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烛影摇红,夜阑人静。
    “是不是赵承乾和你说了什么?”
    谢瑾茵将冰凉的药脂抹在他脸上,轻声问。
    感受到她细腻的指尖在自己发烫的面颊游移,虽有疼痛,但还是令谢瑾心中几番波澜,眸色却依然沉寂,如同窗外幽邃的长夜。
    赵承乾的确与他说了一些话,但,他无法将那些话对母亲开口。
    故而少年人微垂眉眼,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带过:“没说什么,我没事,母亲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
    谢锦茵想要说些什么,但启唇道不出一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这样就好。
    上完药后,她放下手中药品正要转身离开,却忽觉腰肢一沉,整个人被谢瑾的手臂揽进怀里。
    他的手臂比她想象得更加有力,将她的腰肢牢牢禁锢着,甚至一时半会没法令她立刻挣脱。
    “你……”谢锦茵刚想开口呵斥,肩头却忽然传来了他的体温,谢瑾埋在她的颈窝,只是闭上眼,哀哀道了一句。
    “求您,别丢下我。”
    如酩酊大醉,音色极低,又有隐隐的哽咽,似乎是怕极了她真的会将自己丢弃,只想迫切而短暂地拥抱住这一瞬间的美梦。
    谢锦茵也觉得自己的心摇摇欲坠,悬置在半空中,她能够对世间一切视若无睹,唯独对这个在她身边逐渐长大的孩子狠不下心来。
    可她恐惧改变,可她恐惧她因这段关系的改变,而对小瑾产生更加特殊的感情。
    小瑾于她而言,本就是特殊的。
    “……若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改变的话。”
    她落下这句话,狠心抽开谢瑾圈住她腰肢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门扉被掩上,碰撞的声音在长夜里犹如一声短促哀鸣,之后便是寂寂然了无生息。
    影影绰绰,唯有死寂。
    谢瑾站在原地,眸底沉暗,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果真如他所说啊。”
    ……
    槐树下,两个少年相对站着。
    是赵承乾先开的口:“谢瑾,先前我与你说过,我喜欢谢姑娘,是认真的。”
    谢瑾抬眸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所以,你同我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处?”
    “你喜欢她?不是吗?”赵承乾喉结动了动,似乎是想迫切证明些什么,又抬高了声音,“谢瑾,她是你亲姐姐,你这样不对。”
    “那你觉得如何才是正确的。”
    疏条交映,光影斑驳,落在少年人清俊的眉目之间,谢瑾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自进入学堂以来,他就一直很讨厌赵承乾。
    他讨厌赵承乾这种何事都不经大脑思考的样子,他讨厌总以为这世上之事都是他想得那般容易,愚不可及,天真得令人觉得可笑愚昧,像是从未经历过什么求而不得的苦痛。
    这种人,令他感到反胃恶心到作呕。
    他五指紧握成拳,继续朝赵承乾讥讽道:“我不看她我不想她,我就可以自欺欺人说我不爱她了吗?你当真爱她吗?你当真明白我的感受吗?”
    赵承乾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
    他也曾无数次的想要放弃这份无果的感情,他早知道这是徒劳……可是不爱她,比死亡还令他恐惧和痛苦。
    他爱她,哪怕腐朽哪怕消亡,哪怕他化作累累白骨,这份爱意他也绝不要忘记。
    赵承乾被他激烈的情绪惊得面白如纸,僵在原地进退不得,看着谢瑾几近失控的情绪,他才觉自己这番话说得自以为是,实在有些难堪。
    他一直以为谢瑾沉稳,却不想只是因为那些事情太过寻常,不能动摇他一丝一毫的心绪,不足矣令他变得疯狂。
    唯有她,唯有对她的感情,才会令谢瑾疯狂。
    赵承乾慢慢低下头,心虚的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听不见:“若你开口表白心意,她定然会拒绝你。”
    “我不会与她开口。”谢瑾冷笑一声,面色如凝冰霜,甚至流露出几分森冷的杀意,“……还是说,你要替我将这龌龊的心思告诉她?”
    告诉她,她生下的儿子,却以男女之情的目光看待着她,爱着她?
    赵承乾摇了摇头,看向他,目光坚定而真诚:“我不会说,但你就这样留在她身边一辈子吗?就这样看着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改变?”
    “这样又有什么不好?”谢瑾讥诮地回。
    赵承乾默然了一会,才缓缓道:“抱歉,我自知配不上谢姑娘,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
    他走近一步,又看着谢瑾,似乎是真心想与他说开此事:“即便你不说,谢姑娘那样聪慧,迟早会察觉,或早或晚罢了……而那时,你总要与她开口的。”
    惺惺作态。
    “即便真有那时,那也与你无关。”他转身前对赵承乾道。
    ——若你开口表白心意,她定然会拒绝你。
    谢瑾不在意赵承乾怎么看他,却一直记着他说的这句话。
    今夜,其实早在沉玉书和许祯卿二人动手时,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或许更早,他站在石碑前等了两个时辰,尔后他看到今夜负责守值的许祯卿经过,本想避让,却恰巧看见他撞上母亲与那位沉师兄举止亲密。
    他看着他们大打出手,只觉沉溺于情爱中的男人,如稚童一般幼稚,喧哗吵闹,哪里还有点修士的样子?
    可至少,他们的爱意可以光明正大的流露。
    而他又算什么呢?
    阴沟里的老鼠,肮脏黯败,只能艳羡地看着他们围绕在她身边嬉戏打闹,而他只能瑟缩在角落,等待她目光偶尔的垂怜。
    您何时才能看到我,何时才能注意到我。
    母亲。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牵着谢锦茵的手已然麻木,像是逃一般的离开那个地方。
    他甚至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只觉得心口疼得像是快要炸开,好想将这颗心剖到她眼前,好像让她亲眼看看,好让她能明白他的爱意。
    念此,谢瑾不由垂眸看她。
    夜雾萦绕,她纤密的睫羽上似沾了薄薄的露水,柳眉星眼,杏腮桃颊,一眸春水照人,娇嫩的肌肤上还留有红痕,都象征着她方才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情事。
    来到玄夜宗后,这是第几次了?
    真是受够了。
    这一刻,他心中的丑陋妒意似海潮一般涌出,将他所有的理智都吞噬,他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但若能照一照镜子,他一定能看到自己已变成这世间最丑陋最恶心的怪物,竟用低劣龌龊的目光来肖想窥伺她的一切。
    他厌恶自己,厌恶得抑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可我好嫉妒啊!我好嫉妒这世上每一个拥有爱你资格的人!”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能爱着您。
    唯有我不行。
    唯有,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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