓穴,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早知道他有个墓穴,他就在这儿歇着了,免得在荒郊野地里游荡。
    墓穴周围放置的是一些生前用品。小尚环顾四周,狐偃说的没错,很多东西放置散乱,显然是被人动过。估计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拿走了,剩下的全是些不值钱的。
    普通的山水屏风,普通的铜盆,普通的碗筷,还有一些小玩具,木剑和木马……都是些平时用的器具,加上小时候玩的玩意,上面全落满了灰尘。
    再往前走,墓穴深处是一副上好的棺木。小尚停了下来,突然有些害怕见到自己的尸骨。
    这么多年过去,那里面早就只剩白骨,估计会很难看吧。
    他用手捂着眼睛,狐偃右手轻轻一拂,棺木便慢慢打开。棺木共有三层,旁边放置着一些陪葬品,也只剩了寥寥几件。
    墓穴中绿莹莹的萤火在飞舞,最后一层棺木开启后,狐偃只轻声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小尚不知道果然如此什么,连忙将手放下,朝前看去。
    原来棺木中根本就没有他的尸骨。尸骨倒是有一具,小小的,连婴孩都不如,明显不是他的。
    “道长,这是什么?”
    “是猫骨。”
    “那我的尸身呢?”
    “不知道。”
    小尚有些闷闷的。狐偃将棺材盖放下,带着小尚出了陵墓,然后再细细将土填上。
    小尚有些心急,他想早点投胎的。他再次问道:“道长,我的尸身怎么办?到哪里去找?”
    “暂时不清楚。我过段时日再带你出去吧。你好好想想,你最早是在哪里游荡的。”
    小尚的思绪有些混乱,他道:“我有记忆开始,便是在我遇见你的荒地附近。但之前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待过,我实在是不记得了……”
    月光下,狐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小尚在他身后,默默地对手指。
    “道长……道长啊,你一定要记得替我寻回尸身喔……”他很害怕,他会这样凭空消失。
    狐偃说:“行,我知道了。我们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日,便为你重新做一个肉身。”
    小尚听见“肉身”两字,又兴奋起来。他觉得做人还是有做人的好处的,可以和人打交道,和人一起玩,不用飘来飘去。脚踏实地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这么好,尤其是在做了多年的鬼之后。
    “道长啊,我想吃莲藕夹肉,还有肉包子!”
    “好啊,你回去之后自己做。”
    小尚笑嘻嘻地跟在后面,一团白影在月光下忽隐忽现。
    此时,狐偃怀中的照妖镜突然之间有了反应。狐偃将它从怀中拿出,一束白光照在丛林深处。小尚停下脚步,站在狐偃边上看着。
    照妖镜自顾自地投影着影像,起初狐偃还以为是这陵墓中的鬼魂引起的共鸣,看了一阵却发觉是镜中上回便出现过的两位少年。
    杨柳依依时节,上回的白衣的少年背着包袱去了渡口,枣红衣裳的少年跟在后面,为他送行。
    船快开了,红衣少年却不愿离去。白衣少年揽了他的肩,同他说了一阵,红衣少年点点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船开之后,红衣少年终于忍不住眼泪,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家丁就在他身后,牵了马过来交给他。
    红衣少年在渡口边站了很久,终于翻身上马,骑马而去。
    “道长,这是上回咱们见过的那两个人。”小尚变得开心起来,他说:“他们好像很要好的样子,可是……为什么我们总能看见他们呢?”
    狐偃摇摇头,道:“暂时不清楚。”
    红衣少年骑马绝尘去后,画面渐渐消失。清冷的月光照在地面上,四周一片寂静。
    狐偃将照妖镜收进怀中,对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尚说:“咱们走吧,再不走就天亮了。”
    lt第一卷完gt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一)
    烈日炎炎,柳树上知了叫个不停。东宫之中,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正将夜光杯斟满。
    他身着素纱绸衣,身旁两个宫女正为他执扇扇凉。他仰头饮下一杯酒,身边宫女小声道:“三爷,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萧统身着素衣,远远走了过来,见男子如此享受,不禁微微摇头:“三弟,你在你封地上逍遥也就罢了,在我东宫也是如此,真是教坏我宫人。”
    男子仰头去看萧统,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左眼角下方一颗小小黑痣更是添了丝妖冶之气。他道:“大哥,这不是天气热嘛。我在你宫里已经够节俭了,若是在我封地,光扇风的丫头就有四位,房间里还要放满冰块驱热。大哥当真是对自己太狠了……”
    萧统在他身边坐下,喃喃道:“世赞,咱两是同一个母妃生的,你喜欢的,怎么跟为兄差这么多?”
    “呵,大哥,这可要问你自己了。咱们兄弟之中,就数你最克制最节俭最勤快。不过也难怪嘛,你毕竟是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克制一些也总是好的。”他挥挥手,对宫人道:“来来来,太子殿下辛苦大半天了,多给咱们太子扇扇。”
    萧统摆手:“不必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办。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七弟要过来了。”
    “七弟?”男子一听“七弟”二字,眼睛立马亮了。
    皇三子萧纲与皇七子萧绎并非一母所生,但关系却相当融洽。萧统见自己亲弟如此兴奋,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你倒跟他处的好,比我这亲哥哥好多了。”
    萧纲笑道:“哥,我当然是在乎你的,在我心里,可没别人比得上你了。”
    “你成天拈花惹草,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我可不敢跟你较真。好了,我该走了,你继续。”
    萧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恭送大哥。”
    萧统走后,萧纲明显有些坐不住,对身边两个宫人说:“你们,一个去将我最近作的诗作拿来,顺便将文房四宝带上。另一个到我房中将我放宝贝的匣子打开,里面有个黑色礼盒,放了一支白玉簪。我要将这簪子送给七弟。”
    宫人行了个礼,连忙去了。
    萧纲连喝了两杯,看着竹帘外炎炎烈日,有些迫不及待。
    日头偏西,小宫女小跑上前,在他耳边轻声道:“三爷,七爷来了。”
    萧纲眼睛一亮,穿上鞋子道:“来了?我前去迎接。”
    他刚走几步,一个少年大步跨了进来。这少年大约十六七岁,个子已经十分挺拔。他身着戎装,腰间配了一把宝刀,威风凛凛。
    他面容清俊,稚气未脱,却神色沉着,有些少年老成。他还是少年,个子虽高却不如萧纲。此时他抬起头来与萧纲对视,仔细一看,能发觉他的右眼似乎蒙着一层薄雾,透着一层死灰,不如左眼那般明亮。
    萧纲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小七,你终于来了。幸好你今日准时来了,大哥准备在东宫开一个诗会,已经回建康的几个兄弟都会参与,还有一些当朝名士。若是你今日不到,就错过了。”
    萧绎微微点头,问:“有哪些人?”
    “你,你大哥,我……还有老六。老四身体不好,在家养着呢,大哥问过他了,他来不了便让他好好养病。老五还没赶回来,不然他也会来的。老六上次犯事之后就一直留在台城,随时都能见他,他也乐意来。老八也是没赶上,据说过几日就来了……”
    萧绎听了萧纲的话,道:“我知道了。我风尘仆仆而来,身上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还要借三哥的地方洗洗尘,免得晚上遭人笑话。”
    萧纲笑道:“快去吧,这也不是我的地方,是大哥给准备的。你也知道的,大哥一向俭省,所以我稍稍改造一番,保证比原来要舒适……”
    萧绎跟他也不客气,将佩剑解了交他手上,便在宫人的引导下进入萧纲的卧室沐浴。
    萧纲接了剑,拿在手里把玩一整,道:“当真是把好剑,配着怪威风的,改日本王也去弄这么一把。”
    萧绎沐浴完毕,换了套水蓝色长衫,头发披在脑后,看上去柔和不少。
    萧纲凝视着他的右眼,不禁又一次为他惋惜。他这位七弟天生有才,加之勤奋,年纪轻轻就在很多方面颇有造诣,就连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不禁佩服。只可惜七弟在年幼时患了眼疾,因为父皇太过关切反而导致医治失误,右眼失明。每次他凝视着他的右眼,总免不了为他惋惜,惋惜这样一个才子,怎的就瞎了一只眼呢?
    萧绎被他盯久了,有些不大舒服,拿了自己的佩剑就往一边去了。他因右眼失明有些敏感,当他人长时间盯着他的脸看时,总有些不舒服。
    萧纲察觉到自己的不对,连忙将桌上的点心端到他面前,道:“七弟,赶了那么久的路,已经饿了吧?现在晚宴还没开始,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萧绎伸手拿了两块,看了天色,道:“太阳快落山了,大哥回来了么?”
    萧纲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等你吃完这几块,我们就去前院找他。”
    萧纲向来喜好诗文,喜好玩乐,像这样的诗会,他早就翘首期盼。尤其是他看重的七弟也在,想必今晚会十分热闹。他拉着萧绎早早地往前院去,几个宫人正忙着收拾院子,摆放桌椅。厨房里也十分忙碌,下人们进进出出,将精致的糕点和新鲜的果品先呈上桌,等客人来了,还有主菜和美酒。
    萧纲拉着萧绎选了个喜欢的位置先占着,他对下人招招手,道:“先给本王来两壶酒。”
    下人连忙满脸堆笑,不到片刻便拿了两壶美酒过来。
    萧纲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萧绎倒了一杯,道:“七弟,他们不在,咱们先喝几杯。”
    兄弟两干了一杯,萧纲斜眼望去,只见远处走过一位小小少年。距离虽远,但萧纲一眼便看出少年容貌上乘。他放下酒杯,轻声说了句“去去就回”便追着少年走了。萧绎也不拦着,他自顾自倒了一杯,慢慢饮下。
    晋安王萧纲风流,天下皆知。他这位三哥好美色,而且无论男女。常常在路上碰上漂亮少男少女,就走不动路了。
    萧绎猜的没错,萧纲的确是寻着少年去的。这位少年尚且年幼,只大约十三四的年龄。肤白胜雪,唇若涂丹,还处在雌雄莫辩的年龄。萧纲寻过去时,只见太子萧统已经回府,那位少年正兴致勃勃地同他说着什么,萧统心情似乎挺不错,和善地同他交谈。
    二人谈了很久,萧纲打了个呵欠,也不知两人会说到什么时候,心想着这少年说不定是正是太子府上的。不过他来了这么久,也没见着,莫非是大哥金屋藏娇?
    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回了座上,悄声同萧绎八卦:“唉,七弟,大哥好像养了个娈童呢,怪漂亮的。”
    对此萧绎是不信的,他道:“大哥为人挺正派,没听说过他有这爱好。”
    “没听说不代表没有啊……再说,养娈童就不正派了?”
    萧纲还想再同萧绎辩驳几句,却见那少年远远地来了。萧绎道:“三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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