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并不喜欢和仇红独处,但今时今日,她有满肚子的话,即是忍着情绪,也要不得不说。
    “不知大人,方才除了我儿胡言乱语之外,还偷听到了什么?”
    她自知与仇红关系恶劣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因此坦荡,可以直白开口而问,无需拐弯抹角。她并不害怕仇红到底听见了什么,方才她所言,句句属实,只怕是还不够狠绝,若是她早知道仇红在外,定当要将每个字都磨成锋利的刀,一定要伤到她才好。
    却不想,仇红沉默了一阵,并没答她的话,而是微微俯身,朝她一礼,道:“请夫人安。”
    她吐出这句话的时候,陈夫人的背脊上像爬上了一只吐信的毒蛇,在骨髓里乱窜。
    “大人可是聋了?”
    “夫人何必揪着这事不放。”仇红笑了笑,“我听见什么,没听见什么,有什么紧要的。”
    “夫人留我,只是想羞辱我罢了。”
    一针见血。
    仇红怎会不明白。
    陈夫人恨她入骨,这恨意难以消解,每每想到就会发作全身,丧子之痛泣尽继以血,世间最苦。
    仇红自认无错之有,但面对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陈夫人那张灵堂前兀自垂泪的面孔都叫她辗转反侧,不能坦然。
    “还请大人口下留德。”陈夫人丝毫不乱,“老身惶恐,裴家惶恐,我的长子已受大人牵连而死,这般刻骨的教训,我又怎敢做羞辱大人的事。”
    果然。裴映山的死是陈夫人心生怨怼不肯原谅的最大症结。
    仇红试图平息着在情毒发作下而混乱的呼吸,她有些站不直身子,一只手攥紧衣带,咬牙道:“裴映山到底因谁而死?”
    一阵窒息之感,令她的心跳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陈夫人悠悠噙着笑意,目光是凉的,“大人慎重。我曾告诫过大人,勿在我面前,提及我那惨死的儿。”
    惨死两字彻底让仇红失控。吐谷浑一战,裴映山身死阵前,为国捐躯不假。但牺牲并不能与惨死作等,裴映山是个将士,牺牲于他而言是最好的归宿,他没死在言官笔下,没死在奸佞小人恶毒阴谋,没死在皇帝滔天猜忌。
    他死在战场上,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功德圆满。
    死者尚且慷慨,但生者不屈不挠,紧咬不放。
    仇红苦涩,喉中发颤,道,“若我偏要提呢?”
    陈夫人面色不改,“那就勿怪老身,无故揭你的伤疤。”
    仇红觉得心口有些闷闷地发疼,“时至今日,夫人仍认为映山之死因我而起?”
    话音刚落,陈夫人偏头凝向她的眼睛。
    这是太清明,太坦然的一双眼。
    她有这个天下最坦然的一双眼眸,她是将军,后梁唯一的救世神,想什么,要什么,都不必藏于心中,但有欲求,只需坦坦荡荡地流露于眼中。
    她没有必要骗任何一个人。
    但陈夫人,却永远不愿去相信她那颗早已为他人奉献出的心。
    那双眼睛的主人还在说话:“夫人究竟是怪我,还是借怪我,来怪罪那个夫人不敢怪罪的人?”
    陈夫人捏紧了五指,她实在讨厌仇红,如此知心知肺来剖白她。
    “仇大人。”
    陈夫人不拐弯抹角,她说得直白,又云淡风轻,但话落出口,却像是两败俱伤。
    “你是个甘愿为皇帝,为后梁肝脑涂地的人。”
    灯火一晃,她唇边的笑瞬时看起来有些残酷。
    “因此可以毫无犹豫,万般果决地牺牲映山,牺牲他的心血,牺牲整个偃月营。而我们裴家,百年来已为皇室赴汤蹈火,早已无愧于皇家,无愧于天子。”
    “我们早不愿再做牺牲品了。”
    仇红被她说得一窒。
    雪帘吹起一角,暖室之中的女人的身姿嶙峋纤弱,却是如今裴家,最主心的那把骨。
    “家”是一把锋利的刀,一下子砍入女人的骨头之中,将她们作出称意形状,既可挡风雨,亦可撑脊梁,还可作利刃,杀一个血流成河。
    “照川年幼,尚且保有赤子之心,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你我都知,赤子之心可贵,若是放在了大人身上,在如今,却只能为照川引来杀身之祸。”
    “照川心软,做不了了断,老身只能拜托仇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儿。”
    陈夫人的声音喑哑,落在仇红耳侧,激得她全身血液奔涌。
    “这是最后一次,仇大人请务必将老身的话,真切地放在心上。”
    ***
    裴家祠堂。
    仇红一路走,一路迎着抬头惨白的月色,耳边隐约能听见中庭缱绻的丝竹声。
    叁进门中,深重的檀香凝成一道玉手似的雾影,窈窈浮动,洞开了祠堂轻扣的门。
    也许是情毒作用。
    仇红停在廊下,抬眸,远远地瞧过去。明明是灵堂之中香烛之下潜心受戒的人,仇红却能从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里头,看出几分极力克制的情动。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双肩平而阔,隆起的背肌似朴拙的山体,连绵横亘,呼吸之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巨震。
    仇红脑中嗡嗡作响。
    方才陈夫人求她什么来着。
    高抬贵手,放过裴照川?
    她怎么回答的——
    目光左偏,往他低垂的侧脸凝去,那张俊逸非凡,又惯常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凝着神情,双眸之中收敛声息,夜色之下,他朦胧侧影透出一股子天上仙的清冷。
    ——“若我说不呢?”
    仇红抬腿,跨进静谧的祠堂,呼吸变得很重。
    “我说了,别来打扰我。出去。”裴照川听见响动,并未回头,双手仍撑于双膝,丝毫未动。
    仇红脚步未停,视线凝在他垂头后暴露在她视线里的那截脖颈,那处柔软的骨干干净净,隔着一层凝脂似的皮与她遥遥相见,勾得她心烦意乱,脚步一刻也停不了。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还不快出......”
    话未说完,裴照川的怒气凝在喉口,耳边的脚步声仍不紧不慢,分明不是什么误闯此地的下人。
    匆匆回眸,仇红近在咫尺的身影落在他跟前,他的喉咙如同被火烫了一般,辛辣地冒出痛感。
    “你母亲,叫我放过你。”
    仇红冷笑一声,目光之中那截柔软的骨随他动作撤开了去,她隐隐有些不爽,但眼前人正对向她,仰起头,那双方才还无甚情绪的眼,在淡青色的帘帐之中完完整整地映出了自己的身影......她又忽然觉得满意起来。
    “可我不明白。”
    仇红浅弯下腰。
    男人肩宽体壮的身体优势向来在她这里从不成立,她行走沙场多年,一身天地难破的本领,手下败将比比皆是。
    但今日的裴照川,纵使跪着,却仍叫她觉得危险...又迷人至极。
    让她情不自禁。
    “仇红自认虽不风流,却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但对于裴小将军你,却是规规矩矩,严于律己。陈夫人,为何平白认为我轻贱了你?”
    仇红伸出手,掐住了裴照川的下颌。
    手一点一点捏紧,指甲几乎抠进他的下颚的肉中,他因疼痛而喉结颤动,却并未抗拒一分。
    屋中的暖光透过他单薄的衣衫,隐隐约约地透出其中玲珑的身段。
    仇红耽于肉欲来消解苦闷,一晃多年,她最知这薄衣之下,会是一身多么令她销魂痛快的皮肉。
    月上西楼。
    她体内的欲望横冲直撞,五脏六腑之间烧了个遍体滚烫,低眸,对上他的视线,“平白受了她这么多年曲解,我却一点好处没有捞到,未免太亏了......”
    两人之间鼻息几乎可闻,仇红能透过裴照川的眼,看清自己染上欲火的双眸。
    不体面。
    不清醒。
    毫无克制。
    但她喜欢。
    “你说,我要是在此处要了你,陈夫人知道以后,会不会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
    最后一字话音落下,仇红五指往下,顺声掐住了身下人的喉咙。
    她五指微微使力,裴照川被掐得呼吸一窒,被迫将头抬得更高,那双眼睛里蓄了晶莹的光,仰面迎上仇红的视线。
    从喉咙里挤出几字,毫无畏惧地迎上——
    “你...大可以试试。”
    仇红心下一顿。
    他引诱的手段并不高明。
    明知要在此地下跪受过,天气又凉,却偏偏要剥去外袍,只着一身聊胜于无的内衫。
    仇红视线往下,能瞧见他腹部肌理贴着衣料,一呼一吸,挺阔的曲线,他砸在她指腹的热切呼吸,像是个无声又盛情的邀请。
    但她现在,不想偷欢。
    她想杀人。
    “可惜。”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下,“我没兴致。”
    松开钳制他喉咙的手。
    利落痛快。
    “不许走。”裴照川企图匀平呼吸,但适得其反惹得声线更为喑哑,“...就是和我云雨一场,又如何呢?”
    仇红抬眸。
    他的眉眼一向是不柔和的,又因着常年沙场风来雨去,那俊逸之容更显惊心动魄,有远在苍穹之上的峻气。
    此刻却尽数染上摄人心魄的欲。
    “将军,不敢吗?”
    裴照川:被掐喉咙也乖乖不反抗的仇红的小狗一枚呀~
    日更再+1
    敢问各位看官老爷敢不敢用珠珠淹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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