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去滨江。
    徐三野觉得一箱靑岛啤酒拿不出手,让老钱准备点沿江派出所的特产。
    所里现在已经没人吃鱼了,但老钱只要有点时间就去捕鱼捉虾。
    他又不拿去卖,主要给大家伙往家带,连白龙港派出所的张俊彦和老刘都跟着沾光。
    考虑到韩工家是真正的城里人,鲫鱼人家不一定看得上。
    老钱把吊在水里的几口笼网都提上来,把养了好几天的两条志花(桂鱼)、三斤多白条、一斤多刀鱼和两斤多长江白虾,都装进用白色“杰布卡”(打油的白色塑料桶)做的鱼包里。
    志花鱼很好吃,没什么刺儿,现在已经很少了。
    白条和刀鱼刺儿很多,以前都没什么人吃的,现在居然也很贵。
    虾都是用搬罾捞的,一次捞不到多少,这两斤虾不知道积攒了多少时间。
    用他老人家的劳动成果送礼,韩渝有些不好意思,借口不好拿不想往滨江带。
    结果徐所说人家帮着修雷达,所里不能没点表示,况且今后雷达如果再出现故障还要请人家帮忙,韩渝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带上。
    乘坐长途汽车赶到滨江,已是下午四点半。
    背着旅行包,一手提着一箱罐装啤酒,一手提着装有鱼虾的塑料桶走出汽车站,只见学姐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欣喜地招手。
    天气热,衣着都很单薄。
    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碎花裙,脚穿一双漂亮的小凉鞋,看上去比春节时更高挑,更漂亮。
    “三儿,这儿呢。”
    “看到了,柠柠姐,你怎么剪头发了。”
    韩向柠甩甩短发,笑嘻嘻地问:“不好看?”
    韩渝愣了愣,嘿嘿笑道:“不是不好看,是有点不习惯。好好的长头发,为什么要剪。”
    “每天洗头梳头麻烦,而且我又不再是孩子,不想跟檬檬一个发型,也不想跟以前那样跟她穿一样的衣裳。”
    “这样也好,省得搞不清楚谁是谁。”
    “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这是带给谁的?”
    “带给你爸的,啤酒是我从靑岛买的,鱼和虾是钱叔给的。”
    “知道给我爸带东西,看来我爸没白疼你。”韩向柠接过塑料桶,放到小踏板上,回头问:“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韩渝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没顾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韩向柠滴咕道:“随便买点什么呀,哪怕买块糖我也高兴。”
    “柠柠姐,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跟你开玩笑呢。”
    韩向柠知道他很节俭,知道他在存钱等着集资建房,能从那么远地方买一箱罐装啤酒非常不容易,况且这种易拉罐装的啤酒并不便宜,干脆拉着他道:“别动。”
    “做什么。”
    “咸鱼,你长高了!”
    “嗯。”这绝对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韩渝咧嘴傻笑。
    韩向柠让他站直了,贴上去比划了一下,摸摸他的头顶,再摸摸自己的头,吃吃笑道:“真长个儿了,现在一米几,感觉跟我差不多高。”
    韩渝笑道:“一米六七,早上刚量的。”
    “可以啊,我才一米六六,我这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吧。”
    “……”
    “臭死了,一身臭汗,还有烟味儿,咸鱼,你学会抽烟了?”
    “没有,车上有个旅客抽烟,就坐在我身边。”
    “没学会就好,我最讨厌人抽烟了。”韩向柠嘻嘻一笑,问道:“现在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我姐,还想去看看鱼局和王政委,可带着这些东西不方便。”
    “先去我家吧,吃完饭再去看你姐,水上分局明天再去。”
    “去你家吃饭?”
    “我爸我妈说过好几次,说你要是来滨江一定要去我家玩,再说你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赶紧上车。”
    大夏天不比寒冷的冬天,穿得都比较少,小轻骑又那么小,挤在一起,前胸贴学姐的后背,韩渝很不习惯,更不好意思跟以前那样搂着她。
    韩向柠意识到他坐的不自在,干脆一脚撑地,回头道:“我拿东西,我坐后面,你来开。”
    “柠柠姐,还是你开吧,啤酒重,包也重,你提不动的。”
    “那你坐稳了,总这样我没法儿开。”
    “哦。”
    “抱紧我,我都不怕,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手上有汗……”
    “你擦擦呀!”
    韩渝没办法,只能用左手轻轻搂住她的腰。
    她的腰很细很软,搂着竟有股异样的感觉,韩渝不敢就这么用手摸着,赶紧攥成拳头,就这么用胳膊勾着。
    韩向柠低头看了一眼,噗嗤笑道:“看来是真长大了,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她是在部队长大的,她什么话都敢说。
    韩渝脸颊发烫,急忙换了个话题:“柠柠姐,交管中心忙吗?”
    “每天那么多船在我们滨江水域航行,我们能不忙么。”
    韩向柠想想又说道:“尤其进入夏天,天气炎热,好多装载危险化学品船在我们滨江水域航行甚至停泊,要么不出事,一出就是大事。
    冯局本来就口腔溃疡连饭都吃不下,考虑到安全,他还是亲自带队检查沿线的化学品、危险品船只的适航条件和技术状况。
    一连走了七天,走遍了管区内的所有码头、泊位。任务是完成了,他也病倒了。”
    那些装载危险品的船一旦发生火灾,在江上很难扑灭。
    那些装载化学品的船一旦发生泄露,会污染环境,甚至会影响到下游群众的饮用水安全。
    而滨江水域又是长航运输最繁忙的水域,每天航经的各类船只上千条,作为一个航运人,韩渝能想象到他们的压力有多大。
    “柠柠姐,听说你们的管区重新划分了?”
    “也算不上重新划分,只是明确了下。”
    “怎么明确的。”
    “主航道以徐六泾的长江口水文站为界,往东归东海港监管,大仓港监站也划归东海港监局。北支航道以牛棚港为界,牛棚港往东水域一直到入海口都归东海港监局管。”
    韩渝追问道:“东海港监局会管我们陵海下游水域吗?”
    东海港监局的人员和执法救援船艇也不多,并且人家管辖的水域很大,从黄浦江到长江,再到海上。
    相比长江主航道和黄浦江,北支航道实在算不上重要。
    韩向柠沉默了片刻,无奈地说:“归我们管辖的时候,我们一样顾不过来。”
    韩渝从参加工作就在白龙港,对北支航道有感情,低声道:“水上交通安全管理倒不是特别着急,毕竟船是在江上航行的,只要白龙港这边管严点就行。主要是这么划分,你们和东海港监各管一段,航道谁负责疏浚,有沉船谁负责打捞。”
    “各疏浚各的,各打捞各的。”
    “可上游疏浚,下游却不疏浚,跟都不疏浚有什么两样。”
    韩渝顿了顿,接着道:“北支航道泥沙淤积的那么厉害,真要是有船沉了,如果不及时打捞,最多一天一夜就会被泥沙覆盖,再想定位、想找到船沉在哪儿很难。”
    相比水上的交通,上级更重视岸上的交通。
    具体到长江尾,上级更重视南支主航道,不太重视北支航道。
    韩向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敷衍道:“你都能考虑到,领导肯定也会考虑到的。再说你是公安,又不是港监,管那么多做什么。”
    韩渝轻叹道:“相比你们港监,我们公安更难。”
    “你们怎么难了?”
    “你们至少是分段管理,上游的管上游,下游的管下游。我们不光要分段,而且要分江南江北,就差在江心划一条中线,中线以南水面的治安归大仓或东海管,中线以北水面的治安归我们沿江派出所管。”
    “长江潮位每天都不一样,江面每天都不一样宽,这个中线怎么划,哈哈哈。”
    “所以说我们比你们难。”
    “至少靠江北这一侧水域你们已经统一了,有鱼局在不用再分段。”
    “这倒是。”
    谈工作要比谈别的轻松。
    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气象局宿舍楼。
    老韩同志早接到爱人的电话,知道童养婿今天要来,提前半小时下班,顺便去买了点菜。
    刚骑着自行车到楼下,就见两个孩子回来了。
    韩渝急忙下车上前问好,老韩见童养婿真长高了,不禁笑道:“三儿,来就来呗,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都是土特产,又没花多少钱。”
    “下次不许带东西。”
    “好的,下次不带。”
    “走,我们上楼。”
    老韩停好自行车,回头看看正偷笑的大女儿,笑问道:“三儿,你上次给柠柠寄的照片我看了,没想到你竟然跟‘扁担劳模’杨远怀成了同事,我很早就听说过他,还看过他的新闻,他怎么换船了?”
    韩渝不解地问:“叔叔,什么换船了。”
    “我以前在报纸上看他是在新东海号上的,好像是跑香港的航线,现在怎么上了长绣号,怎么改跑靑岛了。”
    “这个很正常。”
    韩渝一边跟着他上楼,一边解释道:“海运局的沿海客运航线很多,但大致可以分为南洋和北洋航线,南洋是指长江口以南的航线,主要跑寕波、温洲、福洲、广洲和香港。北洋是指长江口以北的航线,主要跑大链和靑岛。
    但海运局的客轮就那么多,好多客轮是在以前建造的,质量不是很好,主机辅机经常出故障,所以长字头和新字头的船不是固定跑哪条航线,哪边需要就往哪边调。
    再加上船在航行时人员是没有休息的,船员每年都有几十天公休假,休息时间都是错开的。
    比如我现在服务的长绣号如果要航修或者大修,我们船上的人员就要去其它船上顶替休假的同事。”
    老韩反应过来,笑问道:“这么说你不会总跑靑岛,也有机会跑南洋航线?”
    韩渝咧嘴笑道:“是的,说不定有机会跑香港。”
    韩向柠追上来问:“三儿,靑岛的风景是不是很美。”
    “靑岛的风景是真美,我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好的地方。我们每次抵达靑岛近海都是下午三点左右,在船上看前海,碧海蓝天,红瓦绿树,教堂双塔,还有小靑岛上白色的灯塔,感觉美若天堂。”
    “我想去靑岛旅游。”
    “好啊,等你有时间,我帮你买票。”
    韩渝走进韩家,回头补充道:“票很紧张的,四等舱和五等舱很难买到,散席票的数量看情况,没有定数。反正长字型的船,拉一千两百人没问题。”
    韩向柠是真想去靑岛玩,窃笑着问:“四等舱的票多少钱一张。”
    “三十三块八。”
    “这么贵啊。”
    “刚涨价。”
    “五等舱呢?”
    “二十四块一。”
    学姐想去玩,可以满足她这个愿望,想到自己在船上有单独的舱室,韩渝不禁笑道:“柠柠姐,你真要是想去旅游,只要花十九块四买一张散席票,等上了船住我的舱室。”
    “好啊。”
    碧海蓝天,红瓦绿树,想想就好玩。
    韩向柠放下装鱼的塑料桶,一边帮他倒水,一边笑道:“我不但想去靑岛,也想去大链!”
    老韩同志彻底服了,坐下笑骂道:“你就知道玩!”
    “爸,我花自己的钱,又不跟你们要钱。再说我有三儿,只要三儿跑的航线,只要他能顺便带我去的地方,我都要去玩玩。”
    “你有那么多时间吗?”
    “我们交管中心跟别的科室不一样,我们可以换班,再加上星期天,每个月凑四五天应该没问题。”
    “你打算每个月出去玩一趟!”
    “为什么不可以,你自己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我出去见识见识不好吗?”
    去白龙港呆了三个月,这丫头的心彻底野了。
    老韩同志发现自己老了,管不住她。
    再想到她是跟三儿出去玩,又觉得没什么不好,笑道:“玩归玩,但不能影响工作,更不能影响三儿的工作。”
    “我知道,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韩向柠打定主意今后只要有时间就出去旅游,拉着韩渝道:“三儿,东海那边你可以帮我买票,滨江这边你回头帮我跟你姐说说,请她帮我买滨江去东海的船票。”
    在港航企业工作就这么点好处,买票比别人容易。
    韩渝一口答应道:“行。”
    韩向柠越想越激动,眉飞色舞地说:“檬檬要是知道我可以出去旅游,她肯定会羡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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