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监看见嬴渠梁手中的那块玉,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他仍然记得这块玉的由来。
    这玉是多年以前那位来秦的周使苏胡送的,说是杜家的家主杜绰给他的酬劳。
    这当然不是什么酬劳,这是在贿赂周使!
    嬴渠梁也知道,这块玉是父亲秦献公赐给上卿甘龙的。
    自那以后,嬴渠梁对甘龙的疑心更深,若非顾及他是先朝老臣,曾被自己看作亲人,早就治他的罪了。
    自然连带着也将他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夫人甘氏,也彻彻底底地冷落。
    现在,甘龙病了,病的很重,朝野都知道。
    嬴渠梁却疑心甘龙又要装神弄鬼,在垦草令宣布的当天非要叫重病在身的甘龙参加廷议。
    而当嬴渠梁看见甘龙的时候,才知道甘龙并没有说谎,的确是重病缠身,而且看样子已经时日无多。
    不就是一块玉吗?为什么就因为这块玉,就怀疑堂堂一位上卿如何如何?
    看到甘龙,嬴渠梁便总是想起父亲的样子,常常感到亲切……
    要不是甘龙同自己政见不同,自己早就尊他为尚父了。
    自那次之后,嬴渠梁给甘龙赏赐了很多东西,也帮甘龙请过医生,可惜都无法挽救他的病情。
    这次,甘龙怕是真的要去了……
    嬴渠梁隐隐有些后悔,他想要去看看甘龙,哪怕就那么一眼啊。
    景监明白了嬴渠梁要去哪里:“君上是要去看甘上卿?”
    “我想去看看他。”嬴渠梁的眼里有几分惘然。“你说,我作为一位国君,是不是对不起这位两朝老臣?”
    “君上这是说哪里话?”景监不能理解:“君上的举动景监都看在眼里,君上又何曾亏待过哪位臣子?”
    “不知道为什么??”嬴渠梁摸着自己胸口,觉得一阵胸闷:“但我心里,觉得自己就是亏待他了。”
    景监理解嬴渠梁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情绪:“君上不必自责,现在去看一看,心里也就会舒坦了。”
    于是二人接着向前走,走过一段巷子,然后,豁然开朗。
    甘龙的府邸,终于到了。
    这府邸不是很大,同很多世族的豪宅是比不了的。
    它掩映于市井之间,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执掌国家行政权力的当朝第一显贵所住的府邸……
    这门很朴素,看起来也不怎么大,可能刚好能容一辆普通的马车出入吧?
    如果嬴渠梁将自己坐的君车拉过来,则是决计进不去的。
    然而这就是甘龙所住的地方。
    很显然,嬴渠梁平时是很少来这里的。
    此时他看着甘府大门,有些惘然,有些哽咽,幽幽的叹了口气,就这样定在了那里。
    放在以前,他可是不会为这些感动的啊。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门缓缓的开了。
    “你们有……”开门的家仆眼睛一转到嬴渠梁身上,目光就猛的发直了:“君……君上!”
    那家仆当即就要跪下行礼,嬴渠梁连忙去扶:“不用行礼了。”
    家仆被嬴渠梁这么一扶,顿时心都有点慌了:“请问君上……有什么事吗?”
    “无他。”嬴渠梁对家仆说道:“寡人只是想来看看甘卿。”
    “那,小白,你赶紧领君上到客厅歇息,我这马上去让上卿出来接驾。”
    “什么?君上来了!”
    杜挚听了这声通报,望着面前的家仆,吓得手里的竹简都掉了。
    君上多长时间没来看甘龙了?!
    这种时候君上竟然来了?
    杜挚带着疑惑望向甘龙:“老师,怎么办?”
    甘龙想了一下,对家仆吩咐道:“还是不要让君上进来了,你就和君上说,老臣病的太重,没法见他。”
    他其实是为前后矛盾的自己苦闷不已,感到没脸见嬴渠梁啊。
    家仆领命而去,只留下了满脸惊愕的杜挚:“老师为什么不见君上!把君上拦在门外,这罪过可不小…”
    “老夫不想见。”甘龙低声说着:“杜挚,好好陪陪老夫。”
    杜挚迟疑了一下,也只好领命了:“是。”
    甘龙长长太息了一声,望向杜挚,本来干涩的眼睛,竟然有了几丝湿润的感觉。
    面前这个人,是他的学生。
    但他感觉这孩子更像他的儿子,总在照顾着自己,竟然比自己的女儿还亲上那么几分……
    “赵良去了楚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眼下,也只有你能陪为师聊聊天了……”
    甘龙的双眼望着屋顶的房梁,低低的说着。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生涩。
    刚刚说了许多话,他累了,他身心俱疲,此刻只想躺在榻上,好好休息一场……
    赵良也是甘龙的学生,同杜挚也是好朋友。
    杜挚看着老师这样子,也是颇为心疼。
    他握住老师那干涩的手:“嗯,老师,学生陪你,你好好休息。”
    “君上……抱歉。”面前的家仆对嬴渠梁表达着歉意。
    “寡人……真的连看都不能看甘卿一眼吗?”嬴渠梁觉得自己的内心揪的一痛。
    他本想动用国君的权力强行召见,转念想了想忍住了。
    “君上,上卿他……”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我这就走了。”
    嬴渠梁连一点解释的余地都不给家仆,就这样一挥手,背身走开。
    景监跟在后面,默默看着嬴渠梁那失落的背影。
    嬴渠梁恍然间又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情,捏紧了手中的那块紫色玉珏。
    上一次从甘龙的家门前走出来,那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吧?
    那时,他新任秦国国君,对于未来踌躇满志。
    想着甘龙也是两朝老臣,于是专程去甘府,想要听听他有什么治国良策。
    可甘龙那时洋洋洒洒说了那么多,但却没有为他献出一点可行良策,只是在用些没用的圣贤大道……
    这次,连敷衍都不打算敷衍,就要赶自己走了吗?
    自己可是诚心来看望他的!
    嬴渠梁不由得狂吼了起来。
    可是……对于一个病人,自己似乎不该要求太多?
    他站住了,身躯剧烈的颤抖着,手越捏越紧……
    他又望向手中这块玉。
    这是杜家世族勾结朝臣,抑或说是甘龙勾结……就这一块玉,就可以处罚他!
    但对于甘龙,他嬴渠梁到底该不该下手呢?
    但若是对甘龙下手,一方面,甘龙是父亲传下来的老臣,曾被自己视为尚父。
    另一方面,在这个进入变法深水区的敏感时刻,世族都在待机而动。
    自己若是处置作为世族代言人的甘龙和杜挚,不正好给了他们联合起来武装叛乱的理由吗?
    现在朝廷可还没有做好和世族实力派开战的准备啊。
    嬴渠梁猛的一握手中的玉。
    他本来以为不会给玉造成伤害的,却不料这一使劲,使得本来莹润的玉中陡然生出了一条紫色的裂痕!
    这块品质上佳的玉,不知道怎么回事,里面竟然裂了?
    嬴渠梁有些心疼,多好的玉啊,还是父亲的。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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