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话里有话的的,还无缘无故拉黑了妈妈,你怎么回事,青年叛逆啊?”以侦探的眼光,姐姐很难不将视野范围内的异状联系到一起。
    两束探照灯“啪”地打在犯人你的脸上,左边那盏400度,右边那盏450带散光。这是姐姐学畜……学霸的勋章。打出生起,你的大事小事都逃不过这双近视眼,心里那点小九九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你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了,用沉重的语气吓唬她:
    “实话说,我很担心你的事务所今年会倒闭。”
    “……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你满意地从姐姐脸上看到了一丝心虚,趁胜追击:“你在律所的时候,一个月买两次新衣服都算少了,自从辞职以来,一年都买不到几次。虽然工作一样累,但生活水平大幅降低,你有没有感觉到?”
    “嗨,对这个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姐姐“咻”地吸一口汤,“否则当初也不会辞职。”
    “那你还能想起辞职的原因吗?你所每年都有硬性规定的法律援助时长,有一年连着给你派了两个奸杀犯,你说律师的职业素养就是每分每秒都要忍住踢飞他们的冲动,到最后你觉得这个素养也可以不要,除了素养,你甚至想抛弃素质,记得吗?”
    “这就是律师的身不由己了。恢复自由身之后,起码还有挑选当事人的权利。”
    “哦,是吗?你对上一个当事人的吐槽已经可以集成一本脏话大全了,精神状态和在律所时有差吗?”
    听到这里,姐姐眉头一松:“完全不是一码事嘛!一个是对职业素养的拷问,一个是成年人都会面对的人情债。而且侦探跟一个案子,随时可以终止,要不是我内同学下定决心离婚,这笔钱我还不一定能赚到呢……”
    “问题就出在这。我在想,你要不要把牌子挂回去,接点法律顾问的活?”
    姐姐“唔”了一声:“我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顾问也挺麻烦的,我再准备一段时间吧。”
    感觉已经唬得差不多了,你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你继续把侦探当主业也不是不行——至少,你现在比在律所的时候放松一些,头发也变多了,这不比赚钱重要得多?”
    姐姐摸着发际线上的绒毛,得意地笑了。
    她摆烂:“说得好像我马上就要喝西北风似的,but我的人设就是顶多干十年律师,多了折寿。退一万步讲,就算失业了,家里还有橘子园可以继承,饿不死的。”
    “对,这就是我信任你的理由,你看,我自己就能说服自己,你就别再操这个闲心了。”你有些生硬地总结陈词。
    “是哦……”姐姐喝光了最后一口可乐,轻飘飘地秀出一句惊世发言:“所以,你该不会去借裸贷了吧?”
    你暗自叹气。果然没那么容易糊弄。
    “真没有。不然我得挖多少眼睛啊。”
    “也对,忘记你是再世钟馗了。我再提醒一遍,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
    “我就像个怂狗一样躲在你身后,叫一车面包人替我冲锋。”
    姐姐这才放过你。
    你却不由自主地东想西想。她拿证的那天,你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你不敢保证姐姐真的喜欢律师这份工作,但十年来她干得风生水起,还积极结识法医、声纹分析师、王振邦等专业人士,这就是你和小春准备走野路子时的“底气”。
    学生时代,她还算个刚正不阿的人,可当走出社会时,她交朋友的重要准则是“没准儿哪天就用上了”,为此忍受了很多二手烟、骚扰、恶心的规则。你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个妹妹,她会一直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身边既不会有出轨男,也不必哄着那位每个大洲都养着一个公开情妇的秃顶老同学。
    一餐结束,你的心情稍有好转。晚上,和姐姐一起看完一部《飓风营救》,你也学着她早早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一直想着秋声的事。他已经猜到你是真腥阴熊,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鸟瞰哥呢……不过这些都和你无关了。不准再想了!为了姐姐,也为了你自己,这事翻篇了,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然而,就算你不凝视深渊,深渊也不会放过你。
    你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你咬着舌尖也醒不过来。就像《发条橙》里残酷的虐待手段,你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撑开眼皮,强制观看电视机前褪了色的电影。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你咬着面包、端着盆子,匆匆走向宿舍的浴室。有老师发起团购,你们年级的女生昨天统一接种了HPV疫苗。别人都听话地两天不洗澡,只有你不当一回事——午饭后这个时间点,万一运气好,你就能独占一楼浴室了。
    你还是第一次住宿,哪里知道深浅,以为选择楼层高点的寝室可以锻炼身体,殊不知楼层越高水压越低,到了比较干旱的时节,整栋楼的女生都要抢一楼的浴室。
    有个女生香喷喷地走出来,看校服外套是高二的学姐。她还奇怪:“一楼今天怎么没人抢?”你讲瞎话:“我们弘毅楼今天晚上有泥丸大战,身上的老泥都攒着呢。我是裁判。”学姐听了嘎嘎乐。
    和姐姐抱怨洗澡问题的时候,她还骂你吃不了苦。她以前是另一个学校的走读生,下了晚自习得坐四十分钟公车,饶是如此,每天回家还要继续学,恨不得两三点才睡觉。你的情况比她好得多,更何况,熬到高三就能搬进南校区的“公主楼”了,据说那边的澡堂24小时恒温,三层楼水压都一样,还是高贵的四人间。再说了,日子还长着呢,考上重点大学,生活水平就更好了;等赚了钱,买套自己的小房子,想装多大的浴缸、多宽的床都可以,谁也管你不着……
    ——25岁的你以上帝视角看着十年前的这一幕。那时候真好啊,每句抱怨之下都藏着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日子越过越明朗。
    那天中午,要是你没去高一高二女生宿舍的一楼洗澡,也许现在还能保持着这份乐观态度。
    十五岁的你,可能因为读书早、自信心足,也可能因为家庭氛围宽松,不论何时何地,对一切都很乐观。就算有一颗核弹在耳边爆炸,你也觉得会有超能力者一个响指还原世界,顺便取消高中生的晚自习。想到这个,就从雏菊笑成向日葵。
    寒假的某一天,卷王姐姐学累了,打开罗翔老师的视频换换心情,你凑过去跟着看,看着看着就走神了,开始闹姐姐。
    “以后你也会和他一样吗?”
    姐姐竖起一根手指摇晃出残影:“nonono,我是为了考进检察院才准备司法考试的,上岸之后我马上扔了这堆法条书,谁爱背谁背吧。”
    罗翔老师讲的是百香果女孩案*。虽然终审结果已经出来了,但这条视频发布得早,只提到二审改判死缓的原因。你啐了一口:“得,以后谁犯罪了谁就去自首,杀人再也不用偿命了。”
    彼时姐姐对自己的专业还保持着完全的敬畏,听此话严肃地教育你:“杀人偿命?你这叫朴素的正义观,完全违背法律的精神。万事都主张同态复仇,那还要什么法律啊,干脆以暴制暴得了。死刑不是对受害者的赔偿,法律也不是旧案的补墙漆,它关乎未来……
    你不服气地打断她:“那死去的受害人呢?还有他讲的另外一个案子,肠子被扯断的女孩——她们的未来谁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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