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侯示意强子出去,他把褥子铺好,打开窗通风。
    窗子临街,一眼望去,外面就是繁华的街景。
    罗侯点了根烟:楼下的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小的前两天刚过完十四岁生日,他们天资并不算好,有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凝聚出灵脉,可体内的灵又比普通人多,这在邪祟横行的时代,足以给他们招致灭顶之灾了。
    所以你保护他们?
    不是我,是混沌冢。罗侯朝窗外吐了口烟圈,李鹤骨做了八十年的鸣钟人,一生驱邪无数,救人无数,是所有灵师心中信仰一般的存在,那些孩子对你尊重也是因为他,都是好人家的小孩,被迫无奈才在这里给人按脚,你不能看不起他们。
    不会。桃桃说。
    也是,你是李三九带大的,性格想必不会太糟糕,是我多此一举了。
    罗侯,你为什么留在混沌冢?桃桃突然问,灵师一旦凝聚出灵脉就能自如地控制灵力的收放,再也不会随便变成邪祟的盘中餐。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凝聚出三株灵脉,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去特殊事件调查局工作,一定能过得比现在更好。为什么要留下来?
    罗侯望着窗外,有些出神:你看到了什么?
    桃桃站在他身边,顺着他视线望去。摩天大厦上的LED彩灯闪烁不停,往上,星月皎皎,光华流转,往下,夜宵摊的热气袅娜升起,行人悠闲地在行道路上散步,路灯璀璨明亮,万家灯火温馨如画。
    窗框上不知被谁栓了一只风铃,夜风拂过,摇摆出清脆的声响。
    城市的灯火。桃桃感慨,真美啊。
    罗侯笑了:星不会灭,月不会衰,只有人间的灯火会阑珊。是很美,可很多时候美丽的东西尤其脆弱,需要人来守护。
    在特调局的办公室喝茶看报是不错,但我习惯了自由过不来那种日子。罗侯在窗台上按灭烟头,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洗脚城活累、钱少,像我这种人才确实该另谋高就,等这阵子忙完了,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他瘦削的身影像一尊山岳般沉稳:早点睡吧少奶奶,不打扰你休息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睡觉记得关窗,当心着凉。
    罗侯走后,桃桃把自己摔到床垫上,到了安全的地方,疲乏潮水一样涌上来。
    正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窗户突然响了。
    桃桃起身查看,一只金丝雀在外面窗台上蹦来蹦去。
    富贵?她打开窗子,小鸟飞进屋,半空中盘旋一圈后,落到了桃桃肩膀上。
    桃桃摸了摸它的羽毛:上次回道观没见你,以为你飞走了,怎么找到我的?
    金丝雀通人性地瞪着她,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
    桃桃拿枕巾给它做了个窝,怕它清晨要出去觅食,就没有关窗。
    富贵严格来说并不是金丝雀,只是长得像,它是一种鸟类百科上都没有记载过的品种,从桃桃很小时就在道观安家了。李三九给它取名叫富贵,可它并不太亲近李三九,除了桃桃,它没听过谁的话。
    富贵窝在枕巾里休息,桃桃躺在床上盯着潮湿发霉的天花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桃桃又做梦了。
    梦里弥天大雾,深不见指,她站在雾的中央,无论朝哪个方向都走不出去。
    无数双枯手从雾里探出,架住她的四肢,她一动不能动,朝前方望去,雾渐渐薄了。
    黑袍男人从雾中走出,他站在她面前,静静凝望她,仿佛在窥视一场易碎的美梦。
    桃桃也看着他。
    她知道,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是不恰当的,从小师父教她认字时说过,美多是形容女人,俊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可桃桃觉得,英俊两个字远不足以囊括这个男人出现在面前时带给她的震撼。
    他并不艷丽,也不阴柔,身上却有一种别致的、桃桃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风情。非要形容,只有大漠孤烟散尽后天穹上的白月弯尖、日升之初缭绕在峰巅云海霞光、时光洪流里从未泯灭的璀璨北斗才能媲美一二。
    桃桃。他朝她伸出手,声音温柔得如天穹之上的月亮,几回魂梦与君同。
    桃桃惊醒,窗上的风铃一直响,她转头去看,金丝雀站在窗台,嘴里衔着一根不知哪里弄来的桃枝,它从窗口飞进来,桃枝撞了风铃,所以才响个不停。
    桃桃起身按住风铃,夜又变回寂静。
    她出去洗了把脸才勉强从梦中冷静下来,回到房间时,手里拿了一个装满水的易拉罐。
    她将桃枝插进去生着,摸了摸富贵的头:这里不是家,下次不要随便叼东西回来,主人会介意的。
    金丝雀好奇地围着她跳来跳去,桃桃把水瓶推到它面前:你来照顾它,说不定明年就能开花了。
    窗口吹进一阵凉风,桃桃想起罗侯说今夜有雨,擦擦手准备关窗。
    可就在转身那一刻,她的眼睛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填满。
    床是黑的、墙壁是黑的、窗上的风铃是黑的、城市灯火寂灭,夜景也被渲染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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