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雨水颇大,排水槽里草叶统统浮了出来, 青绿蕉叶低垂, 入目一片朦胧水汽, 檐下早已被打湿,小丫鬟早早将窗户关严。
    月书躲在内室里喝酒吃肉,听着外面雨点声小了, 将格窗推开一条缝。
    雨水淅淅沥沥, 檐下的小羊角灯放出一团暖蓬蓬的光, 她瞧着院里大水缸的位置,将酒盅搁下,找了把伞去查看水缸里的鱼虾。
    月书眼睛如今依旧是不大好,她挽着一只袖子,水里摸了摸,鱼尾扫过腕侧,她慢慢地数。
    结果是虾跑完了,鱼还在。
    还好还好。
    厨房今日打扫过后,明天就能用。她一个人回到屋里,身后乌压压的云里滚过几声响雷,几瞬亮如白昼。
    一身湖青衣衫的少女正在屋檐下抖落伞面上的雨珠,却恍惚想起一个人来。
    月书夜里床上翻来覆去,头疼死了,扶青在外听到动静,披着衣裳进来,给她倒了杯热水。
    姐姐做噩梦了?
    月书靠在床阑上,捂着半边脸,懊恼道:我想到一个人,可记不起模样。
    那就不想了。
    月书心里坠沉沉的,扶青见状便给她留了盏灯,而后将外面的铺盖卷好,今夜陪着她睡。
    月书听她叨唠着家里长家里短的事,渐渐地,身旁没了声。
    她替睡着的小丫鬟盖好被子,一个人望着梅花承尘发呆。
    与此同时,临湖田庄里。
    一个少年提着灯在马棚边上守着,今夜暴雨还打雷,马棚里那只才生产不久的小马叫叫嚷嚷,怕得很。
    他一面安抚小马,一面望着外面的天色。
    今夜之后河里水定然会暴涨,田庄里那些还未收割的晚稻想必要被淹掉大半,至于那些鱼塘,若是被淹,鱼也肯定都跑光了。
    第二日。
    周俊醒得极早,马棚附近黄土泥泞,一脚踩下去裤脚都是湿的,他喂了马,跑回去简单洗漱了一番。不久田庄管事便将他们这些庄子里的青壮招到一起。
    周俊如今休养了近两个月,身子好了个七七八八,田庄管事让他去田里扶稻,妄图补救一二。
    少年跟着庄子里其他人一道,肩上背着捆好麻绳稻草,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管事说的地方。
    放眼望去,水稻倒伏大片,田埂上种的黄豆东倒西歪,地上都是黄泥。
    一群人叹了叹,手上开始动作起来,周俊将倒伏的水稻扶起,用稻草捆立,随着日头高升,附近还多了一些农夫与地主。
    农夫里分两类,一种是即将卖儿卖女的,一种则是骂天骂地骂老婆的。地主把地给别人种,少些心疼,今日见到这副场景,啧啧可惜之后倒也没多留。
    周俊扶了几亩地的稻,好不容易歇会儿,抬眼看了看周边。
    山峦苍翠,白鹭低飞,天幕一碧如洗,路尽头有人骑着水牛过来。
    待水牛走近了,只见那骑在水牛背上的少年一身湖蓝直裰,长长的青玉簪子绾发,鬓角如裁,十分清秀。
    正是李休宁。
    李休宁一大早便被他祖母叫醒,说是宜泽山这边还有地,昨夜那么大的雨,想必是给淹了,让他去瞧瞧地给淹了多少。
    他路上看到四叔的水牛在水里打滚,想着路途不短,便提着衣摆去水边将牛牵走,走走骑骑,到了现在。
    如今到这宜泽山下,地上泥巴湿软,少年不愿弄脏鞋袜衣袍,便坐到了水牛背上往这边赶。
    路过周俊身旁,他看着已经被扶起的水稻,笑着问道:你们在这儿忙了多久了?
    周俊道:不久,也才两个时辰。
    你们是哪家的?这么多地都种的晚稻?李休宁拉住水牛绳子,略停了会儿,听他说到吴王府时怔了怔,随即展颜笑道:难怪。
    见一身灰扑扑的清瘦少年转身就要去干活了,他又喊住人。
    周俊扭过头,眼里微微露出些许疑惑,那牛背上的少年朝他又是招手又是笑的,倒叫他不知怎么回应。
    你有事?
    李休宁跳下牛背,走到他身边时低头想了想,问起他府中一些事。
    诸如王府是不是对下人管得极为严格。
    周俊只回了他三个字不知道,随后弯腰扶稻,用稻草捆立起来,闷声干活。
    李休宁看着他小臂上因动作而露出的鞭痕,半天,好奇问道:田庄里还这么作践人么?
    周俊瞥了他一眼,将袖子往下扯了点,不说话。
    李休宁笑了笑,仔细打量了面前的灰衣少年后,提着衣摆从田里走出。
    他牵着牛去宜泽山下自家地头查看,这一片近乎是全部淹了。他从田里抓出一把水稻,倒也不算太多难过。
    周俊做了一上午活,午间吃饭时不远处一个少年慢慢靠近他。瞧见那一抹湖蓝色,他往树下退了退。
    李休宁见他如此沉闷孤僻,就坐在了一旁啃干粮,与他说几句话。
    周俊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要么点头要么摇头,竟作了个哑巴。
    李休宁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临了,他牵着牛离去,田埂边上笑问道:我叫李休宁,你叫什么?
    周俊背靠着树正闭目养神,被他烦怕了,便吐了两个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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