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见不到五指,耳动听不到声音,眼耳在这处只是一个摆设。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装饰,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白行简抱着被子窝在墙角,心像泡在了冰冷刺骨的水里,水面漂浮的水草缠住他,在他的心口野蛮生长。
    呼吸不上来,他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犹如被丢在案板上的鱼,在做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他的喘气声在空洞静寂的房间内显得极为突兀,半晌,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会哭的孩子永远不会有人疼爱。
    此时,他思绪混乱,密密麻麻的疼痛侵蚀了他的心脏,白行简不由自主地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
    他身上也没肉,膝盖骨咯得他下巴痛,可跟他手臂内侧的伤口比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臂内侧,小时候他不明白,自己分明也是父亲的孩子,却得不到他的半点疼爱。
    他的哥哥白雁飞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得到所有人的疼爱,凭什么?他不懂,只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想到这里,他摊开自己的手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疼痛,他不会忘记,母亲拿着粗长的鞭子毫不犹豫地打在他的掌心,只因为自己偷吃了哥哥房间的一块糕点。
    他实在是太饿了,头脑发昏,将要跌倒时扶住了桌子,鼻间嗅到了桂花糕的甜香,他咬着牙,趁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在哥哥的身上时,偷捻了一小块吃下。Ⓟǒ⓲sf.Ⓒǒⓜ(po18sf.com)
    桂花糕还未完全吞下,就被母亲发现了。她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嘴唇紧闭,嘴角向下,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狠狠剜了他一眼。
    好像从来如此,她从未对他有过好颜色。掌心的疼痛,喉间哽住的桂花糕,都如夏日的烈阳,成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笔。那一年,他四岁。
    五岁那年,他被父母哄骗着吃下丑陋可怕的虫子,只因他们说这是同生蛊虫,他和哥哥一人一只,他便应了,以为父母还是爱他的。
    晚上他们又哄着他,让他割手臂放血,他的父亲第一次摸他的头,第一次对着他笑,他说乖孩子,这是为了你好。
    他的哥哥躺在床上,一脸苍白,像个活死人,直到喝下他的血,他的脸上才有了血色。
    他看着父母亲抱着哥哥细声细气地说话,他们脸上宠溺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直愣愣地站在一旁,像是全世界的外人。
    直到他体力不支几欲摔倒在地,父亲才站起身,他说,你今天做得不错,去吃饭吧。
    姿态高高在上,语气冷淡地像个陌生人。
    家丁把他带到偏厅,他难得吃了一顿饱饭,桌子上摆满了大鱼大肉,食物的香气不断刺激着他的味蕾,已经胃涨得想吐,却还是一直吃一直吃,机械地咽下饭菜,他甚至不知道这些看上去美味的菜肴是什么味道,因为舌根苦得发酸,他只是本能地夹筷,本能地吞下,米饭上有他泪水的味道,咸咸的,他不喜欢。
    寻常人家的父子,母子关系也是这般吗?就在前两天他又一次产生了疑问。
    他被关进这间屋子,因为他没有及时给哥哥割臂放血。
    他也想找人问,可一连两天都没人来看他,他们似乎忘了,在这个地处偏僻,无人经过的小屋子里还有一个他。
    原本他习惯了,单心里总有不甘,终于某天夜里搬着椅子从窗户爬了出去,家丁走时粗心,没关窗户,也许他也以为自己不会爬。
    再后来,他一路跑,漫无目的,他只是想找个人问,仅此而已。
    嘴里发苦,他没吃过黄连,但私以为每次灌下去的汤药比黄连还要苦。
    他慢慢摸索到自己的袖口,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锦囊。
    这是她给的,那个叫宋瑜的师姐,她还有个师弟和师妹,跟她一样奇怪。
    他这样的人也许就是坏人吧,所以他不值得他们对他好。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锦囊,拿出一颗糖含在嘴里。甜味冲淡了苦味,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心里陡然生出一丝贪念,见过光的人又怎会甘于忍受黑暗
    宋瑜终于坐到了饭桌上,桌上摆着叁四盘素菜和几碗白粥,凉拌黄瓜,炒土豆丝,豆腐皮拌豆芽和胡萝卜丝。
    宋瑜捧着碗招呼凌若和付黎坐下。凌若坐在她的左侧,付黎坐在对面。
    筠瑶真人喜清净,又只收了他们叁个弟子,是以偌大的落云谷其实只有他们四个人。
    师尊闭关后,他们叁人轮流生火做饭,今日的早饭便是付黎做的。
    其实他们修仙之人不用每天吃,可筠瑶真人说,修仙之人若连这点乐趣都没了,那还修什么劳什子仙。
    宋瑜抱着碗小口喝粥,偶尔夹一筷子土豆丝或黄瓜,胡萝卜丝完全没动过。
    桌子上只有一个人爱吃胡萝卜,宋瑜喝完最后一口粥,看向凌若。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这丫头吃得急,不小心呛到了。
    宋瑜刚抬手准备给她拍拍背,对面的付黎动作更快,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给她喂水,一边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好一会儿凌若才止住咳嗽,“谢谢师兄,我好些了。”她接过付黎手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凌若放下杯子,一抬眼就对上宋瑜揶揄的表情,少女心思灵敏,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师姐!”凌若嗔道,瞥了一眼付黎复又害羞地低下头。
    “咳,待会儿你们俩自己去上早课,我有事出去一趟,中午不用等我了。”宋瑜手指屈起叩击桌面,正色道。
    两人皆敛去神色,肃声应道。
    “系统,你给的那东西有用吗?”出了落云谷,宋瑜问道。
    “宿主,您看看就知道了。”系统得意,这可是个宝物啊。
    宋瑜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司南,转动上面的杓形铁磁石,勺柄指向正南方,紧接着她的面前出现一个模糊的面板,类似于现代的光屏,只是漆黑一片,像是没信号。
    “你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有用的样子啊。”宋瑜质疑。
    “怎怎么可能?一定是他那边出了问题。”系统急了。
    “是谁?”黑暗的面板上传来一个纯澈的少年音,呼吸微弱。
    “嗯,是我,你把糖袋打开,最底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勺子。”宋瑜也放慢声音说道。
    白行简在糖袋最底下摸到一个小勺子,勺头有个光点闪动,他好奇地贴近了看。
    宋瑜这边的面板终于不是黑漆漆的一片了,白行简的眉眼出现在上面,他的眼睛黒又亮,睫毛卷翘。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惊奇,眼睛微微瞪大了,面容有了些许稚气。
    “白行简,你现在在哪里,怎的这么黑?”宋瑜只能看见他的眉眼,他的背后没有光,照不出他完全的样子。
    “应是在后山。”白行简眨眼,话语里包含着一丝希冀。
    他又抬起眼看着宋瑜,微光在他眼底凝结,他问:“你会来吗?”
    “会,我一定会找到你。”宋瑜安抚他说。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直到白行简强撑着眼皮,头一点一点的,宋瑜便知晓他困了,便哄他,“你先睡,睡醒了我就来了。”
    白行简:“我们约好了。”还有一句声音极低,像是轻喃,不要骗我
    宋瑜收起司南,在系统的指引下找到了凌云派的主峰—飞燕峰。
    飞燕峰地处高位,云雾缭绕,常年被冰雪覆盖,方圆百里内无鸟兽走禽。
    令她讶然的是,后山却是一派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景象,有种错位时空的怪异感。
    白云狄此人心思诡谲,后院地形错综复杂,院内石峰林立,形状各异,古树参天,卉木蒙蒙,一路通向幽深处。
    宋瑜在院内最偏僻的一角发现一间屋子,竹窗被人从外面钉得死死的,密不透风,门上挂着个巴掌大小的铜制锁。
    “宿主,目标人物就在屋子里,不过他的黑化值忽上忽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系统无奈道。
    宋瑜用剑挑开门锁,推门走了进去,一阵阴冷的风吹过,令人寒毛直竖。
    屋内空荡,一目了然。
    宋瑜走到床边,弯腰准备叫醒白行简。
    他蜷缩在厚重的棉被里,从脖颈到脚盖得严严实实的。
    瘦弱的胸膛缓慢地起伏着,呼吸清浅,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依然紧拧着眉,卷翘的睫毛不安地颤动,脸揪得皱巴巴的,左脸有一处血痕,明显充血,红肿起来,他的皮肤又白,尤为明显。
    他好像不知道疼痛,嘴里还在轻声念叨着什么。
    宋瑜靠近了些,没有刻意屏住呼吸,她想看清他的左脸情况如何。
    白云狄这老东西,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神经敏感的小孩子即便深陷噩梦,也能察觉到不属于他的呼吸和气味。
    白行简猛地睁开眼睛,“不要!我不要!”白行简捂着手臂想要逃跑,黑亮的眸子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门口透进来微弱的光亮,他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眼睛眨了又眨,似是不相信。
    宋瑜没有说话,她歪头看着白行简,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白行简动作迟缓,徐徐爬了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想要触碰宋瑜。
    宋瑜也伸出一根手指,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碰到一起,犹如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层层涟漪。
    “师姐?”他嘴角竟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与多年后他讥讽人时惯有的微笑不同,此时真切许多。
    宋瑜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心中也不禁感慨,系统选的节点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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