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尼姑虽然也是不俗的强者,但面对着眼前这一位忘忧境界的强者,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是心如死灰,面无人色,丝毫生不出抵抗的心思来。
    蓝袍男人看了老尼姑一眼,眼中的杀意犹如实质,仿佛下一刻,那些杀意便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然后将她的生命带走。
    “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给我,那么我真的会送你去死。”
    蓝袍男人无比认真开口,看向老尼姑的时候,便显得无比认真。
    老尼姑沉默很久,不愿意开口。
    蓝袍男人说道:“我真的想不到任何的理由可以让你拒绝我,你那位姐姐没把你当作妹妹,你的姐夫更是不让你见你姐姐最后一面,我要是你,定然便要他们付出极大代价!”
    老尼姑还是沉默,只是眉间已经有了些挣扎之色。
    蓝袍男人淡漠道:“你知道你在史书上会被人如何记载吗?”
    老尼姑淡淡道:“我一介女流之辈,青史如何说,我何必在意?”
    蓝袍男人看着她,说道:“那以后史册上,你的名字会在她的那一册上吗?”
    原本心志渐渐已经坚定的老尼姑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她仰头看着那个蓝袍男人,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最后却变成了迷惘。
    当年的大将军府里,她和那位还处于少年的皇后娘娘本就是极好的姐妹,两人之间的感情深厚到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在当今大梁皇帝起兵之时,便选择在神都为其奔走。
    其实完全可以说,当初的老尼姑之所以愿意做那么多事情,从来不是为了什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是因为和那位皇后娘娘的情谊而已。
    而后两人决裂,缘由很多,但实际上也还是老尼姑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位皇后娘娘最好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是她先对不起我的……”
    老尼姑喃喃开口,有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而出。
    ……
    ……
    一个书生,在南湖畔站了很久,然后悄然离开书院,缓步朝着神都某处而去,走过数条长街,路经一条小巷,小巷之中,虽然积雪不浅,但仍旧有一群孩童在小巷里嬉闹,或许是已近年关,故而这些孩童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裳,衣服不见得用料讲究,但总是花花绿绿,崭新无比。
    孩童们在这边低头抓起积雪,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将那些积雪捏成一个又一个的雪团,而后捧在手心,各自对视一眼之后,对方都纷纷点头,这才心中默念一声开始了,几个孩童这才互相开始丢出手中雪团,一场欢快的打雪仗就此开始,不过等到书生在这里走过的时候,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正好一个雪团砸出,落到了书生胸前,其实小孩力气不大,加上书生本身这棉袍也算是厚实,这一个小雪团落到胸前,不痛不痒,可孩子们总归是孩子,看到有人砸到了大人身上,立即丢下雪团,四处散去,小巷里很快便只能看到这些孩童背影。
    只剩下之前出手丢出雪团的那个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看了一眼远去的伙伴背影,其实也想着要不要跑,但最后还是没能迈开步子,偷瞄了一眼那个书生之后,发现那个书生并没有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书生站在原地,伸手抹过胸前的雪屑,没有说话。
    孩童鼓起勇气,走了两步,来到书生面前,诚恳开口,“先生,对不起。”
    书生看向他,面带笑意,微笑问道:“何故叫先生?”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孩童,这会儿看到这书生这个样子,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知道,瞧着先生这样子,和私塾里的夫子很像。”
    书生看了一眼眼前孩童,伸手将他头上的雪花拂落,这才继续问道:“我看你之前想要跑吧?为什么又没跑?”
    孩童犹豫片刻,才说道:“本来是有些害怕,但想着要是跑了,就对不起夫子在私塾里教的那些道理了,怕让夫子失望。”
    书生点了点头,赞同道:“怕让老师失望,倒也是合理。”
    孩童听着书生说话,看着书生的神情,不知道怎么的,便觉着如沐春风,他有些期待问道:“先生也是私塾里的夫子吧?”
    不过刚说出这句话,孩童便心里有些打鼓,大概实在是觉得眼前的读书人面容年轻,瞧着年纪根本算不上有多大,说是夫子,只怕还不太像。
    果不其然,书生很快便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不上夫子,还没收过学生,还在读书。”
    孩童蓦然一惊,有些诧异道:“先生还在读书?”
    书生嗯了一声,轻声说道:“读了好些年,不知道还要读多少年。”
    孩童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深层次意思,只是跟着附和道:“对的,私塾里的夫子也说,读书这种事情,其实即便是年纪大了,哪怕是已经考上功名了,也不能停,甚至是一直到死前,都可以读的,为了功名读书,为了钱财读书,其实都不可取。”
    “那你那位夫子,一定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书生本来着急离开小巷,赶往前方的一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孩童说了这好些话之后,便也不着急了,反倒是耐着性子和这孩童多说了好些话。
    “夫子当然很好,不过要是少打板子,多讲道理,就更好了。”
    孩童想起那位私塾夫子的戒尺,便有些头疼,他可没少挨板子,有时候因为贪玩而忘记夫子布置下来的作业,第二日去的时候,便是肯定要挨一顿板子的。
    只是别的孩子被打之后,大概会觉得自己没错,只会觉得夫子太凶,可眼前这个孩童每次挨打,都明白其实是自己错了,不过因为孩童天性,又忍不住贪玩,所以基本上便都是认错的时候再无比诚恳,下次都还得去犯。
    书生微笑道:“我小的时候没被打过板子。”
    孩童愕然,“那先生肯定是个很不错的读书人。”
    在他的认知里,天底下的夫子都是会打板子的,小时候能不被打板子,这就是说自己眼前的这位先生,脾气不知道有多好,至少在小的时候,一定读书十分刻苦。
    书生想了想,想起自己幼年时期的经历,沉默不语,生于魏氏,而且又是嫡子,从生下来开始,他的命运其实便已经注定,小的时候还没能前往书院,在魏氏的家学读书,先生们自然看得极严,他也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些什么,故而念书,还真没有让父母操心过,但实际上和眼前孩童一般,孩童贪玩乃是天性,那个时候他的心中也十分向往魏氏外的那些生活,只是高门大户,遮挡视线,哪里能够看得出去。
    至于之后入了书院,那位被天底下读书人都奉若神明地先生却和魏氏的家学不同,哪里有半点严谨之说,读书也好,还是做些别的什么也好,这位读书人,大概都很随心所欲,对待他的那些学生,讲课教学,都算不上认真,以至于最开始的魏序,很不适应。
    他甚至想不明白,一个如此随意闲散的读书人,是怎么能够得到上任院长青睐,让他得以成为书院院长,成为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的。
    不过随着和自家先生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魏序这才大概明白其中道理,原来天底下的读书人不见得非要古板守礼,也不必每天满口之乎者也。
    不这般,依旧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魏序抬起头,纷飞思绪重新聚拢,眼前孩童已经等了他许久,魏序歉意一笑,轻声道:“算不上不错,只是个过得去的读书人,不过也不知道先生是否满意,父母是否满意。”
    孩童哦了一声,没有立即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其实先生,之前我说害怕先生失望,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魏序没来由要觉得眼前的孩子要说些了不起的言语,便认真道:“请说。”
    “其实我们读书,先生失不失望,父母满不满意,都不太重要吧,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读书自己要明白自己应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要去做一个怎么样的人,就像是夫子说的那句话,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孩童捏了捏衣角,有些不太敢抬头去看眼前的书生。
    魏序看着他,神情复杂。
    不等魏序说话,孩童突然想起些什么,脸色骤然变得有些慌张,他连忙朝着魏序行礼,说道:“先生,我家里还有事情,我先走一步了……”
    行过礼,不等魏序回复什么,孩童有些慌张地朝着远处跑去,只有一个背影留下。
    看着这孩童背影,魏序喃喃道:“可为吾师。”
    ……
    ……
    魏序回过神来之后,那孩童便早已经不见踪影,不等他转头,一道声音便在他身侧响起,来人是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大冬天穿了一身灰色棉袍,看着有些破旧,应该还是穿了好些年才是。
    “魏先生倒是好兴致,和一稚子便能闲谈如此之久,到底是受了院长影响。”
    书院这些年的院风其实和之前比起来,当真是有不同景象,原本的书院,作为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此地夫子自然学问上佳,只是刻板守礼,像是一棵老树,可等到当今院长接掌书院之后,便好似这棵老树发新芽,有了不少新意。
    书院上下,如今依旧学问不减,只是好似举手投足之间,都没了陈旧之意。
    魏序转头看向这个中年男人,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了片刻之后,这才缓慢开口说道:“你们太过着急。”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说道:“有些人等了好些年,便觉得最后几日就再等等又何妨,可有些人却觉得我都等了好些年,如今怎么还要再等?”
    魏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平淡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你们是要吃整个天下,一着急,便不管不顾,这样不好。”
    中年男人微笑道:“魏先生何必担心,如今事情已经开弓,哪里来的回头箭?况且我无比相信事情就定然会依着我们的想法去发展。”
    魏序摇摇头,淡然道:“我要再看看。”
    听着这话,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你们等不了,但实际上还是要等,所以我再看看,也不算是耽误你们的事情,更何况如今其实不选才是最好的局面,真要把书院和老师牵扯进来,他如何去做,你们难道能拉得住?”
    魏序看向中年男人,眼中的意思很是明确。
    “像是院长这样的大才,只怕是轻易不会踏入局中。”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轻声感慨道:“不过像是院长这样的人,若是有可能,我们还真不愿意和他交恶。”
    魏序依旧沉默,其实还是等着眼前中年男人自己的判断。
    中年男人眼见魏序不说话,皱眉道:“魏先生不能影响书院,难道魏氏也不可影响?”
    魏序看着他,反问道:“你难道觉得魏氏便没有书院复杂?”
    一座王朝,其实往往传承时间最短的,是那所谓的皇族,而除去皇族之外,不管是那些传承数百年上千年的高门大族也好,还是这座传承千年的书院也好,其实复杂程度,都要远超皇室。
    中年男人有些怒意,“你们这些高门大族,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就是差那一些决心,不然这天下,你们坐不得?!”
    魏序没说话,眼中情绪倒是很明显。
    对于那些高门大族来说,做皇帝,有什么意思?
    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这世上的王朝,可曾有一个,能历经百世而不变的?
    可这世上的高门大户,千世之家,却不算太难。
    ……
    ……
    入夜,夜幕深沉之时,神都又迎来一场大雪,之前积雪未消,其实雪一直没停,如今雪势渐大,神都覆盖于白雪之下。
    谢氏那边,大门前的屋檐下,灯笼悬挂,里面微弱灯火倒映在白雪之上,倒是比平常时候,会多出些光芒,但到底还是很难将天地一片都照亮。
    今夜是谢氏一月一度的小聚,更何况临近年关,自然而然地便人多了些,谢氏各房都早早收了手头的事情,赶赴谢氏,就为了这一场小聚。
    一如往常,老祖宗还是没在这场小聚上露面,故而这一场小聚,吸引目光最多的,还是寻常时候,最受瞩目的长房,不过这些年二房渐渐崛起,也让人不得不重视。
    一张大圆桌上,能够坐上来的,无一不是谢氏的重要人物,但推杯换盏之间,个人情绪又是不同,就在席间,有管事来到一少女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少女便自顾自起身,朝着远处谢氏深处走去,原本看似没有理会少女的那些大人物,此刻其实都纷纷转头,看向那边,眼神之中,情绪不同。
    对于那个来自于白鹿谢氏的少女,很多人从最开始的根本不看好,到后来不得不表示喜爱,以及到如今的忌惮,都在情理之中,看着少女离去,不知道多少人此刻都在想着相同的事情。
    谢南渡独自一人朝着谢氏深处走去,这条路倒不是第一次走了,只是到了如今,也依旧觉得不喜欢。
    管事不知道何时退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那谢氏祖祠前的。
    那位谢氏老祖,今日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而原本椅子上的老人,则是没见到。
    谢氏老祖宗看向这个安静得像是一朵梨花的少女,眼中有些赞赏,开门见山说道:“你那位魏师兄最近有些不安分。”
    神都太大,秘密太多,但对于谢氏这样的存在来说,大多数的秘密,其实都不算是秘密。
    现如今他们不知道魏序在和谁谋划什么,但至少知道魏序并没有安静待在书院。
    不等谢南渡开口,谢氏老祖宗便摇头道:“这种事情,就是告诉你一声,倒也不需要你做些什么,如今神都风雨欲来,能左右这场大事的,也就几家人和一座书院,你身在谢氏又在书院,虽然此刻还轮不到你做抉择,但多看看也是好的。”
    谢南渡这些日子一心修行,其实对神都局势不是太关注,但既然身处于旋涡之中,哪里又能置身事外。
    谢南渡微微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问道:“老祖宗会如何选?”
    谢氏老祖宗没有卖关子,直白道:“我什么都不选。”
    谢南渡看向谢氏老祖的眼睛里,这才多了几分疑惑。
    谢氏老祖自顾自说道:“谢氏和魏氏不同,乃是崛起于本朝,所以魏氏可以不在意天下姓陈还是姓什么,但谢氏暂时还要在意,只是如今局势扑朔迷离,所有人的选择都是在赌,赌便有风险,不管几率多大,其实都有风险,所以谢氏不上赌桌,只做看客。”
    想要不出意外,不亏本,不输钱,不是学了什么高超的赌技,而是不上赌桌,只要不上赌桌,便不会输。
    道理如此简单。
    谢南渡皱眉问道:“这是谢氏的立身之本?那魏氏为何要这么着急?”
    谢氏老祖宗看向这个出自白鹿的少女,微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哪里是他不知道,只是不想提,也不愿意提,说得太多,自己也觉着麻烦。
    谢南渡好在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子,见这位老祖宗不开口,那自己也就不说话了。
    一老一少,中间隔着无尽岁月,仿佛一人站在时间长河开始,另外一人,便已经走到尽头。
    谢氏老祖宗沉默很久,忽然饶有兴致开口笑道:“从苍州回来,那小家伙的前景一片光明,但你觉着,他真有一天能让我谢氏大开中门吗?”
    谢南渡沉默不语。
    谢氏老祖宗微笑道:“外人看世家大族,总是觉着和人和亲这种事情,都是要门当户对,但实际上这两百余年来,谢氏不知道把多少谢氏子弟嫁给了当时并不特别的寻常男子,而后他们声名鹊起,便成一段佳话。”
    谢南渡轻声道:“还是交易。”
    谢氏老祖宗笑道:“你这个丫头,生在谢氏,难道还不能接受?已经是让你嫁给你喜欢的男子,而并非强行给你指定一个男子,说起来,你要是愿意,实际上大梁朝的三位皇子,你可以选一位,当然,你如果选了,今日谢氏,便一定会上赌桌。”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那所谓的利益。
    谢南渡沉默不语,不发一言。
    她是打心底里讨厌这些东西。
    谢氏老祖宗自然也知道,轻声道:“知道你不喜欢,过年不用回来吃年夜饭了,以后愿意回来的时候再说。至于那些零零散散的相聚,也可以推掉,下次回来就是追悼我这个老头子?”
    谢氏老祖宗半开玩笑的话语没让谢南渡说出些什么来,她只是看着这位老祖宗,眼神平淡。
    谢氏老祖宗摆摆手,感慨道:“白鹿出来的,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气态,神都这边的小家伙们,真没法比,可……”
    谢氏老祖宗还没说完,谢南渡已经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说来说去,大概整个谢氏也就谢南渡这一个人,能够不管不顾这位谢氏老祖宗自顾自离去,换做其他人,还真没有这个胆子。
    谢氏老祖宗微微一笑,看着少女背影,没说什么。
    ……
    ……
    谢南渡一路从谢氏离开,没要多久,便已经来到了谢氏的侧门外,书院的马车早就停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顶子上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的积雪。
    神都今夜还是大雪,如今已近年关。
    谢南渡转头看了一眼那屋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
    看了几眼,收回视线,转头回来。
    一道黑色身影,在漫天大雪里,分外抢眼。
    谢南渡微微蹙眉。
    等到那黑色身影愈发靠近,她这才挑了挑眉。
    她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个黑衫少年,腰间悬刀,头顶发丝之上,有些雪花。
    还是风尘仆仆。
    那个冒着风雪而来的黑衫少年瞪着一双宛如里面有着万千星辰的眸子,笑眯眯看着眼前的少女,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拿出两个烤红薯,问道:“还热乎着,吃吗?”
    ——
    六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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