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有小宫女来到这房间掌灯时,才发现躺椅上的皇帝陛下和娘娘。
    当然,都是穿着衣服的。
    “呀!”
    小宫女被黑暗中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认出这是皇帝陛下,顿时脸色更白了。
    “奴婢冲撞了陛下,陛下恕罪。”
    “点上灯吧。”
    “是, 陛下。”小宫女引好灯后,见李乾没什么吩咐,急忙快步退走了。
    “陛下。”武媚娘依偎李乾怀里,昏黄的灯光在她玉面上晕开,残留的潮红渐渐消退。
    虽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仰头望着李乾:“臣妾已经连着侍寝三日了, 陛下也该换一个后妃来了。”
    李乾闻言, 抚摸着武媚娘肩膀的手倒是一顿。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李乾已经和武媚娘批了三天奏折了, 虽然中书省和门下省还没有反馈传回来,但李乾自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只是,李乾可没忘了当初他的备选名单上是有两个人的。
    除了武媚娘,还有吕雉。
    前几天他想学一学如何批奏折,所以才不想让两人一起,害怕她们俩起了争执,会拖延自己学习的效率。
    而这三天沉溺在奏折堆里的经历,已经让李乾对这些繁杂的事务有了初步的了解。
    至少,他已经大体明白了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欠缺的是哪部分的知识。
    在那一大堆繁杂的奏章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些小事,不需要他做决定。
    或者说,李乾做不做决定,都一个样,对现在的他影响不大。
    另一部分奏章则说是的大事,关系到朝中局势,大臣弹劾,郡县稳定, 边境动荡……
    处理这些大事一方面需要知道许许多多的信息, 这些信息便需要从那些繁杂的小事奏章、大臣奏报中获取。
    另一方面,还需要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
    没有经验,就意味着李乾不清楚自己一个决定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若不能预知结果,就不要展开调查……
    所以很多大事奏章李乾都批的很保守,或者干脆动都没动。
    这些经验需要慢慢积累,在这个过程中,武媚娘能给他的建议和帮助也有限。
    李乾想让吕雉也加入进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主意,就多一个想法。
    就算她和武媚娘真的有什么意见上的不同,李乾也能有自己的判断。
    此外,吕雉加入进来也能制衡武媚娘,让李乾更放心。
    经过这三天的相处,李乾觉得武媚娘还是比较可靠的。
    只是再可靠也不能让她一个人陪着自己。
    万一李乾有个什么事走不开,那奏章岂不是要由她一人决断?
    若多来上这么几次,再可靠的人恐怕也要犯嘀咕。
    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考验?
    李乾觉得,与其整那些虚无缥缈的考验, 还不如直接不给武媚娘这样的机会。
    这样对双方都好。
    武媚娘倚在李乾怀里,她方才说出那句话之后, 李乾就沉默了。
    她望着昏黄灯光下李乾的侧脸, 猜不透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武媚娘也没有太过担心。
    现在的她和留在六宫枯等的那些后妃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以后无论哪个妃子得宠,无论哪个后妃艳冠六宫,她武媚娘都不会被皇帝陛下忘了。
    之所以想让别的后妃过来侍候李乾,是因为武媚娘明白距离产生美、产生新鲜感的道理。
    现在她每天都和陛下腻在一起批奏折,若是晚上睡觉还天天一起,就会过犹不及了……
    “好,就依媚娘的吧。”李乾轻轻点点头。
    “谢陛下。”
    武媚娘欣喜的同时,又有些不舍。
    虽然要维持新鲜感,可又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呢?
    灯光昏黄跳动,李乾的面庞明灭不定。
    说完那句话,他还在考虑奏章的事,可没想到武媚娘突然凑了过来,娇艳的红唇深深地印在了李乾脸上。
    “嗯?”
    李乾一怔,但武媚娘吻完他之后,并没有退开,而是蹭了蹭他的侧脸,凑到李乾耳边:“陛下,不如明日再换吧!”
    李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没说话,而是翻过身,以实际行动回应了武媚娘。
    ……
    京城,右相府。
    入夜时分,秦桧才回到家中,然而书房中等待他的还有一摞等待批阅的奏疏。
    明亮的灯光下,一身墨绿松纹圆领锦袍的养子秦禧正在帮他将奏章一件件地分门别类。
    “父亲,您回来了!”听到秦桧进门的动静,秦禧急忙抬起头。
    “嗯。”
    秦桧点了点头,丝毫不见忙碌了一天的疲累,坐到桌前就开始翻开起奏折来。
    秦禧则侍立在一旁,目光一直留在那些奏折上,看着秦桧的动作。
    其实本来他不用忙这么多的,只是左相严嵩近日要前往荥阳赈灾,不能再批奏折,所以渐渐地开始移交工作。
    也就是说,右相秦桧要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了。
    但他非但没什么抱怨,反倒精神十足,双倍的工作,双倍的快乐。
    秦桧批奏折的速度很快,翻看一遍后,便拿起桌上剔红云鹤纹毛笔饱蘸青墨,在奏章上留下精炼的批言。
    大多为三言两语,但都能切中要害,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给出解决方法。
    再次翻开一本奏折,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一个个字形优美的方块小楷,而是奏章末尾那刺眼的朱批。
    在秦桧看来,那朱墨写出来的字比狗爬好看不到哪去,连奏章上的字都比不了,更遑论他专心数十年练成的篆体字。
    但秦桧却不得不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认认真真地读完那些朱批的字,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秦禧倒是很理解秦桧的心情。
    严嵩自己没事找事非要去赈灾,这对后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只是,好不容易能开始一个人批奏章,小皇帝居然又跳出来捣乱。
    他就是个皇帝,他知道怎么治国吗?
    秦禧捏着拳头,终于还是没忍住,皱眉道:“父亲,陛下也太不知道轻重了。严嵩那个奸人刚要离开京城,他就出来捣乱……”
    话说到一半就被秦桧的轻咳声打断了。
    “慎言。”
    秦禧嘴唇翕动,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陛下自己是不会想到奏折这回事的,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魏征身上。”
    秦桧面上闪过一抹阴霾:“此人天生喜欢多管闲事。”
    “他之前还得罪了严嵩与和珅,只是那次侥幸让他逃过一劫。”秦禧补充道。
    “那可不是侥幸。”
    秦桧瞥了自己的义子一眼:“圣眷在身,很难动他。”
    “那您就坐视他一直捣乱啊?父亲?还有陛下批的这些奏章,这也太……”
    “魏征只是其次,是表象。”
    秦桧笔下不停,批阅着一份份奏章:“若陛下不理会此人,他也不过疥癣之疾而已。”
    “根源还是在陛下那里。”
    说到这,他抬头望了一眼书桌角落上,那一叠被他专门留下来的奏章。
    都是带着朱批,而且有问题的。
    这样的奏章在中书省还有一大摞,即便是精明强干的秦桧,每次看到上面的红批都头疼无比。
    秦禧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怎么说。
    总不能摁着皇帝的头,不让他批奏章吧?
    他自己可以不批,但当他想批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阻止他批,这就是皇帝的权利。
    “唉~”
    书桌前,秦桧望着新一本奏章上的朱批,又抬头看了看角落的那一摞,幽幽叹了口气。
    朱笔和青笔的意见不同,就这样把奏章发到尚书省是绝对不行的,下面人也会犯迷糊,必须得统一意见。
    若朱批只是稍稍有点错误也无所谓,秦桧说不定也迁就了皇帝的意见。
    但问题是,有些朱批错的离谱,若真按那些东西执行,就要出大乱子了。
    一时间,秦相大人头疼的不行。
    要是真统一意见,他就得跑去紫微殿的政事堂,和皇帝陛下商量奏折的事,说服他改变意见。
    但这样做有两个坏处,一是会让皇帝产生不满的情绪,毕竟谁都不喜欢听逆耳之言。
    秦桧不想和皇帝闹的太僵。
    二是他猜不透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皇帝陛下批奏章是为了应付魏征,一时兴趣使然的吗?
    他若是知道批错了奏章,是会产生挫败感,从此不在接触了呢?
    还是反而会激起他的好胜心,让他更勤快地批奏章呢?
    秦桧眉头紧锁,这三天他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他自以为平生见人无数,平日里手下有什么小想法,小动作,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可面对当今的皇帝陛下,秦桧却颇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今日的誓师之后,更加浓重了。
    不是因为陛下有多么心机深沉、老谋深算,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感觉。
    他的很多行为、很多话和奏章上的很多朱批都是秦桧完全不能理解的。
    在真真切切地看到之前,秦桧完全没料到皇帝居然会那样想。
    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和道理。
    秦桧的也曾按照奏章上的朱批,尝试着适应过皇帝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可无论怎么适应,见到下一封奏章时总是会愕然……
    “父亲?”
    秦禧试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秦桧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神好久了。
    “唉……”
    他望着积累起来的奏章,幽幽一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仅是积压的那些奏章和公务,右相大人发现,皇帝的各种反应都成了他的心魔。
    只要一闲着没事,秦桧就会试图揣测皇帝的想法。
    关键是还猜不对。
    “明日一早,你随为父把这些奏章带到中书省去。”秦桧沉声道。
    “是,父亲。”秦禧急忙应声。
    秦桧知道,奏章拖着不是事,一直揣摩皇帝的想法也不是事,眼前的局面似乎成了困境。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做出改变了。
    ……
    吴国。
    安详富庶如天堂的吴都中,来自朝廷和各国的商贾往来如流水,上好的斑斓吴锦从这里发往大乾各地。
    商业发达,八方往来,也意味着消息灵通。
    可就算是信鸽,从大乾京城飞到这里来也得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若稍稍有些意外,飞个十多天都够呛能到。
    是以,吴国百姓还在安享和平的余韵。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吴王夫差的一纸命令到了伍子胥的大夫府,要革其大夫之职。
    命令传出来,当即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吴人都知道伍子胥,这是先王时期的重臣,是和大将军孙武一样,为吴国开疆拓土,四处征战的人。
    而且,如今的姑苏城便是在伍子胥的指挥下筑成的,他还兴修水利,疏通淤塞,令田野肥沃,交通往来便利,令这姑苏城比原先繁华了不少。
    吴地百姓将城外的两道工程命名为“胥溪”和“胥浦”,由此可见伍子胥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之高。
    如今王上竟然要以目无君上,屡违上意之名,除去他的大夫之位,这让许多吴人都分外心痛。
    王上为何要对伍大夫这样啊?
    只是心痛归心痛,普通百姓和商人对这种事也没有任何可以置喙的余地。
    大家能做的,只有再路过伍府门前时,投过去一抹忧虑和担心的目光。
    “父亲!”伍封忧心忡忡地望着伍子胥,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好似桃子。
    “父亲,既然他让您留在家里,那咱们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不就行了吗?难道他还能把您怎么样不成?”
    伍子胥却缓缓摇了摇头:“你长卿叔叔也说过,人不能忘本。”
    “当初我从楚国逃亡过来,先王以宾客之礼待我,至此我不能忘。”
    “可您也帮先王登上了吴王之位,四击诸侯,成就了他的功业,否则吴国这样的国家如何能与楚国相提并论,更遑攻破郢都!”伍封痛声道。
    这话倒是没错,伍子胥被收留后,向当时的公子光推荐了专诸,专诸刺杀吴王僚,公子光方能登位,成为后来的吴王阖闾。
    伍封的声音哽咽:“父亲,您与他应当是两不相欠才对,为何您总是觉得有愧于他呢?”
    伍子胥叹了口气,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先王,他总是忘不了那段恩情。
    “我当初看错了夫差这个小人,让他继承了吴王之位。如今吴国要灭亡,我也有过错,就让我陪着吴国身死吧。”
    “但你却不用随着吴国一起灭亡。”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如今王上要我闭门不出,你还是赶紧走吧。”
    “吴国已经成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为父也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到了这种地步。眼下若孙长卿要极力保护你,恐怕反而会害了他。”
    “你出去之后,也莫要去寻他了,直接去齐国寻大夫鲍牧吧。”
    “为父这一生虽然识人不明,但鲍牧乃吾之至交知己,可生死相托,他定然不会不管你。”
    伍子胥抓着伍封的肩膀,坦言道:“吴国灭亡之后,孙长卿必然会回齐国。”
    “到时候跟着鲍牧还是跟着他,都随你意。但唯有一点为父要叮嘱你。”
    “父亲……”伍封哽咽着,有话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都莫要再去追寻这所谓的功名利禄了。”
    伍子胥望着伍封年轻的脸庞,话语中饱含沧桑与感慨:“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也莫要想着为我报仇,我若身死,都是自取,并非他人之错。”
    伍封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听着父亲开始交代后事,他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父亲,孩儿不想走……”
    “莫要再犹豫了!”
    伍子胥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为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难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摄于父亲的威势,伍封这才止住哭声,但还是站在原地不肯动。
    伍子胥无奈一叹,又亲自帮他收拾了一包行囊衣裳,拉着他来到后门,亲自叮嘱一番后才让他离开。
    只是有了上次伯嚭的禀报,夫差早就派了人在伍府附近盯梢,这个消息很快被传到了吴王宫。
    “看清楚走的人是谁了吗?”夫差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来报信的侍卫。
    侍卫有些迟疑:“好像……是伍大夫的儿子……”
    夫差捏着拳头,指节发白:“他去了何处?”
    “回王上,臣见他出府就回来禀报了,后面应当还有人盯着他。”
    “好!好!好!”
    夫差面色铁青,重重地捶了捶桌子,却一脸说出三个好字!
    “王上,或许只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今日的伯嚭却转变了立场,反倒说起伍子胥的好来:“王上,伍大夫让儿子出去,但自己却不出去,这分明是忠于王上的表现啊。”
    “若他有贰心,他自己又为何不逃呢?”
    伯嚭大人精通诡辩,连送儿子跑路都能说成是忠心的表现。
    没办法,客户的要求突然又有变,收了钱和美女就得办事,他怎么也得让伍子胥活下来。
    只是,夫差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伯嚭:“莫非你顾念着往日伍子胥对你的恩惠?”
    “并非如此!”
    伯嚭急忙解释道:“和伍子胥的交情,只是小恩小惠。”
    “而对大王的忠心,乃是君臣大义,臣又怎么会舍大义而逐小恩呢?”
    “只是臣有如此觉悟,可大将军却并未有啊!”
    伯嚭恳切地望着夫差,苦口婆心地劝道:“王上,如今伍子胥与大将军交好,若王上要动伍子胥,势必会令大将军不满,值此关键之时,大将军不可或缺啊!”
    “那又如何?”
    夫差起身,龙行虎步地向宫外走去,只撂下一句:“孤才是吴王!”
    伯嚭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急忙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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