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安醉了。
    说着自己光辉的事情,看着恋人崇拜的目光,享受着爱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彻底的醉了,不省人事的那种。
    在梦里,他如愿的把润叶妹子娶回了家里。洞房花烛夜,在跳动的烛花里, 新娘眼角逸出亮晶晶的莹光,仿若荡漾着的春水,令他生出无限遐思。
    在新娘轻轻的呢喃声里,他终于拥有了自己心爱的润叶妹子,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是的,润叶妹子就是他的世界。
    等两人终于坐上回石圪节的班车时, 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时分了。
    对于计划第二步实施的结果,田润叶还是满意的。立雪姐说的对, 男人睡到了自己炕上, 那就跑不了,从此以后,少安哥是自己的了。
    不说其它,就看他现在仿佛开了窍一样,对自己鞍前马后,服侍的无微不至的样子,就和以前傻呆呆的不一样。
    以后,再也不用自己想东想西,忍羞害丑的编造各种理由想辙去找他了,从今天开始,该他想东想西的,到处找理由围着自己转了。
    想到这里,田润叶笑了,多日忧愁一扫而空,娇靥平添了几分俏丽。
    只是,那仍然晕红的双颊说明,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脑海里一直晃动的,是少安哥那黝黑而光洁的脸庞, 直直的鼻梁,壮实而修长的腿……
    田润叶偶尔也会想起梁立雪,她感激她哩,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这么快心想事成呢?
    “只是,立雪姐说的也不全都是对的,啥都好,就是那事儿并不像她说的那么舒服……”
    不过,这只是偶尔闪过的念头罢了,很快就像水里的涟漪,再也不见了。
    孙少安到现在还是懵的。身侧偎着婆姨……是的,现在是他的婆姨了,他既幸福又不安,还有满满的自责。
    看看自己都干了啥事情,亏他前不久刚和福堂叔信誓旦旦的说“俄是她哥哩”。如今哥还是哥,可是哥已经不是原来的哥了,回去村里,他该怎么跟福堂叔交待?
    这酒……以后可是不敢喝了!
    他今日凌晨口渴起来找水, 刚想起身就发觉不对:身边炕上, 依偎着自己躺着的是谁?
    剩余的酒意一下子全都变成了冷汗,他激灵灵的从炕上窜了下去,赤脚站在脚地里,手急忙慌的去找灯绳。
    “别开灯,少安哥,是我……”
    被惊醒的田润叶赶忙阻止。县城毕竟和农村不一样,不像农村夜晚的漆黑,还是有一些微光的。
    “润叶?怎么……”
    “你昨晚……喝……喝多了酒,拉人家说……说羞人的话……”
    “哎呀……我这……”
    孙少安猛的蹲在地上,抱头向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润叶。
    “少安哥……你上来……”
    “润叶,我……”
    “你先上来……”
    孙少安战战兢兢的靠近炕边,挨着炕沿跹蹴在那里。
    “你、上、来!”
    田润叶有些恼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孙少安这才大胆了一些,重新歪到了炕上。田润叶侧身依偎过来,悄声道:“少安哥,俄不怪你……”
    “润叶,我……哎呀我……”
    “少安哥,你会娶俄的吧……娶俄……俄也欢喜哩……”
    ……
    两人就那样说了一箩筐的话,天快亮的的时候,重又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孙少安盘算着该怎么办?如今公社的事情还没有一撇呢,润叶妹子已经是自己的人了,福堂叔知道了,会不会剥了自己的皮?
    剥皮倒不至于,但上一些眼药还是可以的,也很必要。
    他上次被孙少安和文昊联手给逼住,不得已有条件的答应了孙少安求婚的要求。
    事后他越想越觉得难受,有些耿耿于怀,啥时候这些小后生都能在他面前撒野了?这以后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放?
    他要给蹬鼻子上脸的孙少安一些教训,别说还不是他女婿,就算是,该教育也要教育。
    田福堂一向谋定而后动,做事之前了解情况那是必须。心思既定,他就想去城里一趟,问一下弟弟,自己闺女到底是啥情况,为什要回到双水教书?
    吃罢早饭,交待了一声孙玉亭,说要去城里看病,村里的事让照料下,就骑车去县城。
    刚骑着车子走到石圪节,田福堂就看见他们村的田福高跹蹴在石圪节的小桥上,于是就跳下车子来,走过去问他:“今天又不遇集,你跑到这里干什么哩?”
    一队副队长见是书记,赶忙站起来,说:“唉,大庄河我姨夫让公社叫来正盘问着哩……”
    “盘问啥哩?”田福堂好奇地问。
    “就是扩大猪饲料地的事嘛!他当个生产队长,开春划猪饲料地给每一户扩大了几分,让人家告到了公社……我姨急得昨晚上就跑到我家里了。我今天来打问看究竟要紧不要紧。听人家说公社现在正盘问着哩,我等看有什么结果……”
    “猪饲料地不是拿绳子往过丈量吗?怎能扩大了呢?”田福堂奇怪地问。
    “嗨,也有不丈量的,随便约摸着划开就行了,咱们生产队划猪饲料地,你当时不在,因此不知情,还不是少安和我引着社员大约估摸了一下吗?这事只要没人告就没事。现在的人没良心,给了便宜不占,还跑到公社去告状!”
    “噢……是这样!”
    田福堂心里计较起来,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然后说他去买个东西,就和田福高打了个招呼,调转车子过了桥,向石圪节的街上走去……
    文昊最近一直在忙着准备,他要再出去一趟,一是找一下郑娟,给她说一下和梁立雪的事情,二是他也要去一趟平京,要看一下老领导了。
    已经和人家闺女在一起了,他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顾自己安然享受,让梁立雪独自去应对。
    那样,他还是个人?
    眼见着看天气越来越旱,文昊想起了七五年发生在双水村的一件大事——争水掘坝。
    哭咽河干涸,东拉河也涓滴不剩,山上庄稼全部旱死,川道上的庄稼也没几天要完。
    眼见双水村将要颗粒无收,全村人都要绝粮挨饿,被逼急了的田福堂挺而走险,召集大队领导班子开了个会。
    大家一致同意进行最后抗争。田福堂坐镇大队部,其它人兵分三路。
    那时孙少安正在山西。一路由孙玉亭率领,开拖拉机去石圪节决坝;二路由金俊武率领,去罐子村开口子;三路由金俊山带领全村剩余人员,在东拉河靠近米家镇方向加高村里水坝。
    计划的好好的,执行环节出了变数。嘴强手软的孙玉亭没能够控制住局面,石圪节掘坝偏离了预定方向,金强金富兄弟俩发狠在中间开挖,直接造成溃坝。
    一库好水顺流直下,冲垮了罐子村水坝,冲垮了双水村水坝,淹死了在河道里方便的兄弟俩三叔金俊斌。
    如果不是上天不忍人间太过凄惨,随后来了一场透雨,田福堂恐怕要坐牢的。
    问完打算在重新出发之前,消除了这个隐患。
    田福堂从公社出来的时候,他正好碰见。
    “福堂叔,没会没事的,怎么来公社了?”
    “啊……俄……有事,办点小事……”
    田福堂刚做了小人,心里正在交战,猛一见着熟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话吞吞吐吐的。
    他支吾两句就想离开。起了疑的文昊哪里会让他如愿,拉着他不让走,非要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相处近八年,文昊对这老倌的棋路了解甚深。做事惯于走马下绊子,几乎从来不出车直来直去。
    “小事还用得着您老,孙玉亭直接就给你办了,劳您大驾的肯定不会是……哦……我明白了……”
    联想到最近孙少安求婚的事,文昊又想起了猪饲料地的事。
    黄原地区几乎家家喂猪,是为了完成国家任务。这个年月,上面把农村当成工厂管,种地当成计划任务的一部分,养猪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要出口创汇,上面要求每两家每年上缴一口生猪。但养猪会耗费大量粮食,没人愿意养,一来二去的,过了几年以后,黄原出台了一个土办法:给各家各户划分猪饲料地。
    孙少安在这事上政治不成熟,犯了错误,让田福堂给抓住了辫子。他其实早知道——他们家就是受惠者之一,这时想来是要借此发难,给孙少安一点颜色。
    领导爱用犯过错的人,估计、大概、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有小辫子的人容易管嘛。
    “小娃子明白个啥,起开,俄还要进城哩……”
    “你肯定做了不好的事情!福堂叔,你这事办的不美气,坏了约定。今天走不了了,光顾着算计人,忘了自己大祸临头了吧……”
    “俄能有什么大祸,你少危言耸听,他孙少安知道了又咋……”
    看着文昊似笑非笑的样子,田福堂心里一突。
    上当了!
    这个奸滑的小子,比孙少安还难缠。自从他来到双水,自己都没有赢过。
    “别跑了,我这次不追究你,反而要救你,您老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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