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数年裴砚活得十分矛盾,既期盼有一个家,又无时无刻不想从这定国公府脱离出去,自立门户。
    这份矛盾在年幼时曾让他困扰,他懵懵懂懂的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他在某一日里突然茅塞顿开,恍然意识到原来在自己心里,定国公府从来不算是家。
    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没什么人喜欢他,祖母倒对他不错,却也不得不顾及嫡母的心思,无故不大见他。
    所以这个地方让他紧张又疲惫,他总忍不住地在想,若他能搬出去住、自己当一家之主,或许就都好了。
    为着这个念想,裴砚总是学塾里读书最刻苦的那一个。现下察觉或许能拼到一个机会,他就更有力气了。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五点,王宇提着食盒走进了学塾大门。门内的书童看见他就要上前去接食盒,因为裴砚在学塾时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下人过来转悠,这是他们都清楚的事。
    然而这回王宇却将手一缩,扫了眼仅剩的那间亮着灯的课堂,压音跟书童说:今儿个我得进去一趟,有事。
    书童闻言也不拦他,让开路随他去了。王宇提着食盒步入课堂,将食盒放在旁边的一张空桌子上,不急着端出菜,自顾走到裴砚身边:公子。
    嗯?裴砚翻书,随意应了声。
    王宇沉了沉,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也不想搅扰裴砚读书,禀话禀得简明扼要。
    不及他说完,裴砚猛地扭头看向他。
    主仆两个对视一瞬,裴砚吸着气皱眉:什么?!
    王宇低眼:所以奴觉得,得请公子回去一趟。
    裴砚又缓了口气,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继而便合上书往外走,满面都写着烦躁。
    王宇见状匆忙叫来那书童,劳他帮忙收拾好裴砚的书本送回睦园,顺手将那一食盒没动过的饭菜赏了他,反正裴砚回了睦园也不会没吃的。
    .
    睦园正院,清秋在四点多问楚沁娘子今晚想吃什么?的时候,楚沁平平淡淡地答了句:膳房备什么就吃什么吧。
    清秋对此有些意外。虽然过去几日楚沁养着病,也没日日都叫膳,但今天是她病愈的第一天,清秋以为她怎么都得吃顿好的,却不料她反倒清心寡欲起来。
    清秋便好奇地问了问缘故,楚沁叹息道:胡大娘子赏了人下来,我怕三郎一会儿会过来问我。
    口腹之欲这回事,她私下里不拘着自己也就算了,可不想让裴砚看见她在这里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
    是以这日的晚膳便是膳房按规矩备的,八道热菜四道凉菜一个汤两个点心,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子。就是口味都偏素淡,楚沁吃来吃去,最下饭的竟然是一道苏式暖锅。
    那暖锅的汤头做得讲究,以鱼肉、菌菇、春笋兼以各样佐料一起煨了几个时辰,煨出了黄白色的汤汁。这样的汤汁鲜香浓郁,再在汤中煮上肉丸、虾丸、蛋饺,样样都被炖得鲜味十足。入口时弹软的口感在唇齿间一激,继而便是鲜味四溢。
    这样的菜品对于喜欢川菜的人而言自然是清淡的,但清淡并不是寡淡,现下既没有川菜可吃,楚沁便也能好好享受这暖锅。
    上一世面对这样的美食,楚沁再喜欢也只允许自己吃一小碗,生怕给旁人留下她贪嘴的印象。现下却觉得贪嘴怎么了?贪嘴丢人吗?吃完第一碗立刻就让清秋又给她盛了一碗。
    清秋边帮她盛边笑道:奴婢适才去提膳,还没进屋就闻到这鲜香味,便猜娘子会喜欢。
    是好吃。楚沁笑笑,从她手里将碗接过,就先舀了个蛋饺出来就米饭吃。
    唉,这汤虽然入味,但是搭饭还是太淡了点。
    楚沁心里一声叹,看看桌上比这暖锅还清淡的数道热菜,嘴巴又怀念起了辣味。她只得慢条斯理地细品蛋饺的鲜味,不待吃完,忽闻院子里有婢子疾呼:三郎!
    楚沁一怔,很快就见裴砚风风火火地杀了进来。
    楚沁!他连名带姓地喊她,加上语气冲,听起来凶巴巴的。可她也不怎么怕,因为上辈子他们就一直这样相称。
    他一直喊她楚沁,而她最初喊他三郎,后来他出去自立门户,她就和旁人一样唤他三爷。再后来好像都三十多岁了,他某一日不知突然抽了什么风,在她面前几度欲言又止。她看得不解,追问他怎么了,他终于问她:你能不能也喊我名字?
    楚沁答应了,后来就喊他裴砚。
    裴砚步入卧房,见她在吃饭,就直接坐到了膳桌边,大马金刀地往她旁边的空椅子上一坐:我们谈谈。
    楚沁不由多看了看他。她得承认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便是后来上了岁数依旧称得上一句俊朗,这会儿才十七岁,正是俊美无俦的时候。
    欣赏了两眼,楚沁收回目光。因心里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她递了个眼色屏退下人:什么事?三郎请说。她好整以暇地放下筷子。
    裴砚咬着牙,默然静等下人们尽数退出去,然后铁青着脸深呼吸:书房那四个,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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