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成一度以为,他的人生已经跌入了谷底,股票跌停,强制退市,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他已经准备好了死,而夏秋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以神明般的伟力,将他的天地颠倒。他那落在谷底的人生,随着谷底颠倒成天空,变成了漂浮在白云之上。
    他拥抱妻子,朝夏秋道谢。
    道谢这个词,经了常年许多人的使用,显得很廉价,他本不想用这么廉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实在找不到别的什么形式。
    他决心努力工作,但这还不够,他看女儿,女儿得了教父的宠爱,他必须教导女儿,不能辜负这份宠爱。
    夏秋将此处的别墅送给了他们一家,并让文乃蓉拨了俱乐部的公款给他们,坐上回去的高铁。
    从车站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两人的晚自习都请了假。
    小秘书打了个哈欠,夏秋扭头看她。
    长外套裹着她的身子,只露出小腿处的长筒袜,女孩跺跺脚,有些冷。
    夏秋抓住她垂在身侧的小巧的手,传了一些“温暖”给她。
    夏秋和文乃蓉都知道,送“温暖”不需要肢体接触,他们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上了姜若萤的车,夏秋想起来一件事。
    “把池玉成的职位改一改。”他对文乃蓉说,“什么男秘书,我不喜欢。”
    文乃蓉歪头看他。我不也是秘书吗?男秘书不喜欢,女秘书就喜欢了?
    她不好问,点头答应。
    小秘书此刻有点儿迷茫,在yx市,夏秋刚见了小女孩南水玉,就挑做了女儿,少年是怎么想的?就因为南水玉长得惹人怜爱吗?
    她呢?夏秋选中她的理由又是什么?也是因为长得可爱?
    夏秋在学校里,在和她交谈的时候,像一个普普通通有点儿爱捉弄人的少年,她渐渐被少年的这副模样所迷惑了,真以为两人是平等的存在。
    刚刚,她见了池玉成对夏秋卑躬屈膝,奉夏秋若神明,她恍然大悟,回想起最初的敬畏。
    她真的可以和夏秋站在平等的位置吗?
    回忆之前语言上的尖锐,忐忑起来,她太不知轻重。
    “怎么了?”夏秋捏女孩的小鼻子。
    文乃蓉没有回答,也没有反抗。
    夏秋于是知道,小秘书又钻了牛角尖了。
    “要不要去我家?”夏秋说。
    人类的骨子里,大抵是有奴性存在着的。
    见到地位比自己高的存在,就不自觉地顺从,不自觉地屈膝,就失了自己的独立与个性,试图调整自己去契合对方的存在。
    对方凸出一块,便把自己挖去一块;对方某处火烫,便运转强大的适应力,进化出耐热的能力。
    强者就算不食弱者的肉,也不该和弱者平起平坐。
    文乃蓉就是钻入了这里去,患得患失。
    夏秋不觉得自己该做神明,该做皇帝。他想,让文乃蓉见一见他和伊依依、伊月的相处,会好一些。
    文乃蓉沉默着点点头,看样子完全没有领会到夏秋的用心。
    夏秋叹口气。
    别的男女,想方设法地让对方敬畏自己,pua对方,到了他,得想方设法让对方不要自我pua。
    他拍拍文乃蓉的脑袋,女孩的家到了。
    文乃蓉走下车。
    躺在床上,女孩的思绪很多,接近黎明才沉沉睡去。
    六点半,闹钟叫醒她,她揉揉昏沉的脑袋,起床洗漱。
    父亲还没找到工作,和母亲商量去开运货卡车,母亲不同意,这工作太孤单,太危险。
    文乃蓉准备昨晚问夏秋,她能不能借着职务之便,给父亲找个合适的工作。因为自我怀疑,她没能问出口。
    见到她出来,父母停下了交谈,母亲端上丰盛的早餐,谈一些轻松有趣的事情。
    父母是在担忧她的状态。
    夫妻二人每天能从老师那里得知女儿拒绝回答问题,拒绝写作业的事,他们和老师感觉女儿是压力太大。
    所以,现在家里一点儿不提学习的事情了,老两口装作糊涂,装作失忆,装作忘了女儿是个学生。
    她昨天说要请假出门,父母愣了一会儿,努力装作不担忧的样子答应。
    昨晚回来,她在楼下见到灯亮着,等走上去,灯全暗了,父母装作熟睡。
    他们这副样子,文乃蓉反而更加不安了。
    她想,要快点儿拿到知识。
    所以,夏秋以罢工要挟,她立即妥协了。
    在昨晚前,她以为那是夏秋捉弄人的坏心,昨晚后,她想,那到底是坏心,还是一种裹着玩笑的胁迫呢?
    她倒不是怀疑夏秋有意胁迫,如果少年想要胁迫她,可以干更限制级的事情。
    那是一种无意识的,被动的胁迫。
    就像两个国家,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在xx时间xx地点,要丢一颗核弹到你那里。
    如果另一个国家武德充沛,有拦截的能力,这就是一个玩笑;如果另一个国家武备松弛,没有应对手段,这就成了一项了不得的胁迫。
    人类不小心洒一杯水,对蝼蚁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如果夏秋真的胁迫她倒轻松了,虽然那样很糟,但是凭借强大的适应能力,她相信自己可以很快习惯。
    这样不确定的或好或坏的状态,让她很纠结,很折磨。
    胡乱吃完早餐,她甚至没分清她吃了什么,拿起书包,她走去学校。
    上课时候,她依旧在想这件事。
    第二节课,数学老师问一个简单的问题,用期待的目光看她。
    今天是数学老师啊。她想。
    每天都有一个老师接取试探她精神状态的任务,任务完成的方法是,在课上不断提一些问题,然后或明示或暗示她回答。
    她和以往一样,假装没有看见老师眼中的含义。
    老师失望地转回头了,她却感觉到了不对。
    她怎么知道这次老师问的题目很简单?
    没了高中知识的她,应该完全没了分辨题目难度的能力。
    她站起身。
    老师和同学诧异地望她。
    “是7 。”文乃蓉说。
    数学老师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她用充满喜悦的,仿佛文乃蓉解决了一个世界难题般的语气说:“对了!”
    为了确认文乃蓉是不是真的恢复了,老师翻动教案,挑一道难题。
    文乃蓉在黑板上写出答案。
    听到老师兴奋地说对,她丢下粉笔,跑出教室。
    知识不会凭空而来。
    昨晚夏秋把知识给了她。
    这是一种现实的证明,一项行动的誓言,一场牺牲式的表白。
    跑过楼梯,她停下了,还在上课,她不该去找夏秋。
    她在楼下操场转了一圈,等到铃声响起,到5班门口。
    夏秋不在,她问少年的朋友,女性那位转头不理她,男性那位告诉她,夏秋被班主任叫去了。
    她于是走到办公室前。听到里面的声音,她知道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老师喊你回答个问题,你说你状态不好回答不上来是什么意思?你想什么呢?还状态不好?”谢明德瞪夏秋。
    夏秋直呼倒霉,知识给了文乃蓉,他哪里回答得上来。
    如果是别的老师倒罢了,偏偏是爱较真的政治老师,硬要他回答,他回答不上来,就以为他耍脾气看不起人,还和老谢告状。你是自尊到敏感的青春期小孩吗!
    没办法,只能低头挨骂。
    谢明德还准备说,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文乃蓉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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