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担忧。
    他拿出佩剑,指向清越:“大胆狂徒,还不速速退散!”
    而清越不过随意一挥手,阿鹤便摔在地上,被打回原形。他扑扇着翅膀,飞过去阻止清越,清越右手扯下一丝长发,发丝变成绳索,捆绑在阿鹤身上。
    阿鲤头发散乱从屋内出来,见了此景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跑到阿鹤跟前要替他解开缠缚的发丝。清越轻蔑一笑,右手一指,阿鲤瞬间变成一只花鲤鱼,在地上不断拍打扑腾。
    “道行如此浅的小精怪也敢拦我,当真是自不量力。”
    他走进道观中。道观破旧,早已年久失修。有些房间并不住人,一看便了然。
    他在其中最大的一间卧室停下,卧室里显然是有人常住的,桌上还放了不少没带走的法器。他轻笑道:“这只小狐狸不会是丢下徒儿自己跑了吧?”
    小尚带着狐偃躲在后院。听见前院动静,狐偃道:“小尚,你放开我,我去同他说。”
    小尚将狐偃捂得死紧,他道:“道长,先别去,去了就完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心道:这结界关不住那只狐狸,那他们也不该指着这结界了,该立马逃出去才对。
    他往抱着狐偃到了后门,他从门缝里往外看去,一片银白月色,并没有人影。
    他连忙将门开了,拔腿往后山荒山上跑。
    银色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小尚抱着狐偃,喘着气,脚下一刻不敢停歇。
    恍惚间,狐偃还以为回到了年幼时被村里人追赶的情景。他牵着母亲的手,没命地往村外跑,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去,永远也不要被人找到。
    生满矮树的荒山上远远站了个白色的人影,小尚一见是清越在前面,鬼叫一声,连忙又往山下跑。
    清越纵身向前,小尚一抬头便看见他的邪魅俊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清越笑道:“小狐狸,我说你为什么躲着我,啧啧,原来是现原形了……”
    狐偃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清越,你今日来想做什么?”
    清越毫不留情地一手将他提起来,道:“扇子呢?被你掉包了吧。”
    狐偃想起庾家公子的那把扇子,心下了然。他道:“你要那扇子何用?”
    “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用处。”
    狐偃道:“清越,你是妖,是吃人心的妖,我不会将此物交给你的,免得为祸人间。”
    “呵,你这小狐狸,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本钱。”
    小尚坐在地上,见清越目露凶光,连忙跳起身来:“混账狐狸精,赶紧放开道长!”
    清越朝他看去,小尚不禁打了个寒战,双手微微发抖。
    “一只命不久矣的小鬼,有了肉身也不管用。我说道长啊,你倒是舍得在这小鬼身上花法力,还不如省着提高修为,才能早日赶上我。”
    清越扯住小尚衣襟,将他提起来。小尚全身抖得像筛糠,却不愿在这只狐狸精面前丢了面子,恶狠狠地瞪着他。
    上衣口袋中的镜子哐当一声落地,他连忙低下头去,镜子骨碌碌滚在地上。那是方才抱走狐偃时顺便拿的。他知道这镜子是个宝贝,狐偃也格外看重这镜子。要是丢了,那就不好了。
    清越低下头,狐偃刨了他一爪子,跳下地去。
    镜子突然放出光来,射向荒凉的山坡。这是方才影像的继续,少女背着背篓,往山下走去,回到破旧的家。白发苍苍的老妇坐在门槛边上,正在等少女归来。
    清越看向画面,有一瞬间的迟疑。他放下小尚,转头问狐偃:“这是什么?”
    狐偃冷冷道:“你不必知道。”
    清越的脸上恢复了笑容:“好,既然如此,我也懒得追究。将扇子交出来,否则我便杀了这小鬼,毁了这镜子。”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八)
    “杀了我?”小尚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本来就是鬼啊!”
    清越道:“我自然知道你是鬼。你若想尝尝灰飞烟灭的感觉,倒可以试试。”
    小尚抖了一抖,只觉得遍体生寒。
    狐偃道:“清越,实话告诉你,我这里没有什么扇子。”
    “扇子既然不在你处,那究竟是在何处?”
    狐偃偏过头去,月光下,他母亲的倩影就在前方。十五六岁的年龄,如花一般美好。他说:“我不知道。”
    小尚牙齿打颤,他觉得这只狐妖下一刻便能让他魂飞魄散。
    眼前一道白影掠过,划过他的脖子。他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便漂浮空中。
    他睁开眼,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小尚,抓住我。”
    小尚死命地双手一伸,抱住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尔后耳边传来呜呜风声。
    原来狐偃将他脖子上的珠子给咬掉了,令他变回原形,而他现在正趴在狐偃的背上。
    狐偃带着小尚冲下山去,一路没有回头。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模样,根本没办法和清越抗衡,就连现在逃不逃得掉都是个问题。但扇子在清悠那处是不能告诉他的,会给清悠带来麻烦。
    “道长,那镜子不要了吗?”小尚在他耳边问道。
    “什么时候了,镜子能比命重要?”
    “道长,道长!他会不会追上来?”
    “不知道,追上了你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小尚在狐偃背上瑟瑟发抖:“啊!不要!……”
    狐偃冲下山去,清越就在他们身后,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莲藕,那是狐偃给小尚做肉身用的。
    清越并未急着追赶,而是捡起地上掉落的镜子。旷野中,画面还在继续。少女微笑着将野花送给老妇,然后将采来的野菜邀功般一样样拿给老妇过目,傻得天真,傻得可爱。
    狐偃离开后,画面渐渐消失,女人的笑容也定格住了。末了,清越放下镜子,飞身前往高处。
    狐偃变身为狐,法力消失殆尽,他的法器尽数在这房中,但在这之中,并没有那把扇子。
    狐偃肯定不会知晓自己今晚会来,因此不会特意防着他。所以,狐偃说的话有一半应该是真的,扇子不在他手上。至于扇子在谁手中,狐偃自然不会不清楚。
    他唇边掠过一丝微笑,道:“好吧,小狐狸,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今晚就到此为止。”
    狐偃躲在榕树洞中,树林深处草木易成精怪,能够轻而易举隐藏他们身上的气息。狐偃化成狐狸时身体本来就比较虚弱,加上没命逃跑,刚进了树洞一阵便沉沉睡去。小尚在洞口望风,过了一阵着实也觉得累了,靠在狐偃毛茸茸的狐狸毛上睡了。
    狐偃在洞中睡了一日,到了晚上,月亮已升上半空。
    小尚醒来,轻声道:“道长,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他会不会来?”
    狐偃耳朵动了动,爬到洞口处往外张望。清冷的月光从树叶间隙投射下来,丛林中宁谧地可怕。他心里明白,好几回都是清越手下留情,他才活了下来。清越若想杀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若是他不来,大约是不来了。
    他爬出榕树洞,在地上抖了抖毛发上的露水。
    小尚说:“道长,他是不会来了?”
    狐偃道:“也许。”
    小尚漂浮在狐偃上方,呼吸着林中的空气。他说:“好久都没有这样出来游荡了,感觉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我们要回去吗,道观里那两小孩还不知怎样了。”
    狐偃道:“我们回昨晚的地方看看。”
    “啊?”小尚惊叫:“万一他回来怎么办?”
    “你远远地跟着便是,不要上前。”
    狐偃跑到昨天跟清越对峙处,惊讶地发现镜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旁边是用来给小尚做肉身的一大堆莲藕。清越居然没有将镜子毁掉,也并未将其带走,实在是令他诧异。
    这里是城郊,周边是大片荒地,平时很少有人前来,还好这镜子没被人捡走,还留在地上等着他们。
    小尚对昨晚发生事情心有余悸,远远地躲在后面,怕那狐妖忽然跳出来要将他的魂魄毁掉。他可惜着地上的一大堆莲藕,每回狐偃要给他安肉身都要颇费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得了个珠子能够保持肉身,没想到还是被迫弃身而逃。
    他问:“道长,怎么了,有发现?”
    狐偃用爪子刨了刨那镜子,道:“他居然没将镜子带走。”
    他用嘴叼起镜子,往山下跑。“小尚,我们回去。”
    小尚紧跟着狐偃往道观跑,到了道观外墙。狐偃停下,犹豫一阵,说:“小尚,你先过去看看。”
    小尚心惊胆战地往道观里飘,心想着你咋不去。不过看着一身白毛的狐偃,心里居然明了他的想法。阿鲤阿鹤两小孩毕竟是不知道他会变成狐狸这事的。而且,月圆之夜会变成狐狸是他的弱点,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潜入房中,道观里空空的,没有什么鬼怪的气息。他在房间里飘来飘去,经过阿鲤阿鹤两小孩的房间,往窗子里张望,一只白鹤正躺在床上休憩,旁边放着个水盆,一只花鲤鱼正在水里吐泡泡,发出类似于哭的呜呜声。
    他回到后门,对狐偃道:“道长,能进去了,那两小孩好好地在自己房中呐,只是被打回了原形,正伤心着。”
    狐偃从后门墙上溜进屋内,进了房门将门关上,小尚也跟着进来。
    “道长,道长,我们要做什么?”
    狐偃查看了桌上的东西,被人稍稍移动过,却没有被拿走。
    他忽然想起一事,跳到床上,下一刻他的四肢慢慢变得修长,黑色长发柔软地披散在肩上,变回平时模样。当然,他刚变回人的时候,身上没穿衣裳。
    小尚惊叫一声,连忙转过头去。狐偃慢条斯理将衣裳穿上,道:“原来子时已经过了。”
    小尚在房中胡走乱窜,道观的墙壁是他不能穿透的,他只能从窗子或者门出去。然而狐偃的窗子和门关的好好的,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开窗子开门,窘迫地在房内胡乱飘荡。
    狐偃道:“小鬼,你做什么?”
    小尚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要出去!”
    狐偃将窗子开了,道:“你回房歇息吧,昨晚之事,谢谢你。”
    小尚停在窗边,听了狐偃的话突然就开心地不能自已。他道:“不客气啊道长,过段日子你给我买好吃的报答我吧。”
    狐偃微微点头。
    此时,照妖镜却突然动了动,射出一道光芒,投射在室内墙面上。
    画面很熟悉,还是那两位少年。
    小尚期待地看着墙面,他觉得这两位少年实在是赏心悦目,每回看到他们,他都觉得分外开心。
    不过这回的情景似乎并不值得高兴。
    两位少年比前段日子看到的似乎更加成熟了一些,到了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当初的白衣少年穿上了红色喜服,身旁站的则是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妻子。满堂皆是宾客,每个人脸上笑着,嘴里说着祝福的话。
    当初的红衣少年坐在宾客席中,并没有穿红衣,只穿了一套素雅薄衫,在喜宴上喝得烂醉。
    等新人拜过天地拜了高堂,入了洞房,他逃出宴席。清冷的月光下,眼角一滴泪水划过。
    小尚问:“好友成亲,为何他不高兴?”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小尚这才明白,少年为何悲伤。他有些尴尬,道:“原来是这样……这是真的么?”
    “大概吧,要不然就是这女人他也喜欢。”
    画面还在继续,喜宴慢慢停歇,宾客渐渐离席。少年站在远处,手里握着一枚白色玉佩。小尚记得,这玉佩上回他就见过,是那白衣少年与他的交换礼。
    看来,他的确是喜欢那少年了。
    小尚隐隐失落,仿佛感到了少年当时的情绪。
    画面渐渐消失,他叹息一声,道:“原本那么快乐,现在却是这样,他又做错了什么?”
    “原本就没有错与对,只有合不合适。”
    小尚闷闷道:“道长,我回房了,你也歇息吧。”
    狐偃点头,将照妖镜收入匣中,却没有休息,而是开了门,去安慰他的两个小徒弟。两小徒弟夜深了还未休息,一直在伤心,加上他们昨晚受伤后狐偃一直没出现过,他们甚至以为师傅已经被抓走了。
    阿鹤还好,虽然伤了一条腿,但挺坚强的,没有哭。阿鲤在水里游来游去,一直发出呜呜哭声,盆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两小孩见是狐偃来了,皆是一惊,然后奋力扑进他怀中。
    阿鹤还好,知道分寸,只停在他脚边,阿鲤则是弄了他一身的水。
    狐偃将阿鲤阿鹤化为人形,阿鲤依然拉着他的袖子哭得不能自已。狐偃道:“阿鲤,你先睡觉,我要给阿鹤看看伤势。”
    阿鹤只伤了脚,伤倒也不重,不过是寻常的跌伤,看来清越并未下重手。阿鹤不像阿鲤那般能哭,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流下来。
    扇子,那把扇子,清越究竟为何急着要它?若是为了道行,这扇子倒真有益处。
    清越,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出自阮籍咏怀诗
    ☆、蝴蝶扇(九)
    清越回到自己的长乐宫,已是八月十六。
    十五夜晚的宫宴令他脱不开身。谁让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新身份――邵陵王萧纶门客。
    好久没有以人的身份出现在红尘,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手段略有生疏。人果然是爱慕颜色的,一个人长得美,总能令人注目,如果再有一个与之匹配的身份,那更是光芒无限。
    “主公,您回来了。”红发男子对着清越跪拜下去,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清越道:“洪焰,我今日要去密室,你为我准备一份丰盛的菜肴。”
    洪焰抬起头来,诧异道:“主公,那里……您不是很少去了么?”
    清越轻瞥洪焰一眼:“你去准备便是,不必多问。”
    洪焰低下头去,道:“主公,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下面人准备。”
    长乐宫是他苦心经营的宫殿,建成也不过几十年。在宫殿的最底层,便是密室所在。它修建在地底下,若不知晓机关,根本就不会发觉长乐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密室并不透风,阴冷而潮湿。清越一步步走下阶梯,将石壁上的灯一一点亮,洪焰则是端着酒菜,亦步亦趋跟在清越身后。
    密室又分好几个隔间,里面珠宝法器,样样俱全,金碧辉煌,仿若地下皇宫。然而其中最小的一间,却被巨大铁锁牢牢锁住,门把早已生锈,与其余房间的金碧辉煌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清越将锁打开,里面是一间房间,摆满了各式各样骇人的器具,地上拖着的铁索散发出冰冷光芒。
    清越道:“洪焰,将酒菜放下,先出去吧。”
    洪焰点点头,表情有那么一丝不甘,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房间里还有个隔间,用铁栅栏围成,如一间牢房。里面坐着一个人,黑色长发及地,脸上表情淡漠,双目看向墙壁,却像是望着远方。他长相俊美,与清越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清越走到铁门边上,亲切叫道:“厉星,我来看你了。”
    被叫做厉星的人仿佛没听见清越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清越没有管厉星是不是在听,自顾自道:“厉星,你知道么?我昨日看见她了,清溪镇上的美貌傻姑。”
    听到此话,厉星终于抬起头来,将脸转向清越。
    清越笑道:“看,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依然惦记着她。不过是个贪慕颜色的普通人类罢了,厉星你何必耿耿于怀……”
    厉星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不再看向前方,而是恶狠狠地看向清越,双手抓着铁质的栏杆,怒道:“清越,你这个疯子!”
    末了,他冷静下来,缓缓坐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清越,她跟我没什么关系,跟她有关系的是你才对。”
    清越笑道:“我的好表哥厉星,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人类都是爱慕颜色的蠢材罢了。你瞧瞧,分明是你先见了那傻姑,对她怜惜备至,然而我一出现,她却对我爱得死去活来……”
    “你闭嘴!”
    清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道:“好表哥,我若放你出来,你能赏个脸,陪我喝杯酒么?”
    厉星偏过头去,并不理会,室内一片寂静。
    清越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告诉你,那傻姑究竟如何了。”
    厉星依然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冷冷道:“你早些年就告诉我,她已经死了,难不成她又活了?”
    清越拿着酒杯慢慢靠近,将其中一杯递给厉星,道:“她死了,可她的儿子还活着。我看这孩子有几分像你,说不定是你的种。”
    房中传来瓷片碎裂之声,厉星将酒杯掀翻在地。
    “清越,你真疯了?潇潇是个好姑娘,她只爱你,我根本没跟她如何。那孩子定是你的!”
    清越将手里剩下的一杯饮尽,道:“可你的心怎么是她的?一个蠢女人,不过有点姿色罢了,狐族中怎样的美人没有,表哥为何偏偏为这样的人动心?”
    厉星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清越说起当年的事情,就仿佛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厉星习惯了清越偏执的个性,知道自己越是理会,清越就越来劲,索性当起哑巴,不言不语,也省得自己糟心。
    良久,清越自说自话终于累了,见厉星一直不言不语,自觉没趣,坐在桌边独自饮酒。
    过了一阵,厉星突然道:“清越,我厉星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信你。”
    清越偏过头看牢中那人,厉星看着墙面,表情平静。
    他缓缓道:“我信了你,不听祖母的劝告与你交好,结果你四处散播我厉星的谣言,害得我在狐族中孤立无援,只得与你为伍。我信了你,你却横刀夺爱,抢走了唯一令我心动的女孩潇潇,最后竟然抛弃了她。我信了你,与你同时修炼,却被你夺去修行……我信了你,临走前与你赴宴,却被你抓来这地宫,一关就是二十余年……”
    清越缓缓走到他近前,突然将手伸进铁栏杆中,一把抓住厉星的衣襟,房间里回荡着铁索碰击之声。
    “表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厉星猛地咳嗽几声,血沿着嘴角慢慢流下。他说:“清越,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
    血的颜色很刺目,清越眼中掠过一丝惊惶之色。末了,他猛地将手放开,任厉星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厉星一直在咳,他伏在地面上,嘴角流下来的血慢慢渗透到衣襟里去。他身上穿的是玄色衣裳,即使是染上了血,也看不出。
    清越道:“表哥,你难不难受,用不用我给你瞧瞧?”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关怀之情。厉星咳完了,道:“你不用假惺惺帮我,我不会再信你。我时日不多,你就让我安静地去了吧。”
    “呵,表哥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肯做?”
    厉星伏在地上,并不言语,也没有再看清越一眼。
    清越见他不愿开口说话,静静地站了一阵,然后离开。
    洪焰等在门外,道:“主公,您终于出来了。”
    清越道:“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厉星趴在地面上,地面很冷,如冰一般。过去几百年的时光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厉星哥哥,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
    “厉星哥哥,你这样护着我真的可以吗?”
    ……
    “表哥,你看,我已经能赶上你了。”
    ……
    “表哥,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在你最危急的时候碰巧帮了你一把罢了,若是我在,就没她的事情了。”
    ……
    “表哥,那傻姑不过是个浪荡的女人,我昨日里随随便便跟她聊了几句,她便什么都信了我的……”
    ……
    “厉星,你以为你算什么?你现在哪里都去不了,别想从我这儿逃走……”
    他又咳了几声,用手轻轻拭去唇边的血。从前的小狐狸已经长大了,而他,能利用的已经被利用,现在只剩下一个狼狈的躯壳,再也没有用处可言。怎么不让他去死?
    他微微笑了。反正他离死也不远了。
    “小狐狸,……小狐狸,你喝不喝水?”
    还记得那年他被族人追赶,狼狈出逃,逃到清溪镇附近,体力不支变回原形晕了过去。醒来后便看到一个美貌的人类女子,捧着荷叶,问他要不要喝水。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娇憨可爱温柔善良,然而言语却不那么流畅,能看出头脑不是很好。尽管如此,她的一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黑亮,尽得天地之灵气。
    他跟着她回家,躲在她家中休养,并不敢变成人形,他怕这样会吓到她。
    几日后清越终于找到他,他很高兴清越没有受伤,同时还记得自己,没有将自己丢下。他对他说,他打算报答那个女孩,并在这个村庄住一段时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就在这里安定下来,陪那女孩过完她的一辈子。反正妖的一生是很长的,而人类最多不过百年。
    清越嗤笑道:“我的好表哥,你要记住人妖不能结合,她嫁给人类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他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潇潇应该是因为幼时发烧生病的缘故,脑子不太好。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镇上并没有人来提亲,她母亲也成日里为她的将来发愁……”
    清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道:“一个傻女有什么好留恋的,表哥真是菩萨心肠,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你不明白,我看见她便很开心,这还是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又过了几日,清越突然对他道:“表哥,那傻女真没什么好的,我不过对她笑笑,她便看痴了,什么都信我……”
    ……
    “表哥,那傻女说她喜欢我,我便成全了她……”
    ……
    “表哥……”
    这些远旧画面如噩梦般突然袭来,厉星又咳了几口血,心情慢慢平复。
    再难过又能怎样?
    自己都已经这样了,再想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建康城郊桃花道观,阿鲤阿鹤忙着打扫。清越一来,整个道观一片狼藉,瓦片杂碎不少,垃圾遍地。小尚轻飘飘地飘在半空,狐偃现在没工夫给他做肉身,他也乐得闲着,看两小孩干活。
    清悠摇着扇子,不请自来。他走到小尚背后,大叫一声,小尚的魂差点就被他给吓散了。清悠指着他轻飘飘的白影哈哈大笑:“小尚啊小尚,你不是鬼么,怎么这样胆小?难道是传说中的胆小鬼?”
    小尚气得牙痒痒,追着他咬。清悠跑到狐偃房前,道:“狐兄,狐兄,快出来吧,我给你送诊金来了。”
    狐偃穿着单衣出来,头发未束,显然刚刚是在打坐休整。
    清悠将银钱递给他,道:“这是庾大人付给你的诊金,他要我代他谢过你。除此之外,我还带了个好消息。你多次帮助太子,这次又给庾公子看好了病,为表感谢,太子决定亲自酬谢,并叫上庾家父子还有几位皇子前来凑热闹。当然啦,我清悠也会到的。”
    狐偃淡淡道:“办事给钱就好,请客就不必了。”
    清悠连忙拽住狐偃的袖子,道:“狐兄,不是吧,太子的好意你要拒绝?这不太合适吧……”
    狐偃道:“我没说不去。”
    清悠总算放下心来:“那就说好了啊,后日酉时东宫见。对了,如果可以,把小尚也带着去吧,你这样的道长,总该有一个得意的门徒……”
    狐偃看了飘在身边的白影一眼,道:“好,我今日正午过后便为他重新做一副肉身。”
    小尚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听见狐偃这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太棒了!又有好吃的可以吃咯!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
    东宫宴会即将开始,西边太阳还未落山,清悠的车马便到了桃花道观外。他摇着扇子翩然下车,进入道观,大声叫道:“狐兄,在吗?”
    听得清悠的声音,狐偃从里边出来,笑说道:“清悠,你这么早便过来接我,是怕我跑了?”
    清悠挑眉:“自然,我这不是怕你忙别的事情,放了咱太子的鸽子。”
    “你多虑了,我狐某不会不识抬举。如此重要之事,狐某轻易不敢忘。”
    “现在就要走了么?”小尚拉扯着衣带,衣衫不整跑出来。狐偃道:“还没到时辰,你先去将衣裳穿妥了。”
    小尚急着将身上衣裳穿好,在原地打转转,整理了半晌,总算是穿妥当了。
    今日二人皆着新衣,虽说是素雅青衣,但新衣衬得人精神了不少。
    清悠摇了摇扇子,对狐偃道:“狐兄啊狐兄,你长得可真不赖,当真是一表人才貌若潘安。若是换了宫里那些爷的锦衣华服,指不定比他们更像王子皇孙。”
    狐偃淡淡回道:“清悠,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区区道士,若穿了锦衣华服,那真是不伦不类了。”
    狐偃转身走到内堂,交代了阿鲤阿鹤好好在道观看家,便拉着小尚的袖子,两人上了马车。
    进入建康城中,小尚掀着帘子看建康城的街道。虽说太阳下山,路上行人少了一些,街市依旧繁华热闹。他觉得这一幕幕景象既熟悉又陌生,好像从前常常见过,然而这些人群又是陌生的。他生前既是前朝皇帝,这些地方自然是到过的,他想,之所以觉得熟悉,兴许是生前印象吧。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狐偃突然道:“清悠,上回你来去匆忙,有一事我未能跟你说。”
    清悠见狐偃表情严肃,收起笑容,问:“何事?”
    “上回你来的前一夜,清越来了桃花道观,为了那把扇子。”
    清悠一惊,道:“真的?后来怎样了?”
    “他没寻到,走了,打伤了我的两个小徒,我也受了伤。看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还不知扇子在你手中,你用扇子修炼道术时千万小心,当心被他发觉。”
    清悠愣了半晌,道:“这扇子反而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这该如何是好?”
    “扇子的力量我封印了大半,只要不轻易使用,他应当无法发觉。”
    “狐兄,你说那狐妖要这扇子做什么?”
    狐偃微微摇头:“不知,不过他通常做不出什么好事。在南徐州之时,他吃了不少人心。要这扇子,也不知要做什么坏事。我恐他利用这扇子,危害人间。”
    马车一路驰行,狐偃刚说完这话,车便停了下来。几人下车步行,缓步至太子东宫。
    进入东宫,太子萧统早已将晚宴事宜准备就绪,住在东宫的萧纲萧绎也已到场。
    萧纲很是热情,一见狐偃等人便站起身来笑脸相迎。他对能人异士之类颇为好奇,况且狐偃又一表人才,小尚也清秀可爱,便更多了几分赞赏。
    几人相互认识了,寒暄一番,庾家父子便到了。
    庾肩吾见了恩人,上前一步对狐偃深鞠一躬,感激道:“多谢道长救小儿一命!上回未来得及答谢,这回定好好感谢一番。”
    狐偃连忙扶住庾肩吾,道:“大人不必如此多礼,贫道不过恰巧懂一些歧黄之术,误打误撞治好了公子,难受您如此大礼。”
    “哪里哪里,道长神通广大,千万莫要自谦。”
    狐偃与庾肩吾又寒暄一阵,庾信也拜谢了,便同父亲在一旁坐下。
    此时酒菜已渐次呈上,萧纲道:“怎的六真还未至?”
    萧统对近侍说了几句,近侍领命出去,他道:“我差人去外边看看。”
    萧纲笑道:“我还道六真这小子已经学好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吊儿郎当,他若是不来,我们兄弟便不等了吧。”
    “三哥,你这话我可听见了啊。”萧纶人未到,声先至。“三哥也是个不学好的,背地里说人吊儿郎当,这可不大好。何况我是你弟弟,哪有当哥哥的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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