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啦!再难看也是我弄的啊,当然要负责到底……丑就丑啦。」
    「操,要不要这麽滥好人啊!一个五块钱的钥匙扣你也要‘负责到底’?」
    「但是,要爱惜嘛!东西那麽可爱,肯定也是有生命的!」
    李铭心听着,很有些无奈地笑了。
    ……东西也是有生命的?还真符合雷南雨那一向泛滥的同情心。
    但是,也有一些私底下的得意。
    到底……是不是因为那只小鸭子是我买的呢?
    是不是呢?
    如果是,这……代表了什麽呢?
    或许至今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是李铭心越来越觉得人生幸福起来了。
    真的幸福起来了。最近雷南雨foc的点,似乎越来越在他身上了。李铭心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以前总是一个人去买菜做饭,现在雷南雨只要有空,就会放下画笔和他一起去菜场溜达一圈,还会帮他洗菜切菜。
    特别是前几天,雷南雨新拿了稿费,居然下班的时候跑到医院门口等他,然後请他去吃烧烤。
    真的好幸福……
    擦,李铭心,他自己吐槽自己,一顿烧烤你就飘飘然了,也就这麽点儿出息了。
    「爸,妈,我过得挺好的!这小镇不错啊!我真的挺好!这儿真的不是穷乡僻壤!我没受委屈!哎呀,不用你们在北京给我买房子买车,我求求你们了!我在这儿真的很愉快啊!」
    「哎呀,将来也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没前途吧!话说我这样的人,难道在大城市就一定有前途啦,也不一定吧?就算做成北京大医院的院长又怎麽样呢?和当个普通人有什麽区别?」
    「结婚?不要啦!好烦的!我这种人定不下来的!」
    「对象……?我现在……嗯……呃,肯定有对象啊!你儿子不可能没人要啊!什麽?对象带回去给你们看看?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又不考虑结婚,带回去有什麽看头啊!哎呀你们思想太传统太封建了,要学会接受新时代啊!」
    「要认真对待?我很认真的啊!我这对象我认真追了十几年了还没追到手呢!啊?换一个?我不换!哪点好?什麽都好啊!哪儿人,长啥样?要你们管那麽多啊!」
    好容易应付完了父母,放下电话,李铭心长长松了口气。
    晚上十点,又是一个漫长的大夜班。
    今天没什麽病人,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的。
    掏出手机摆弄着,没有短信,没有未接来电。
    唉……不应该啊。
    最近值夜班的时候,雷南雨画画的时候经常能想起他的,画着画,怕他一个人无聊,经常会切出来给他手机发几条飞信什麽的。
    可今天怎麽没有呢?我应该没有惹他生气吧?还是画画入迷忘记了?
    想他了……明明每天都能见到,而且也知道他就在步行十五分锺开外的地方,还是抑制不住想他。
    李铭心纠结了好几分锺,最终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雷南雨,不为别的,只是想要听一听他的声音。
    彩铃一直在响,一直在响,!没有被按掉,可是为什麽……也没有接呢。
    李铭心也不知道为什麽,心里隐隐有一阵不安躁动。
    总想回家去看一看……从刚才开始,就心跳得不对劲。
    想多了,应该是想多了。
    雷南雨只是漏接了个电话而已,多大点事?说不定是在洗澡……
    是了。肯定是在洗澡。
    「李医生!准备手术!是交通事故,急需抢救!」
    门外边,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又是交通事故。李铭心就不明白了,这小城小镇的,来往车辆又不多,哪来那麽多事故的?
    估计是路面的问题……这地方城区都是白砖石路,但是稍微偏开一点,那种土堆坑洼的道路就很多,就连李铭心每天来医院上班,过了牌坊之後,都要在土路上走一小会儿,那地平常还好,一下雨就会泥泞到李铭心泪奔的地步。
    这麽想着,他已经迅速戴好帽子口罩,边往外走边戴手套:「什麽情况?」
    「就在咱们医院不远的地方,年轻人在外头买杂志,路过的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冲人行道上去了!结果正好年轻人站在那儿,就这麽倒霉……因为近,都没打电话出救护车,直接被路过的行人和司机给载过来,人已经快不行了,需要马上手术。」
    这样啊,站在人行道都被撞,这还真是倒霉。
    正想着,担架车从旁边跑过。
    李铭心只是余光一瞥而已,就看到那人一头一脸的血,其实已经不太能够分辨出容貌了,可是还是瞬间把李铭心吓得魂飞魄散。
    不……
    不可能……
    是……是看错了吧?是看错了吧?
    两步追上了那担架车,只多看一眼,李铭心陡然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原来放置得完好的一切,哗啦哗啦轰然倾塌,乱七八糟零落满地再也无法收拾变成一片狼藉!
    雷……南……雨?
    不可能啊……为什麽……
    耳边的实习生在喊他,另一个值班医生也赶了过来,这本来应该寂静的夜里,抢救室里的医护人员瞬间开始高速度地忙进忙出。
    李铭心不是没抢救过病人,好歹也工作三年了,还是大医院名医培养出来的高材生,他对於自己的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
    但是,技术有自信又有什麽用?
    再厉害的医生,始终不是神。
    急救台上,雷南雨腹腔里几乎形成了一个血池,那麽多的出血口,还在止不住地出血。
    李铭心冷汗涔涔掉落,简直要疯了,雷南雨怎麽全身都在流血,怎麽止都止不住!
    按规定,医生其实是不能给自己亲友手术的。这一条规定,李铭心之前一直不明白。医学院老师说,是因为医生的情绪会受到病人的影响,但是李铭心却一直觉得,放屁,只要训练有素,怎麽会被影响?而且给自己相熟的人主刀,才会更小心谨慎吧!不是对病人更好吗?
    但是现在,面对那麽多猩红的血水,他才明白……
    简直要疯了……真的要疯了。他如今是花了多大的力气,用了多高的意志力,才没有直接瘫倒。
    我该怎麽办?止血的速度,输血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流血的速度。
    如果再这样流下去,根本就回天乏术。
    是我……在手术。是我在为他急救。
    我是医生。要是雷南雨死了,要是他就这麽死了……他就是死在我手里的……
    我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那正是所有医生都不愿意听到的,跳动的线化为一条平直,宣告了失败的死亡之音。那讽刺的声音,像嘲弄一般不断地响,钻得人脑子发酸。
    李铭心只觉得自己被什麽可怕的东西咬住了,正在被缓缓咀嚼。
    皮肤、肉体、骨胳,无一不在叫嚣着可怕的疼痛,伴随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恐惧感和深深的无力感。
    雷南雨死了?
    雷南雨死了。那他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整个人生所追求的,所向往的,所期待拥有和默默守护的一切,都会化成灰烬。
    到最後,他仍旧只是雷南雨生命里面,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循环往复,不管过少次的努力,不管多久的思慕,不管多深的执念,雷南雨还是不知道,还是不会用心去记得他。
    他扑了上去,像是癫狂了一般,机械性地按着雷南雨不再跳动的胸膛。世界空白了又清晰,清晰了又空白,直到同事把他推开,嗡鸣的脑子里,听到仿佛有人在很远的地方不停的说话200j一次,200j第二次,300
    「李医生,李医生你怎麽了?李医生你还行麽?」
    「行……行,我行……」
    李铭心根本是在死撑,双腿发抖,两耳轰鸣,不敢再往雷南雨那边看,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变成最後一眼。那还不如就这麽永恒地逃避现实算了!
    不行,这样不行啊,我是医生,训练有素的医生……这样绝对不行,这样怎麽行?
    在这样几欲狂乱的混淆中,李铭心忽然听得一声什麽瓷器坠地的声音,在手术室里,极为清晰──雷南雨之前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此刻突然松开了。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手术室里那些嘈杂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部都不见了。
    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那瓷器滚动的声音。
    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滴流滴流滚到了李铭心脚边。
    那是一个钥匙扣。
    钥匙扣上是一个磨得已经不象样子了的小鸭子,这一摔,还磕掉了一半的嘴巴,摔掉了一只翅膀,整个儿丑到不行。
    为什麽?
    李铭心看着那小鸭子不明白。
    那被磨花了的笑着的丑小鸭,却给了他一股莫名的勇气和一线明灭的希望。
    「李医生!」
    李铭心忽然像是从噩梦中被惊醒一般,转头看那仪器上本来已经平静的生命线,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奇迹般地恢复了跳动,一下,两下,就好像是李铭心每一次绝望後的死灰复燃一样,在经历了让人发疯的沈默之後,再度升起一点点细微的希望。
    「李医生──这边还需要止血──!」
    每次,都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希望,但是对於一向找不到什麽希望的李铭心来说,每次,那一点点都已经足够多了。
    「手术继续!」须臾片刻,他已然恢复了一张神智清醒的脸,大声吼道。
    第十八章
    人总算是救回来了。
    虽然还放在重症监护室里,但是应该不会有什麽大问题了。
    李铭心觉得比起雷南雨,自己才像是几乎死过一次一样。整个脑子的神经,全部崩断了,如果他此刻突发脑溢血而抢救无效,自己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肇事货车的公司,该赔的款项也都理赔了。之後的一段日子,李医生在医院里,远高於本职工作的活动就是给雷南雨送饭──各种检查,各种滋补,各种养护──雷南雨因而恢复得还不错,虽然还下不了床,感觉头上的精神槽已经从濒死很快恢复了满格。
    在这期间,李医生一直在纠结一件事情。
    那只在手术时滚落到他脚边的小黄鸭子钥匙扣,带着清脆的落地音,最近一刻不停地在他脑海里翻滚。让他总之情不自禁地去想,那东西究竟代表了什麽。
    「雷南雨,有件事我想问你……」
    终於,在雷南雨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晚上,他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数十天来萦绕於心的问题:「你出车祸,手里为什麽……攥着我送给你的钥匙扣?」
    「嗯?」雷南雨楞了楞:「手里攥着钥匙很正常吧。」
    「没有钥匙,就只有钥匙扣。钥匙扣连着上面钥匙圈的地方断掉了,只有鸭子从上面摔掉下来了,你就攥着鸭子。钥匙还是我们救护车里的护士从现场给你捡回来的,你手里只抓着了鸭子。」
    「是吗……」雷南雨一脸迷惑,摇了摇头:「不知道耶。」
    不知道……不知道?
    李铭心急了:「哪有用「不知道」搪塞的?你他妈都快死了,攥着我送你的东西不放,你就来个不知道?!」
    「那……你要我怎麽说?」
    「雷南雨,你喜欢我吧?」
    「……」
    李铭心在那边心如擂鼓,可他怎麽会想到,他这样的问法,让雷南雨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雷南雨,你喜欢我吧?他不是第一次第二次或者第三次被人这样问。
    思绪突然回到了很久以前,在一片橘红的夕阳下,学校的天台上站着的那个人,曾屡屡这麽问过他。
    他一直不知道左研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就算是表白,应该也是说出「我喜欢你」,而不是腆着脸问「你喜欢我吧」这样高难度的问题吧?
    而李铭心看到雷南雨此刻脸上淡淡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笑意,不明就里,心里又是慌乱又是隐隐期待。
    「你承认吧!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我是可以……勉为其难和你在一起的!」
    求求你了。
    回答你喜欢我吧。
    求求你了,脑子在车祸里是可能会撞坏的吧?或许你的脑子撞坏了,从此就能喜欢上我了?
    又或者,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险些生离死别,在你神志不清抓住那个小鸭子的时候,突然发现喜欢上我了?
    ……
    生活不是偶像剧。事实证明在雷南雨身上,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美好的「爱的奇迹」。
    雷南雨自己默默想了一会儿好久都没有想过的左研,然後慢慢抬起头,狠狠白了苦苦等待的李铭心一眼。
    「有点节操吧你,怎麽谁都敢要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咧!何况谁要和你这种花花公子在一起啊?看了你怎麽对左研他们的,看了他们的下场,谁敢啊?」
    李铭心倒是习惯了失落,雷南雨表示对他没有兴趣,他!不介意。但是他对於左研这个名字,岂止非常敏感,一瞬间差点没蹦起来。
    「操,你别给我提那个贱人──!」
    「……啊?」雷南雨瞪了他一眼:「从头到尾都是你对不起左研吧?你干嘛火气那麽大?」
    「让你别提了,他就是个贱人!」
    李铭心急了。虽然这是他和雷南雨在这个小城整整三年里第一次听他提起过左研,但是始终还是提起了,令他很不爽的是,听起来,雷南雨的言辞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左研?
    这是什麽意思?这代表了什麽?整整三年──不,其实已经五年了,这小子还没忘情?!
    不是吧?我等了那麽久,你不能这样玩我啊雷南雨!
    李铭心在这边又惊讶又愤怒,那边雷南雨也觉得李铭心话说的,挺让人不高兴的。
    「李铭心,你说谁你贱人啊?」左研没招他惹他,怎麽总无辜被骂啊?
    「我说左研,又没说你!你那麽激动干嘛?」
    「你再这麽说我生气了。」
    「你……你为什麽要生气?都那麽久了,你他妈还为了那个贱人和我生气?」
    「李铭心!」
    「好啊!你愿意生气就气吧!人家那样对你,你还处处护着他!我骂他关你屁事?需要你替他抱不平,我看你纯粹就是犯贱!」
    「我就是犯贱又怎麽了?李铭心,我不喜欢你这样无缘无故说别人。左研没有对不起过你!」
    李铭心气笑了:「我说雷南雨,你是不是还喜欢他?他到底有什麽好?他到底有什麽好啊?他到底为你做过什麽让你这麽久还想着记着?」
    「这不是做过什麽没做过什麽的问题。李铭心,我是替他不平。当年左研对你那麽认真,你玩弄他甩了他就算了,事後还总说他是贱人,他真的很可怜哎!」
    李铭心冷笑:「这麽说来你也很可怜吧──不,是可悲才对吧?你对左研多好不也没用吗?还不如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的我。你现在,究竟是在可怜被我抛弃的左研,还是在可怜被左研抛弃的你自己?」
    「李铭心,敢情你一直就这麽看我的啊?被人抛弃,很可怜?」雷南雨对天翻了个白眼。
    「是啊!你还想让人怎麽看你?你不就是倒贴犯贱麽?给叶妙办生日会,打工替她赚钱;给左研买戒指买房子,为他粉刷装修,结果我一勾他们就乖乖跟我走。雷南雨,你的魅力值是负的吧,做人还有比你更失败的麽?」
    「靠!李铭心你自己多成功啊!你多成功现在还不是单身没人要?!话说这几年都没看你找情人了吧?该不会是年轻时候使用过度,现在小弟废了吧?」
    「草,我废了?我他妈马上就给你找几个人群p!就找来给p你看!」
    「去啊,快去啊,找得到的话就别在这和我吵架耽误时间!赶紧和一路货色搬出去同居算了,别整天在我这儿晃荡得碍眼。」
    「雷南雨你可以啊!能干了啊!刚把你救活你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了是吧?行啊!我搬走!但是奶奶的这屋里新的电视冰箱洗衣机都是我买的!我全要搬走!」
    「你搬啊!老子自己又不是买不起!」
    「好!雷南雨你有种!老子还就是不搬了!以後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等着,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你以後谈恋爱,谈一个我破坏一个,谈两个我破坏两个!我这辈子的乐趣就是破坏你的幸福!你给我等着!」
    「李铭心你简直是神经病!」
    这一场架,足足吵了有两个多小时,堪称雷南雨这辈子最长的吵架。他一般不会和人吵那麽久,因为如果有人这麽烦,他会直接抡拳头上了。
    不过,对着李铭心那张脸,不知道为什麽,始终感觉打不下去啊。
    自从开始专业画画,雷南雨就比以前更在意物体的艺术性。李铭心再怎麽恶劣,好歹也是美男一枚,打出个什麽痕迹来,很破坏那张脸的美感吧。
    吵架的结果,是雷南雨凭借曾经法学院辩论队的背景,吵赢了。
    李铭心气疯了,气得离家出走,把在医院积攒了三年的探亲假一起休了,整整失踪了一个月。
    然後,很没气势地,一个月後准时夹着尾巴,回到了那个小县城。
    「哟,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听到门响,雷南雨关了电视,走到风尘仆仆一脸菜色的李铭心面前,微微一笑。
    只是那一笑,李铭心就感觉自己酥了,然後不争气地,眼泪差点儿涌上来。
    他把一堆礼物往雷南雨手上一塞,偏过脸去:「心情不好,散心去了。」
    雷南雨一看包装,全是一堆日文俄文等不认识的文字。
    「你小子这趟还跑得挺远啊……怎麽,消气了?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李铭心生硬道:「没,假期用完了而已。我饿了,你也还没吃晚饭吧,冰箱里还有菜麽?我来做饭。」
    於是一切照旧,就好像专职家庭煮夫李铭心从来没有离开这个家似的。
    阳台上的晚餐,居然有烛光,李铭心正奇怪雷南雨何时有了这样的生活情趣时,又看到他拿出来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你哪儿弄的葡萄酒?」
    「我几星期前……去旁边城市的专卖店买的,放家里等着给你接风洗尘用呢。」
    「你小子……原来还记着我啊。」李铭心小小声嘟囔,脸微红,有点感动。
    美食配美酒,很快,两人都喝得微醺。
    其实无论李铭心还是雷南雨,都不是会发酒疯的类型,那天也不知道怎麽了,喝得开心,一起在阳台上手舞足蹈地唱歌,唱得乱七八糟。
    月明星稀,在高高的苍穹上静静地注视着灯火流水的小城。
    夜渐渐冷了,雷南雨把仍然在发疯撒欢的李铭心拖回房间。
    两人都踉踉跄跄,走到书桌旁边的时候,李铭心一个没站稳,带掉了书桌上的一大堆东西。他醉醺醺地去捡,就看到一本翻开的艺术照,上面是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女孩。
    李铭心一瞬间酒醒了,浑身冰凉。
    「这是谁?!」
    「唔……嗯?」雷南雨比他能喝,其实没他醉得厉害,一看乐了:「别提了,隔壁大妈送来的相亲相册!嗝!太热心了!看我大龄未婚长得帅,死活非要给我……介绍对象啊!说现在少有这样的女孩子了,特居家,特文静,和我特相配,说了一堆,死活不肯拿走。」
    「你要去相亲?」李铭心只觉得脑血管又开始一根根地爆:「我不在,你不担心我,不打一个电话给我就算了,我他妈专门为你开了全球通!你要是想找我不管我在俄罗斯还是在日本你都找得到!你……你……你居然……」
    「啊?你……在等我电话吗?」
    我在等你电话吗?我在等你电话吗?
    ……好,雷南雨,你.有.种!
    「你他妈……真有种!居然还敢……居然还想着相亲!」
    「呃,我相亲的话……有什麽问题吗?」
    「……」
    已经不能忍了。
    李铭心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尽头。
    绝对忍到了尽头啊。这尼玛就算他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精,也不可能再有更高的修为了!
    怀着满腔的思念和委屈颠颠赶回来,就这个待遇?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自己的人生太好笑了,都要让人笑出眼泪了。
    「……我是……能等。」
    「能一直等,但是……」
    「雷南雨,我是能等。我他妈从十岁努力到二十岁,从二十岁等到快三十岁!你还要我等多久?你玩儿我呢吧?你从小到大都玩儿老子呢吧?」
    「什麽……啊……」雷南雨郁闷不解:「李铭心,你在说什麽啊?」
    什麽啊?我在说什麽啊?
    现在还在问什麽……你肯定是在玩儿老子了。
    你小子肯定是在玩儿老子!从小玩到大!玩得不亦乐乎!
    而且一直就一个玩法,装傻!充愣!扮天真!装不认识!
    「装──装!你就装吧!水仙不开花你装蒜!你他妈──你明明就是一朵太阳花你给我装蒜!」
    他踉踉跄跄,脑子无比清楚,可是腿脚在酒精的作用下发软,前面是沙发,於是一头栽进沙发里。
    「呃,我扶你上床吧,别坐这儿。」
    「别碰我!」
    酒气又上头了,直奔鼻腔,刺得人想哭。
    李铭心转过头去用血红的眼睛瞪雷南雨,可是他眼中看到的!不是雷南雨。他看到一朵大大的太阳花,带着傻兮兮的笑意,嘲笑他可悲的一片痴心。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如果这样还能继续撑下去不吐血而亡,我估计自己就要修成仙了──真的。
    「雷南雨……雷南雨……呵呵呵……」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干脆让我死了,早死早超生吧。
    「我他妈这十九年来喜欢的都是你!你他妈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可是借着酒精上头终於说出来这一句,李铭心还是瞬间後悔了。他发现自己还是可悲地不想早死早超生,他发现自己还是想要就这麽待在雷南雨身边,拖一天是一天。
    可是,已经说出口了。
    也没有什麽好怕的了,已经没有办法继续逃避了。
    雷南雨整张脸瞬间红了,半天挤出来一句:「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你妹!不知道你全家!你怎麽可能不知道?除非你智商不够用!但是智商不够用怎麽考上大学的?你就是故意装无辜!你就是擅长故意装蒜!」
    「不然是怎麽样?雷南雨你别想继续狡辩!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咱们是朋友?你当我是哥们?你他妈就当我够哥们是不是?够哥们於是不欠你的给你做了整整三年的饭,当了三年的全职保姆!够哥们,够哥们都要三十岁了还不结婚!你就当我是生性风流不想结婚的对不对?」
    「……」
    「雷南雨,你、你王八蛋────!」
    一句在心里堵了好久的话,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声嘶力竭。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你他妈可怜左研,可怜叶妙,你怎麽从来都不可怜可怜我?他们就那麽可怜可爱吗?我就那麽可憎可恶吗?啊──?!到底谁对你好?你仔细想想到底谁真的对你好?」
    「不管是左研还是叶妙,除了伤你还干过什麽啊?让你这麽记着他们,你到底是滥好人还是拎不清啊!嗯?」
    「谁在一直一直对你好啊?谁他妈一直在你身边任劳任怨做牛做马苦逼兮兮地守着你啊──?你他妈怎麽就记得我坏,记得我花,记得我抢过你的人?」
    「可是我不那样做我还能怎麽办?我对你比得上全天下最宠女朋友的男人了!你觉得我只是想跟你当一辈子的好哥们,所以对你那麽好吗?啊?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的神经病吗?」
    「我他妈这一辈子……就被你废了啊!」
    漫长的二十年来,李铭心终於第一次全盘崩溃了。
    他跪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像个被欺负了小孩一样嚎啕大哭。
    这麽多年,这麽多委屈。
    这麽多心酸。
    这麽多次想要拥抱却不能的奢念,这麽多次默默地绝望和心如死灰。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麽多年,这麽多苦楚,最终只能落得大哭一场,然後自己吞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好像只哭了几分锺,又好像已然哭了一个世纪,感觉整个人都脱水了,脑子里面干燥得轰鸣地疼痛起来。
    「哭累了吧?」
    雷南雨的声音,从旁边不真切地传过来。李铭心还想要应景地啜泣两下,可是却发现,自己已经哭到完全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
    「李铭心,你没事儿吧?」
    李铭心放开枕头,茫然地摇了摇头。
    「呐,刚才去给你整了条热毛巾,放在脸上敷一敷吧。」
    「你别管我!滚去相亲结婚!放我自生自灭!」
    「呃,你别那麽别扭啊,我是真不知道啊!突然听你这麽说,晴天霹雳啊,不不,是受宠若惊啊!」
    雷南雨那轻松的语调,再一次刺痛了李铭心已然释放得麻木的心。
    「滚!谁他妈现在还有心思和你开玩笑啊──!!!整天跟你开玩笑,你能想象有时候我的心情吗?你他妈还跟我开玩笑,你他妈……混……蛋……」
    「李铭心。」
    身子突然从後面被抱住了,被坐在他身後的雷南雨给抱了起来,那柔软的头发,那阳光蓬松而温暖的气息,此刻正徐徐如阳光普照一般,轻拂在他在脸侧。
    李铭心整个人僵住了。
    他根本不知道雷南雨为什麽抱住他,是同情他可怜他还是怎样。但是没节操地,被抱着的地方,只是胸部而已,衣服下面敏感的乳首,已经不受控制非常有感觉地挺了起来。
    就没有人比我更苦逼。没有人。
    我日子过得!不苦,我衣食无忧,我前途光明,我其实比绝大多数人都过得幸福。
    我只是很苦逼,一直很苦逼,从未被超越。
    把我搞得这麽苦逼的人,就是这小子。
    可这样苦逼的我的我,还是喜欢这小子……t
    要是就这样被丢到一边,在就要走到胜利大门的边缘再狠狠被丢到一边,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算我求你了,雷南雨,和我在一起吧。」
    「试试看也行啊,和我在一起吧……」
    「拜托不要现在还嫌弃我,别说要去相亲什麽的,别说你又变回直的了,别说你只把我当朋友。我真的快撑不住了。我爱了你快二十年了,每天默默待在你身边眼睁睁看着你爱这个爱那个就是对我视而不见,心如刀割快二十年了。」
    「我哪点不如他们啊?你说,我除了是个男的之外,哪点不如他们啊?左研还是男的呢!左研哪点比得过我?」
    「本来以为你只喜欢女的,我就算了啊。苦逼了炮灰了也没办法了啊!你都能喜欢男的了,却就是不喜欢我,我怎麽就那麽不入你的眼?我从小守着你守到大,我怎麽就那麽不入你的眼?」
    「我他妈在你身边三年,我什麽不能做什麽不会做啊?可是为什麽就是进不了你的心?我……我这一辈子都没遇到谁像遇到你这麽感觉挫败过。」
    「……」
    「雷南雨,跟我在一起吧。」
    「你要是能喜欢我,拜托你喜欢一下我吧。」
    「你看……我长得也不难看,性格也不算差,赚钱能力有,持家有道又会照顾人,到底有什麽不好?我那麽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拜托你试着喜欢上我吧。」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会努力让你越来越喜欢我的。」
    「然後……跟我去国外结婚吧。」
    「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一起相伴到老吧。」
    说了那麽多,真真实实过了一番嘴瘾。当他终於说不出什麽别的的时候,屋子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李铭心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苦笑了一下,等待着最後死刑的判决。
    「好啊。」
    「……你说什麽?」
    「好啊。」
    「你再说一遍?」
    「好啊。」
    「‘好啊’的意思是?」
    「就是可以的意思。」
    「那‘可以’的意思是?」
    「李铭心你去死!」雷南雨站起来,戳了戳李铭心的脑袋正色道:「我所谓的好啊只包括试试看,不包括後面那些。试用不好的话,是要退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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