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一连五日,风平浪静。
    武思馆内除开途鸣照旧旷课以外,并无大事发生。
    这五日,仇红专心于手底下这些气血正旺的少年少女们,励志做后梁第一良师。
    忙到十三这一日,终于有别的事令仇红从工作上分出一点心来。
    寒赋终于有消息了。
    周观先一步犯贱,一路小跑到仇红跟前来,说了四字:“将军大喜。”
    被仇红赏了一顿暴揍后才龇牙咧嘴地走了。
    周观走后,紧跟着来的是宋悠。
    他上回便有话没同仇红讲完,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再到她跟前来共处。
    上回仇红发觉宋悠后,便飞速赶走了周观,把人拉到自己身侧。身边空下来,宋悠便再忍不住情绪,先是委屈哭诉仇红是不是要与他生分,又在得到仇红的安抚后撒了好一通娇,黏黏糊糊地说了许多话。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端正都是装出来的,一旦到了亲近的人面前,话里话外全是娇气。
    仇红耐心地陪着他,两人待在一块儿,一下便忘了时间,后头还是裴隽柳四处找人,要同宋悠一并下学,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了仇红。
    今日过来,宋悠不只是单纯地黏着仇红,而是一并带了燕王府的饭食要与仇红共吃。皇帝好像真是父爱迟来泛滥了一般,就连宋悠的饮食也要亲自照料,每日的菜谱都要经由他过目以后,才送入燕王府准做。
    这些时日,宋悠已长了不少个子,连带着人也有劲了些,舞刀弄枪之类的花活儿,练上半个时辰也不喊累。
    宋故等人,对宋悠的态度好了很多,却也不会主动地与宋悠亲近,但一旦宋悠主动与之交谈,他们也并不会有意避开,而是耐下性子与宋悠相谈,称他一声“皇弟”。
    对于此,裴隽柳感慨万分,还十分体贴地提醒仇红,稍稍顾及一下宋故等人罚字后落下的手伤,让他们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再度丢脸。
    仇红欣然允之。
    在人前狠狠剥皇家子弟的大体面,这是皇帝对宋悠、对这窥探着皇家浮沉的有心人表达态度的方式。
    仇红虽有疑虑,但也无话可说。
    至少目前,宋悠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偏袒和宠爱,这足以令他活得安全自如,不至再战战兢兢了。
    和宋悠一并用过午饭,武思馆便提前下学了。
    周观这几日辛苦,仇红一并放了他的假,此人十分欣然,连说了三声“将军功德无量”后,兴高采烈地走了,临走前对仇红说武备库的梁木似乎有些问题,让她过些时日找人来瞧瞧。
    仇红嘴上应过,但自己一忙便忙到傍晚,眼见着天幕暗下来,突然想起周观的话,反正她已事毕,不如自己先去看一看情况。
    武备库离她办公所在有些远,仇红提了盏灯,慢条斯理地往那边挪,却不想经过草场之时,会撞见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并不知道武思馆内除他以外,还有一个身在暗处的仇红,此刻正肆意在草场之中纵马射箭,天幕中只有箭簇划破夜空的声响。
    仇红盯着那人的背影,想了想,将手头的灯盏吹灭,旋即蹑手蹑脚地往那人所在靠去,挪到仅有几丈之远的时候,方冷着脸厉声道:“违规私用草场,当罚十两。”
    吓得途鸣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你?!”一声怒喝基本传遍了整个草场,却在看清来人的脸时瞬间降低了音量。
    见途鸣吃瘪,仇红心中畅快,笑得心满意足。
    “记得十两啊,我就不打扰途小世子好兴致了。明日准时付到周观处,否则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仇红说完,也不等途鸣的反应,便飞快地溜进夜色中跑了。
    说实在的,她并想不到途鸣竟还有如此童真的那一面,在所有人都下学返家之后,他还偷偷摸摸地补练,啧啧,真是怎么想怎么小孩子心性。
    仇红越想越觉得途鸣的幼稚行径情有可原,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武备库。
    这是武思馆内唯一一座独立于诸楼阁之外的建筑,不过同样也是出自林无隅之手,内外的风格和装潢都极为统一。
    武备库通常不上锁,以方便日常使用,仇红在外头重新点燃了灯芯,才托着灯盏往里头走。
    周观将屋内收拾得极为妥当,马具、剑具等分门别类地码好,一眼看过去极为舒心。
    仇红抬头看了看房梁,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举高了灯盏也看不清房顶的情况,略作思考了几下,便打算借着一旁的木架爬上去仔细瞧一瞧。
    稍稍活动开了四肢,仇红便一脚踏上木架,刚要借力将自己往上一送,身后便悠悠传来一声——
    “无故私入武备库,仇大人怎么还当起了自己的家贼?”
    仇红想也不用想,定是途鸣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子。
    果不其然,途鸣在仇红走后,状似不经意,实则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待她进了武备库,才蹑手蹑脚地跟进来。
    还专门挑在她要上梁的这个时间点想吓她一回。
    可惜仇红是何许人。
    面对途鸣的一报还一报,仇红唯有无奈。
    途鸣见她没被吓住,登时兴致全无,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仇红是懒得开口,途鸣则是因戏弄失败而气恼。
    沉默地对峙一阵,途鸣觉得无趣转身要走,但仇红转念一想,他来都来了,正好的苦力不用更待何时?
    于是便借机与途鸣商量,让他上梁瞧一瞧这屋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途鸣当然是不答应的。
    但仇红只看了他一眼,伸出一根食指道:“抵那十两。”
    途鸣没好脸色:“我缺那十两?”
    仇红:“抵你的名声。”
    途鸣:“”
    仇红做作地挤了挤眉,悲伤道:“若是传出去,途小世子白日里对仇红爱答不理,对武思馆不屑一顾,实则一到夜半三更,就忍不住偷偷来修习补课,这要是传出去,途小世子你还怎么做人啊。”
    途鸣咬牙;“你倒是惜得把自己也恶心了。”
    仇红一脸慷慨大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言末,拍了拍一旁的木架,道:“途小世子,小试身手吧?”
    ***
    途鸣的轻功也算得上极佳,就几眨眼的工夫,人便轻巧稳稳地落在了横梁之上。
    但与他游刃有余上梁的画面分外不和谐的是,仇红恍惚听到了一声木头受压发出来的扭曲之声。
    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见途鸣又在那梁上东转西转,耳边那刺耳的声响紧跟着他的脚步一阵一阵焦灼起来,仇红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正要让途鸣快些下来时,梁上的人脸色一变,先一步察觉到什么,飞快地从梁上跳下,对她道:“快走。”
    仇红反应过来要去捉灯,人却先一步被跳下的途鸣往外推去,而后便是一声轰然倒塌的巨响炸在耳边。
    也就一瞬间的事,悬在二人头上的房梁,塌了。
    逃出去是来不及了,两个人被迫倒下去,途鸣眼疾手快将仇红挡在身下,飞扬起的尘土扑进二人的口鼻,仇红却连咳都咳不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一旁的木架被顺势压空在他们二人之上,尽管崩塌还在继续,但到底没伤到他们二人,仇红顺势将途鸣扶起来,两个人各自蜷缩在木架一角。
    大概片刻之后,耳边的塌陷声停止,仇红先开口在黑暗中问途鸣:“途小世子,这件事我们都别说出去,我丢不起这个人。”
    途鸣没想到仇红还有心思玩笑,但他细想了想仇红的话,觉得十分有理,于是咳了几声,道:“同意。”
    这般说好,两个人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说实话,与途鸣共处一室,本应该是令仇红浑身不舒坦的,但或许是两人现在同病相怜,仇红提不起更多的精力来顾及他们之间途鸣对她单方面的恩怨,两个人竟格外和谐地相处着,
    仇红找了个姿势打坐小憩,途鸣就在一旁闭眼冥想。
    谁也不打搅谁。
    但途鸣究竟还是个难沉住气的,“所以,这屋子为什么塌了。”
    仇红想也不想,“你太重了。”
    途鸣被噎得无处发作,“那岂不是我还要给你道歉?”
    仇红摇头,“不至于,但你若想,我也不阻止。”
    途鸣;“你想得美。”
    沉默了片刻后后,途鸣又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明天一早,周观来清点东西的时候。”
    途鸣本能地想要抱怨,却又觉得无话可说,诚如仇红所言,最好的结果便是明天一早有人发现他们,除此之外,他真寻不到别的什么可能。
    “该死。”
    他握拳往地上砸了一下。
    仇红本不为所动,也不打算顺一顺途鸣的脾气,但途鸣这敲地的一下,令她听到些不寻常的声响。
    她坐起来,将耳朵贴向一旁的木架残骸,途鸣感受到她的动作,好奇问道:“你听见什么了?”
    问完,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不会又是我的过错吧?”
    仇红只让他收声,不要妨碍她听动静。
    途鸣乖乖照做。
    仇红仔细听着头顶的动静,窸窣的声响贴着地面滑动的声音极为刺耳,她心中隐约有种预感,伸出手去往上拍了拍,耳边静默了一瞬,但很快便是更大的动静响起,不过半晌,悬在他们头顶之上的砖瓦便被飞速地移开,一盏灯束落进来,一下子照亮了二人之间的黑暗。
    仇红扬起脸,顺着这难能可贵的光线往外看去,光洞之中,一个人的脸令她措手不及
    寒赋。
    “仇红。”
    寒赋垂眸看了她一眼。
    也许不是错觉,仇红竟觉得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竟要扯出一分笑意。
    可那笑意还没展露,他便视线一转,瞧见了仇红身后那团挨她极近的黑影。
    “你好得很。”
    寒赋:九死一生赶回京城,家被偷了,对这个世界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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