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故伶胸口的破洞已被一颗还在跳动的暗红色心脏填满。
    她踩在云中恶鬼的头颅之上,俯视人间。
    那娘们儿歹毒得紧,新仇旧恨,本想好好算的。
    李三九回头望着关风与眼中的黑雾,朝他招手,你过来。
    关风与朝他走来,等他走到身边,李三九钳子般的手猛地按在他肩膀,身上蓦然爆发出磅礴滔天的力量。
    在那力量的压迫之下,关风与单膝跪在了坚实的地砖上,重重一声砸下,直接将石砖砸穿了裂缝。
    冰冷与炽热,两股力量同时涌入他体内。
    那属于李三九的灵力强横而霸道,几乎将他由内而外残忍地撕裂开。
    他只能感觉到疼痛。
    为什么囚禁你的师姐?
    剧痛之中,他听到李三九渺远的声音。
    我、我关风与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那两股力量涌入了他的四肢筋脉,到处冲撞,似乎将他的身体当做了战场。
    难道这也是寂静之主教你的吗?李三九冷漠道,我已经抽走了十首噬心蛊。
    关风与咬牙,承受着冷热交替的痛苦,闭上眼眸:十首噬心蛊抽走,可我心里生了一条蛇。
    一条潜伏在暗处的、阴暗、潮湿、满心不甘与贪婪的蛇。
    有些话,有些事,他无法控制。
    却又隐约明白,之所以会那样轻而易举说出、做出,是因为他心中原本就存在着一处静静燃烧,谁都没有发现的暗火。
    只要轻轻一勾,火焰就在心中燎原而过。
    那原本,就是他心心念念,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就像姬梧桐所说的那样。
    真正爱一个人,心里会生出一条蛇,阴邪,自私,扭曲。
    爱是世界上最具独占欲,最自私的东西,爱到极致的人,根本无法做到分享与拱手相让。
    痛苦如浪潮般翻涌,快要将他的内脏焚烧成灰,可他没有还手。
    很久之后,久到冷汗从他额头化成颗粒大小的珠子滚下,李三九才停手。
    冰冷与炙热,两股力量同时静止。
    你的名字,到底是取错了。
    不。关风与唇角流出一道暗黑的血渍,他抹去,有关她的一切我从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样选择。
    李三九凝视着他,缓缓松开手。
    两道魔气随着烈焰焚海之力的抽离,被他从关风与的体内揪出。
    那一刻,关风与沉重已久的身体像是得到了救赎与解脱。
    堕落城主神临死前留下的嫉妒与暴怒两宗罪孽落在寺庙的砖石上。
    烈焰与碧涛擦过,便在李三九手下被冲成粉末、烧成灰烬了。
    魔气被彻底拔除。
    李三九斑白的头发一刹那变得花白了。
    他眼珠却不再浑浊,透着一股罕见、从未有过的明亮颜色。
    关风与眼底的黑雾消失,他跪在地砖之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师父
    他能感觉到,魔气消亡之后,原本就不多的生命的气息正从李三九的身上飞速消失。
    李三九懒懒地掀起眼皮,望着天穹之上的黑云:老了,懒得折腾,那女人就交给你了。
    他迈动蹒跚的脚步,越过他,朝禅房走去。
    桃桃躺在里面。
    他边走,边喝干手中的烧酒。
    仿佛那酒能赋予他某种力量,能支撑他已摇摇打颤的步伐。
    灵脉破碎,生命力从他的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
    李三九胸膛起伏,停顿住步子,艰难地喘息。
    借着酒力,他撑起枯萎的身体,又朝那间小小的禅房走了几步。
    摇摇曳曳,晃晃荡荡。
    春日的冲虚寺在他眼里变了模样,一切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清风观。
    也是同样的春日,也是同样的暖风。
    幼小的女孩还不及他的腰高。
    她坐在厢房门口的台阶上,安静地吹着他从山下买来的纸风车。
    他躺在摇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眯眼假寐,忽然被她窸窣的动作吵醒。
    女孩玩够了风车,不知从哪摘了朵花插在他头上,咯咯坏笑。
    李三九不耐烦地翻身,留给她一个脾气古怪的后脑勺:滚滚滚,没事就去玩泥巴,别来折磨你师父。
    女孩噘嘴跑了。
    等到四下安静,李三九回头,看见她拿着纸风车靠在花树下睡着了。
    是个讨债的。
    每当她调皮闹腾时,他总这样想。
    可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
    从襁褓,到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几天不见,又会牵肠挂念。
    那年春天,在女孩熟睡之后,他走到树下,将她抱回厢房。
    今年春天,女孩长大了,现在他也抱不动了。
    可总要见上一面。
    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背后,关风与抵住了寂静之主的攻击,寒凉阴邪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荒凉的寺庙。
    肆虐的狂风吹折了桃树的繁花,纷纷扬扬,落在衣襟,落在脚下,落在他花白的发丝上。
    烧酒瓶从他手中坠落,玻璃炸碎在地,溅起了一地的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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