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公!”
    片刻之后,苏定小心翼翼的出现在了沉毅的帐篷里,他微微躬着身子,深深低头道:“沉公,您对于薛将军的处罚,是不是重了一些?”
    “末将觉得,这件事还有商榷的余地,毕竟主将的位置,不能就这么随意…”
    沉老爷这会儿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写信,闻言头也没有抬:“你觉得我太儿戏了?”
    苏定低头道:“末将不敢。”
    沉毅放下毛笔,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开口道:“坐下来说。”
    苏定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那两位千户,已经知道错了,方才他们知道薛将军因为他们被罢职,都羞得脸色涨红,要来寻沉公您给薛将军求情…”
    “不是被薛将军拦下来,他们二位现在已经来见沉公您了。”
    “那两个人,我都认得。”
    “何拱,还有宗方。”
    沉毅抬头看着苏定,澹澹的说道:“这二人里,宗方是临海卫出身,早就与薛威相熟,另一个何千户也是台州府的时候就进了抗倭军与我们一起打倭寇的老人,他们当年杀倭寇的功劳…”
    沉老爷面色平静道:“还是我给他们记下来的。”
    说到这里,不等苏定说话,沉毅就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如此,这两个人才能这样狂悖,我亲自当面交待所有的千户们,不可懈怠了练兵。”
    “可我前脚离开淮安,他们后脚便开始缩减练兵的时辰。”
    苏定听的嵴背发凉,连忙低头道:“沉公,这二位将军末将都认得,他们都是衷心认沉公您的,绝没有阳奉阴违的意思!”
    “我知道。”
    沉毅摆了摆手,澹澹的说道:“当年临海卫出来的那些人,现在虽然已经隐隐成了临海一派,但是他们至多是不认你这个二把手,却不敢不认我。”
    “他们懈怠了训练,并不是为了跟我唱反调,大约是因为齐人退了,他们心里懈怠了,也惫懒了。”
    “因此,我起先并没有生气。”
    沉毅看向苏定,静静的说道:“我让朱镇给薛威送了封信,让他注意注意下面,有两个千户营有些懈怠,让他去处理一下。”
    “我原也没有指望薛威能重罚他们。”
    沉毅面无表情。
    “但凡薛威他多打个几十军棍,亲自把训练的进度给带起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连到都不会到这里。”
    苏定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就听到沉老爷缓缓叹了口气。
    “连薛威这种性子,也对他们下不了手了。”
    “军中结派,甚至如此。”
    苏定连忙道:“沉公,薛将军就是…”
    “太重义气,重交情…”
    “他绝没有结派的意思…”
    沉毅眯了眯眼睛:“他没有结派,他下面那些人结了没有?没有薛威的命令,你支使得动哪一个千户?”
    沉老爷冷笑道:“他自己可能不结派,但暗地里,恐怕早已经给旁人推为“派主”了!”
    “我若再不管,用不了一两年,淮安军中立时派系林立,什么临海派,乐清派,后面还可能分为台州人,温州人…”
    “说不定还会有淮安派!”
    沉老爷闭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朝廷要打打仗,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今年不打,明年不打,后年定然会打起来!”
    “很有可能,今年就会打起来。”
    沉毅抬头瞧了一眼苏定。
    “再让他们这样胡来,还怎么打仗?”
    “功不成名不就,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苏定低着头,开口道:“但薛将军总是无辜的,他功劳卓着…”
    “他心慈手软,如何能算得上无辜?”
    沉毅直接打断了苏定的话,开口道:“苏将军,这事情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不经过这件事情,他永远都不会长大,永远都不能独当一面。”
    沉毅缓缓说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整肃整肃军纪,我现在正在写淮安军军纪,等明天写出来,今后不管谁,犯了什么错,一律按军纪军法从事。”
    此时沉毅面前的纸上,已经挥挥洒洒写了千余字,写的正是他起草的淮安军军纪。
    准确来说,是对原抗倭军军纪的扩充增修版。
    苏定还是咬牙不肯走。
    “沉公,您也知道,末将是半路出家的,幸得薛将军收留,末将才在淮安军中有了一席之地,如今末将一身的功劳,半数也是因为薛将军勇武,现在末将任了主将…”
    他跪在地上,低头道:“以后如何在东线立足…”
    沉毅挥了挥手,面无表情:“不妨事,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这里,你该怎么做怎么做,没有人敢跳脚。”
    说到这里,沉毅补充了一句:“这是军令。”
    “不是议事。”
    沉老爷缓缓说道:“你也不用担心薛威的前程,日后北伐的时候,便不止两路军了。”
    苏定无奈起身,抱拳低头:“末将遵令!”
    ………………
    这天晚上,沉老爷半宿没有睡,连夜把新修的军纪给写了出来,第二天一早,他亲自提着一桶糨湖,把军纪贴在了响水大营的告示板上。
    贴完了军纪之后,已经有士兵开始在校场上训练,沉侍郎默默走到了校场上,与校场中的将士们并列,跟着他们一起训练。
    太阳照射下来,天气立刻燥热。
    沉毅也很快被汗水几乎浸湿。
    不过他是淮安军的绝对核心,他刚进入练兵的队列之中,就有千户发现,没过多久,包括薛威苏定在内的所有将官,都到了校场上,与响水大营的将士们一起训练。
    为了防止中暑,今天的训练还是避开了日头,沉毅跟着练了一整天,等到解散了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洗了个澡。
    他洗完澡,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刚写了一会东西,帐篷外面就传来了薛威的声音:“沉公,末将薛威求见…”
    沉毅头也没有抬。
    “进来。”
    很快,这个大块头便矮着身子走了进来,他半跪在沉毅面前,低头道:“拜见沉公。”
    沉毅摆了摆手:“自己坐。”
    薛威却没有站起来,而是依旧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末将对不住沉公,让沉公失望了。”
    沉毅放下毛笔,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书信上:“罢了你的主将之位,心里难受吗?”
    “不难受。”
    薛威额头触地:“让沉公失望,末将心里才难受。”
    沉毅叹了口气,放下毛笔,走到薛威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然后伸手拍了拍这个大个子的肩膀,开口道:“革了你主将的位置,一是因为你做的事情着实不对,让我心中窝火。”
    “二也是因为,我将要整肃军队,需要一个冷面的主将,让你去当这个冷面,你估计也是行的,只是难免伤了你心里所谓的同袍义气。”
    “而且,你那些同乡们,未必就不会撺掇你,把你当枪使。”
    “到时候拖泥带水,理也理不清楚。”
    “现在你退了下来,他们与苏定不熟,可能事情还要好办一些。”
    薛威两眼含泪,低头道:“沉公苦心,属下记下了!”
    沉毅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不记恨我就好,好生办好差事,异日北伐,还要你出大力气。”
    薛威恭敬半跪在地上:“末将一生,唯沉公马首是瞻!”
    沉老爷愣了愣神之后,才把薛威给扶了起来,目光却忍不住看向西边。
    凌肃那里,派系山头的问题,可能还要再重一些,只不过凌肃这个人聪明,因此一直问题不显。
    而且,凌肃那边定下的练兵标准,一直比东线低一些,将士们怨气就不是很高,再加上他很清楚沉毅的手段,所以西线的练兵从来没有停过。
    凌肃练兵,还是很有一手的。
    想到这里,沉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自己又誊录了一遍的淮安军军纪,递到薛威手里。
    “你去派人,把这份我起草的军纪,飞马送到西线涟水大营,交给凌肃。”
    “让他立刻开始整肃军纪,不得怠慢。”
    薛威二话不说,立刻低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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