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和二位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燕熙伸手拍了拍重五的肩膀,“本是想同行一段路,但既是玄夜宗的道友也来到此地,想来应是有了祸妖的消息,我与他们一道前往,也算是能多几分助力。”
    “也好……”
    重五的话还未说完,谢锦茵便接过话,指了指门外道:“燕道友既是有任务在身,我们便不留了,想来玄夜宗修士还未走远,现在去追应当还来得及。”
    虽从言语中察觉到了谢锦茵的赶客之意,燕熙倒是未点破,拱了拱手,这就告辞。
    “小谢,你似乎有些讨厌那个人?”眼见着燕熙消失在门前,重五这才困惑地问她。
    与其说是讨厌……
    不如说是不舒服。
    谢锦茵说不上来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只是本能令她不喜欢那人的靠近,而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讨厌的人便不会主动去接近。
    “有些不好的感觉,不过他既是离开了,也无所谓。”恰好店小二已将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她将饭碗推到重五面前,淡淡道:“吃馄饨吧。”
    重五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他相信谢锦茵的直觉。
    匆匆用完膳,二人便取路凡间道,往苏家村的方向前去。
    月晦星明,噀天以白,凡间道上,林中有蝉鸣阵阵。
    河面澄澈,四下漆寂,从树梢间错落漏下的月光落在湖面,疏疏如残雪。
    时间流逝,距她到玄夜宗已过去两月余,这期间,凡间不知不觉已然入夏。
    有规则之力限制,凡间路无法御剑或是乘坐飞行法器,只能乘坐马车慢慢前行,谢锦茵坐在上头百无聊赖,懒懒打了个哈欠。
    前头驾车的重五听到声响,回过头,稍作犹豫道:“要休息一会吗?”
    “不必。”谢锦茵立刻摇了摇头,她到底是修士,即便不吃不睡,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异常,自然也不会耽误赶路。
    待到月上叁更,马车终于到了苏家村。
    苏心珞的墓地便在村西边的小树林中。
    坟前蓬蒿藜藿离离丛生几近叁尺,似乎是许久未曾清理过的样子。
    时隔一年,谢锦茵看向墓碑上用生涩的字体刻着苏心珞叁字,上头落满了灰尘。
    这字是她当年离开苏家村时刻的。
    按理来说,当年那些与她一道被师尊救出来的故友们便住在苏家村,她不在时,他们几人便会代替谢锦茵打扫师尊的墓地,十几年来,皆是如此。
    这事实在蹊跷。
    重五和谢锦茵一道清理了坟前杂草,点燃祭香,各自对着石碑拜了叁拜。
    拜祭完之后,谢锦茵就对身边的重五果断道:“感觉有些不对,我们去村子里看看。”
    二人赶往村中,果然,如谢锦茵所料,村子里一片萧条死寂,没有半个人影走动,虽是已然入夜,却不见哪家还点着灯笼和烛火。
    她率先来到儿时那几位故友居住的院落。
    院中清冷,外网的篱笆破漏却无人修理,门前盆景也长久并未打理,生出许多杂草来,看起来已是许久无人居住,故而谢锦茵不再犹豫,慧寂剑出鞘,直接推门而入。
    月光惨白,照映在满是血迹早已干涸的古旧地板上。
    室内,几具尸体零落倒在地面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精气被吸干,尸身枯槁干涸好似枯木,已经死了有月余,魂魄早已重入轮回。
    “祸妖……”谢锦茵蹲下身去查看尸首死状,眉头紧皱,心中有了答案。
    这里并不安全,她太炁剑骨在身,一个人尚且可以应对,重五这点修为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若是对上祸妖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尚未可知。
    “此地不宜久留,等他们入葬后,你快些离开吧,我还有事要处理。”她将慧寂剑收入鞘中,同重五催促。
    “不,我怎能留你一人在此,要走一起走。”重五虽知道谢锦茵修为胜于他许多,却还是忍不住担忧,毕竟祸妖在此作乱许多,就连一城之主都没有办法应对,要请玄夜天星的修士前来处理,应是十分棘手的情况。
    谢锦茵懒得与他解释太多,只是轻描淡写带过:“我是苏心珞的弟子,如今又是玄夜宗修士,你不必担心我,我留在这是还有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玄夜宗修士?她是何时加入的玄夜宗?
    先前小谢没有告诉他,应当是并不信任他。
    他虽是心下因此有些失落,但也明白修真界人心险恶,无论对谁都要留个心眼,小谢此举并没有错。
    “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重五看着地上的尸首,声音低了些,毕竟是曾经的好友,见他们惨死心中还是有几分难过,“顺道……替他们收尸。。”
    谢锦茵站了起来,“随你。”
    话音落下,她就朝着院门的方向转身离开,对方这般固执,她也没有办法,加之那些尸体死去有一段时日,说明祸妖早已离开,重五在这里暂时等她,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虽是如此想着,犹豫了片刻,谢锦茵还是在院门之处停下步子,拿出弟子铭牌,注入灵力。
    玄夜宗弟子铭牌传讯的范围有限,她自是不能将讯息传回千万里之遥的玄夜,但是梅无雪和她同在溯洲,或许可以留讯给他。
    她对着玉牌,试着给梅无雪传讯:“大概月余前,苏家村有妖物作乱,现下妖物早已离开,应该暂时是安全的,梅师伯可否来查探一下周遭是否有妖物留下的踪迹。”
    谢锦茵刚说完不久,玉牌中就传来对方的声音,“好,我很快就赶来。”
    男子的声音清冷疏淡,教人安心,甚至没有问她是谁,为何在溯洲。
    谢锦茵有些意外,也没想到梅无雪会立刻回复她。
    不过想到她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她没有继续回答,而是直接将玉牌悬挂在篱笆上,不希望梅无雪根据玉牌找到她的踪迹,有规则之力限制,梅无雪应该也无法很快赶来这里。
    ……
    抛下玉牌,她沿着原路返回,又到了苏心珞的墓前。
    只是这次,她并未在坟前祭拜,而是抬手结印,似乎是要开启什么机关。
    一旦淡蓝色的屏障在她施法之后出现,她穿过那道屏障,脚下就出现一条石阶。
    沿着石阶往下走,地宫中空旷无边,幽冷的烛火随着谢锦茵的步伐一盏盏亮起逐渐点亮整个地室,四面墙壁上镶嵌着灵气充沛的玉石,唯有一个透明华美的水晶棺置于中央,分外显眼。
    谢锦茵缓缓走上前去,推开了冰棺沉重的封盖。
    棺中躺着一名女子。
    随后,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玄祉为她炼制的百来瓶沧溟之水。
    沧溟之水的确能够滋养神魂,但谢锦茵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这样。
    师尊她半仙之躯,这具躯体若无千金难求的灵宝药物供养,恶毒就会侵蚀她的血肉,腐败坏死,而紫微界并不存在可以容纳她神魂的躯壳。
    所以她必须留住师尊的肉身。
    这些年所得的财物,也几乎都用在购置这些珍贵的药材和灵宝这件事上。
    玄祉以为她需要供养的仅仅只有神魂。
    其实不然。
    她贪婪又吝啬,她要与师尊有关的一切,都完好地留存于这世间。
    千金难求的沧溟之水的药瓶就这么被谢锦茵一瓶一瓶倒进冰棺之中,而少女眼睫低垂,明眸若朝露流珠,面上没有什么神情,手中动作分外熟稔,只是平静而从容地注视着冰棺之中的那具时间就此停滞的尸首。
    清透的药水逐渐没过棺中尸首,鹤发苍颜的女子安详的躺在冰棺之中,仿佛并未逝去,只是睡着了。
    面容衰老,鬓发霜白,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半仙,苏心珞。
    不渡世人,不除世间苦恶,便决不成仙的半仙苏心珞。
    谢锦茵唇角微勾,将最后一瓶沧溟之水倒进冰棺中,就扶着棺沿倚在一旁小憩,分明冰棺寒意刺骨,但就这么留在她身旁,已令谢锦茵的心温暖不已。
    唯有在师尊面前,她才能彻底放下一切,流露出自己的疲惫。
    她从始至终只为自己而活,甚至不敢说自己对师尊抱有什么极深的感情,这么多年她为师尊做的这些,也不过出于她一己之私,想将逝世的亲人羁留于世的一己之私。
    她闭上眼,口中喃喃自语:“师尊,茵茵是,非常非常非常自私的人……”
    “因为茵茵很自私,我不甘心大仇未得报您就这么死去,所以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将您羁留在这世上,至少等我将那人的头颅带到您面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但是没关系,很快、很快、很快茵茵就会找到将你害成的凶手,到那时,茵茵便还师尊真正的自由。”
    是啊,她自私自利至极,不顾师尊是如何感受,将她以这种方式弥留在世间,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报应。
    但有报应又如何?
    若是大仇不能得报,她谢锦茵,死不瞑目。
    她站起身,重新将冰棺掩上,眼眶中隐隐有泪光却并未落下泪,而是目光坚定,唇角微微上扬,回荡在空旷地宫内的声音含着笑意:
    “若您要怪我、恨我,都无妨——待大仇得报,到那时,茵茵会再好好为您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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