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你回家啊!
    何景乐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他把墨镜往上一推,露出张因兴奋激动而泛着粉的脸: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嗯惊喜,意外。
    他等这句话似的:那来抱一下吧!
    碍事的花往脚边一放,阔别一周多之后,小何少爷终于再度抱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没出息得眼圈都热;偏偏辛随还好温柔地摸他后脑勺,叫他更觉得想哭,二十好几的人哼唧唧,比呆毛还会撒娇:辛随,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
    我全世界最喜欢你!
    我也最喜欢你。
    何景乐停顿了一下,然后眼珠子一转,说,我还特别想和你睡觉。
    我也特别
    何景乐。温情气氛一扫而光,辛随哭笑不得地叫了他大名,你知不知羞!
    没套路成功的小何少爷不开心,撇着嘴被辛学长团吧团吧塞进副驾驶,还附带着给了个小玩意:是某知名快餐品牌趁六一出的可达鸭系列玩具,他年年都要去买,但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附近的店都断货,因此一直都没能买到。
    上礼拜他和辛随提过一嘴,没想到对方把这事儿记得牢牢的,出差忙得脚不沾地了还没忘帮他去店里问,他想到人家成功人士出门都是西餐自助小香槟的,就他老公跟个笨蛋似的自己跑去快餐店吃汉堡,心里一下酸酸的,想高兴还不好意思,最后扭捏着说:谢谢老公。
    不客气,老公爱你。辛随极其自然地答。
    嘶,怎么这人脸皮还越来越厚了?
    两人开着车在高架桥上一路飞驰,又拐了个弯,辛随才说:对了,好好最近跟你提过没,我这次出差的地方好像渔具做得挺不错,他托我帮忙买一副鱼竿,一会儿我们顺路,先给他送过去。
    这事儿可说来话长,简单一点说就是,虞叶好先生在继下厨祸祸向空山、烤小饼干祸祸蔺妍、画画祸祸余康哲之后,终于发展出了一个不废人的爱好,那就是钓鱼。
    而且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差生文具多,他技术还没见得学多好,工具倒是买了一套又一套,前段时间柯文曜去临市指导什么比赛的时候就帮他带过一副,这才多久,就又把算盘给打到了辛随头上。
    哦哦,行。
    何景乐低着头玩他的可达鸭,再反应过来时车就已经停到了向空山他们家楼下;两人都在,而且两人都不怎么对劲,趁向空山和辛随去后备箱拿鱼竿的功夫,虞叶好戳他肩膀:乐仔,今天开心哦!
    嗯?
    临走前,向空山也对他眨眼:乐,开心点!
    什么跟什么啊,他没放心上,但接下来的时间里,辛随带着他几乎把好朋友给拜访了个遍,又是给余康哲带什么展览门票,又是给蔺妍带新式甜品的菜谱,且无一例外,每个人都笑眯眯的,像藏着什么事,然后祝他开心。
    他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了,等到了柯文曜公司,被对方拍着肩膀再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没忍住:什么开心不开心啊,你们都说什么呢!
    呃,柯文曜的眼神一下变得十分飘忽,他言辞闪烁地道,就是六一开心呗,少爷,我真诚祝愿你六一快乐!
    我都二十六了,早几百年不过六一了!
    是吗?柯文曜面无表情地伸手,那你把你的鸭子给我,我过,我刚好缺这一只。
    想得美!
    但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何景乐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毕竟人也不能光长年龄不长智商,这么些年来,小何少爷确确实实是进步了点的;此时,他斜着眼睛偷偷摸摸地看旁边开车的辛随,经过一个红绿灯,车子停下,他立刻一脸别装了我知道你要干什么的表情,得意地叫道:辛随,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啊?
    啊,怎么这么聪明啊,被你发现了。辛随笑着回答。
    这话乍一听哪儿都对,但好像又哪儿都不对,他纳闷地盯着对方的脸看,后者笑眯眯地往窗外看,于是他终于反应过来:你就是故意的吧!
    他循着对方的目光往车外望去,这才发现辛随并没走平时回家的路,而是载着他来了个游乐园,不远处高高的摩天轮映进他眼睛里,他呆了,好一会儿才说:这、这是
    是什么已经不必再说了,他被辛随领着一脚踏入多年未进的游乐场里,大概是因为过节,里面十分热闹,就连两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也没那么显眼;辛随带着他去坐过山车,在旋转木马上举着相机给他拍照,海盗船升至最高点的时候紧紧牵他的手,最后又去坐摩天轮,摇晃的圆形乘客厢里,凑过来很珍惜地吻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游乐场要关闭了。
    世界上没有人比小何少爷更好哄的了直至此刻,乐园里的人散去,两人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他都仍觉得没有哪个六一节会比今天还要好;昏暗路灯掩映下,他眼圈红红,很认真地看着辛随说:谢谢你,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六一。
    但其实他也没几个可以拿来与今日做对照的样本,小何少爷从记事起,一直到不再是儿童的十八岁,对于这个节日、以及游乐场相关的记忆都少得可怜;江岚和何鸿光都不是能空出一整个下午陪他玩这些东西的家长,等到后来终于有了时间,他却已经懒得再来。
    我、我
    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可是临到嘴边又语无伦次起来,昏暗的路灯乍然熄灭,两边树杈上的彩灯幽幽亮起,辛随就站在五颜六色的光中,笑着看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眼泪倏地流了下来,知道对方一定懂他想说什么。
    可世界上最最幸运的小少爷何景乐的六一儿童节还远远没有结束呢,辛随让他在原地等候,大约三分钟,就穿着笨重肥厚的玩偶服走出来
    只见这玩偶长了张汇聚许多动画人物的脸,头顶戴高高的帽子,腰间还别了一把剑,作骑士装扮;又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朝着他伸出手,是个很明显的邀请。
    他的心脏怦怦跳起来,将手轻之又轻地搭在对方戴了白手套的绵软手指上,问道:去哪儿?
    玩偶不说话,只是歪头看着他,示意他跟自己走;他便很乖地跟了上去,两人又路过高高的摩天轮,已经静止不再旋转的木马,路过停在原地的海盗船,最后,走到一片空地上,四周烟花乍起,玩偶拿出腰间的剑,放在了他的掌心。
    面前的玩偶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单膝下跪,温柔地问:世界上最伟大的小乐骑士,请问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在未来的一切时间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勇往直前,保护你的子民呢?
    何景乐泣不成声地点头:我愿意。
    他思绪飘回很久很久之前的年少时的某个午后,老旧的动画片播到最后一集,他效仿里面备受尊崇喜爱的骑士主角,在电视机前身披床单,手握木剑,扬言要做世界上最最勇敢的小骑士,绝不低头,永不放弃。
    他在日记本里画下理想中的引路人,赐予它高高的帽子和细长的锋利的剑,以及一张糅合了所有他最喜爱的动画人物的脸,并真挚祈祷有朝一日它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将无聊的孤单的生活打破,成为他最虔诚的子民,与他结伴去冒险。
    后来木剑被击碎,日记本被封存,勇敢的小骑士孤单一人地长大,然后遇见世界上最好的伙伴,遇见此生挚爱;然后时至今日,时空终于被打碎,年少时荒唐而不切实际的梦,兜兜转转,又回到他面前。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即使已四分五裂,他心中仍然住着那一柄剑。
    更远处,露天的电影幕布缓缓降下,依次投映他年少时的照片,小小乐不爱拍照,大部分都来自于婷姨小心翼翼的偷拍;在那些画面里,他手舞足蹈地挥剑,展披风,最后一张是个长达十几秒的视频,视频里,婷姨哄着他问:小乐长大了之后要做什么呢?
    七八岁的何景乐答:要做骑士!所有人都爱的那种最风光的骑士!
    视频外,二十六岁的何景乐泪流满面,又听到辛随问:小乐长大了之后要做什么呢?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把头套摘下,露出了湿淋淋汗津津的一颗脑袋,眼含热泪,微笑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第二个答案。
    做小孩。他哽咽着答,我想要做回小孩。
    想要回到过去,告诉小时候的自己,实在不用为了没人陪伴而难过,更好的永远在前面,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人是只为了你而来的。
    他落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头顶有谁在轻轻地叹气:当然可以,我的小孩。
    世界纷纷扰扰,长大会变得和之前不一样吗,会失去年少的梦想吗,浪漫童话也会变得虚假吗?
    小乐不知道,但小乐决定:
    那就永远、永远
    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在爱人面前做小孩吧!
    是的,日记本是虞叶好和向空山说漏嘴的,江岚和何鸿光寄过来的,玩偶服是余康哲画的,蔺妍和柯文曜是不是乍一看没干什么,哎对了他们俩确实没干什么。
    颜煜在干啥,颜煜受何景乐之托帮他订烛光晚餐的位置,晚上十点半接了个服务员电话说你好你还来吗,气得半宿没睡着,痛骂何景乐这坑货。
    大家都爱小乐啦!
    祝大家六一快乐!永远都可以做小朋友!
    第89章 热心市民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辛随都没办法去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就像是一盆冷水被从头浇到了脚,何媛总是最擅长在一切他感到稍微有些快乐的时候来残忍打破这种快乐;以至于当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时,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和愤怒,仿佛这样的情绪早已在这么多年的磋磨中消散,他只是觉得有点不解,就一点点而已。
    为什么是季先呢,为什么偏偏又是季先?
    他忽地想到毫不相关的事,记起高中学校门口的报亭里会卖封面花里胡哨的廉价盗版科幻杂志,在全校男女生中都风靡;就算何媛不许他看,他也还是没忍住,偷偷地买来看;季先会帮他打掩护,在很多个何媛堵在家门口检查他书包的傍晚,多出来的那些杂志,都是她帮他悄无声息地带回家。
    但事情终于还是败露,某天,一本崭新未翻阅的杂志被收拾房间的季妈妈翻出来,当晚季先被盘问责骂到半夜,第二天手腕上一圈儿的淤青,眼睛通红,可还是笑眯眯地把书递给了他。
    没说出他的名字。
    那时谁都不知道,以优异成绩闻名的两个人背地里其实都过得不怎么好,季先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没人比她更懂他是什么样的人。
    严苛高压的家庭环境早就把他们的一部分掏空,换成了更腐烂的东西,所以他们会彼此同情,会惺惺相惜,后来季先大学时恋爱,他也同样默契地保守了这个秘密;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直到后来,他被背叛,再到今日,又被背叛第二次。
    他察觉到一丝痛苦,并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从很早以前,他失去的就不止是一个少年时期会并肩作战的朋友,而是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少年时他寄托在季先身上的自由梦化成一柄利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后对准的依旧还是他的胸膛。
    天空灰蒙蒙的,辛随视线落在很远处一朵看不清形状的云上,刺目的光让他闭上眼睛:嗯,我是谈恋爱了,怎么了吗?
    何媛显然被他过分冷淡的语气刺激到,连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讲礼貌都不懂吗?我是你妈,我难道还没有权利问你谈恋爱的事?
    没等辛随回答,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辛随,你知不知道谈恋爱是大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决定的,你知道她是什么家庭吗,知道她是真的对你好还是图你什么吗?现在小姑娘心眼多的是
    小姑娘?辛随终于皱起眉头,季先怎么跟你说的?
    你别管她怎么跟我说,我总之就是知道,你以为你能瞒住我什么事?
    辛随猜想季先应该也并没能摸清楚何景乐的身份,所以连小报告都打得模糊不清;否则以何媛的脾气,断不可能只是电话里这么念叨念叨而已。
    他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由此可见有些事情确实是需要时机,错过了刚才那么一瞬,现在再叫他主动说,就难免要瞻前顾后,一时怕这么毫无铺垫地出柜影响确实太剧烈,一时也怕,现在的何景乐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会逃避这样的难题。
    电话里,何媛还在自顾自地说,他刚才没仔细听,想也知道又是那些翻来覆去说的车轱辘话,常规的谈话环节已经快要进行到底,他在心里跟着复述,直到最后一句,何媛讲:你不听我的,我就没必要养活你。
    他这才觉得对方的话有种荒谬的好笑,二十来岁的男人,说出去谁信,现在何媛威胁他的方式,还是要和他断绝关系、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妈,我已经研一了,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紧接着又放弃了似的道,算了,那随便你吧。
    何景乐不知道这边的剑拔弩张,还正坐在回学校的车上一门心思地劝蔺妍去学女子防身术他刚才又被推送了好几起独身女性的安全事故,再加上上次束槐的事儿实在叫他心有余悸,蔺妍总这样,叫他实在不太放心。
    几个人的小群里,他和虞叶好你一言我一语,键盘都要搓出火星子,终于让他妍姐点了头:[行吧,我这周末去看看再说。]
    [那我周末和你一起。]他道,[我有空我有空。]
    [到时候看情况,谁有空谁去吧。]柯文曜说,[少爷说得有道理,妍姐确实该多少注意点。最近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前一段儿我们学校还在传,说是一个女生自己出门,直到现在人都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们没看那个科普么,]余康哲也跟着说,[我们学校还专门搞讲座了来着,就是怕学生、尤其是年轻小女孩被骗,我简直大开眼界,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行,非要做这种缺德事!]
    [怎么说?]
    [就前一段吧,刚过去没多久,一个女生上班路上差点被绑走,要不是路过俩热心市民帮忙,恐怕现在人都找不见了,那可是大白天!]
    此言一出,何景乐顿时觉得有哪儿说不上来的耳熟,恰巧柯文曜去搜了一下,然后手一滑、直接把原帖转进群里,很显然也被吓够呛;真是震撼你柯儿一百年,他在群里圈蔺妍,怂了吧唧的:[妍姐,我晚上没课,要不我最近都去接你下班吧?]
    蔺妍没说话,倒是虞叶好把帖子翻到了最后:[这上面还说,感谢热心市民何先生、辛先生的帮助哎好巧,乐仔,这俩人和你还有随哥是本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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