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赤足下榻,站在厚实的地毯上微俯下身触碰上他的伤痕:“这是怎么弄的?我不是让你别弄坏这身皮吗?”
    萧齐睁开眼睛,凤眸中是破碎一片的光。差一点他就要把自己的残缺都展露在她眼前,现在他想不出回答的话,只想着要如何拖延时间。
    她的指甲圆润如贝壳,划过他凸起的伤痕有奇妙的痒意。他要说什么才能让这位已然陌生的主子转移注意力,要如何保全自己的自尊呢?
    他不回话,她便问了:“怎么不说?”
    她抬起他的下巴,将他的绝望与哀求尽收眼底,好像心上有什么坚硬的外壳被撞了一下,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隔了层什么,不够痛快,也不够直白。
    她以为,萧齐于她而言是和嘉福皇姐豢养的乐人伶人一样的存在,她自觉已经见过男女之间更亲密的接触,自觉可以从萧齐身上得到一样的亲密。她喜欢他的皮囊,也习惯与他亲昵,为什么只是要他脱个衣服而已,就要这么伤心?
    她是怎么把他纵容成这样的?
    但是,很奇怪,她知道自己在成长,也知道自己改变了很多,可萧齐似乎很难用简单的奴才和男宠定义。她不是因为他的阉人身份而瞧不上他,她曾经和他说过的话都作数。
    只不过,萧齐不再是围绕她身边的大总管,她也不是处处掣肘的小公主,如果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维系这段亲密,她是否应该放他走。
    或者说,她要不要把他当作过去的一部分,就这样渐行渐远,回归各自的世界?
    他太了解她了,或许人人都说嘉柔公主深不可测,不可揣摩,但在他眼中,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她的心思。他看出她的犹豫,也看出她的疏离,直觉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过了今晚,两颗心会彻底分隔,再也不会有此时此刻的心有灵犀。
    “怀恩,”他依然这样叫她,如水的情意以眼眸为泉眼将她包裹,最后一次地尝试着冲开她心上名为权欲的封印:“您在问谁呢?萧齐,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才?”
    他在问真正的魏怀恩,就像多年前一样,和权力争抢她的真实。
    他的眼眸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不知为何她软了腿脚,坐在了他面前。她不知道他是用比男子多一倍的时间雕琢自己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按在他赤裸的如玉胸膛上。
    光滑,但坚硬。皮肉为锦缎,肌骨作浑铁,却阻隔不了那颗在她掌心下跳动的心。
    “扑通,扑通……”
    手指收紧,扣住他的肌肉,另一只手划过他的半身,按在他的伤疤上。她听见他的呼吸在她头顶变得粗重,忽然将侧脸贴上他的胸前,感受着他骤然抽气而收紧的肌肉,这是一副充满生机的鲜活身躯,是她的答案。
    “萧齐,我在问我的萧齐。”这句话如同一句咒语,让魏怀恩在出口之后便像解开了什么枷锁一样,毫无保留地扑进他的怀里:“告诉我,萧齐,你是怎么伤到的?”
    一切突然有了意义,有了触动。她不只是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了悲伤和心疼,还发现室中的熏香和他衣服上的味道几乎一样,膝下的地毯是去年他来不及回来而派人送回的北境兽皮,她怎么就在日复一日的勾心斗角中只知道如何向上爬,如何巩固自己的位置,而疏忽了周围的一切?
    就连那道疤痕,刚刚见时并不觉得多严重,毕竟他不是活得好好的,行动自如吗?可现在她竟然连多看一眼都不敢,那分明是一道原本深可见骨的砍伤,他该有多疼?
    “只是在北翟偷袭的时候带着玄羽司的人参加了战场,刀剑无眼,这只是小伤,不碍事。”他跪得直直的,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伤痕处突然被柔软的唇瓣贴上,他倒抽一口气抓着她的肩膀推开她:“不可……”
    她捂住了他的嘴唇,制止了他的话。
    “放松,萧齐。”她勾起嘴唇,对他展露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微笑,甚至让萧齐看到了从不曾在她脸上见到过的媚态。他放松了双手,她慢慢靠近,好像是他拢着她的双肩将她拉到了身前。
    她真的长大了。萧齐双眼迷离地想着。
    “我只是心疼你……”她移开了手勾住他的后颈,把他向魏怀恩的方向压过来。
    他们吻在了一起。
    不再是轻描淡写,一触即离,魏怀恩主动分开了唇瓣,舔舐过他的唇峰,在他无所适从地开口换气的时候,探进了他的世界。
    “呜……”他激动却恐惧地颤抖着,为从未感受过的欢愉,为不知如何回应的无措,为自己残缺的身体却有了生机的难以置信。
    唇舌勾缠,她无师自通,不,只是看过了伶人以口渡酒的场面之后,就将萧齐彻底攫取。他笨拙地追随她的踪迹,却又在她主动勾住他的时候吓得一动不动,败得彻底。他只能抱紧她娇小的身体,让这似是惩罚似是恩赐的焦灼只能许他一人,她是公主也罢,神女也罢,魏怀恩也罢,只要她还要他,那他便要独占她的一切。
    魏怀恩的上身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怀抱中向后仰去,两人不知那一刻就躺在了长毛地毯上。她的双手摩挲过他的肌肤,带来温暖和麻痒,以及前所未有的悸动。他曲肘撑在她身侧,颤栗着感受她的亲吻,她的触碰,在理智摇摇欲坠之时牢记着不能压到她的长发。
    终于她推开他的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吗?”她在笑他。
    他悬在她身上,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或者说直勾勾地看着她湿润的唇瓣,点了点头。一个念头告诉他:你要为她擦干净。
    但他没有,他用沉默来掩饰自己想要让这点亲吻之后的痕迹留得再久一些,就好像能够霸占她的双唇一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亲吻,可是……
    “是谁教您的?”他的脑中浮现不好的猜想,想起收集到的嘉福公主豢养男宠的情报,想起魏怀恩与那位皇姐关系不错,心弦紧绷着问出了这个逾越的问题。
    “不不不,您不必回答我,是萧齐僭越了……”他突然摇头,因为他只是设想了一下就绝望地发现他无法接受他有了其他人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她没有再宠幸公主府中的哪个内侍,她只会拥有一个,健全的,比他还会讨好的男人。
    他怎么敢问这种问题。
    “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想到的,不可以吗?”心有灵犀的是两个人,他能看透她,她自然也能猜到他的想法。
    萧齐睁大眼睛贴住了她:“没有别人?”他想要再度从她这里确认。
    “没有。”魏怀恩解开他碍事的纱帽,也把他的黑发打散,捏着他的耳垂问道:“你该知道我常去嘉福皇姐的宴会吧?看多了也就会了。不过我记得你曾经差点被她……你若是恨她,我不会拦着你的。”
    “恨?为什么要恨她?”萧齐被她只有他一人的喜悦咋昏了头脑,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把问题抛回给她。
    “她差点就杀了你啊,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可能早就没了!”她很看不得他这副傻愣的样子,明明长着一张连她都羡慕的面皮,怎么能做出这种憨憨的表情。
    他眯着眼笑了,像一只餍足的狐狸:“对,所以我不会恨她,因为我在遇见了您之后才是活着。”
    肉麻。
    魏怀恩虽然因为他的回答松了口气,但也受不了他的腻乎,手上使劲把他推开些许:“够了够了,少说这种话哄我。”类似的话她听过太多了,那些想要做她入幕之宾的才俊说得比他还好听,却只有他让她心旌摇曳,难以当作寻常。
    “怀恩……”他不起来,侧头枕在她肩膀前低着声音说:“我很想你。”让我再抱一会,行不行?
    “去床上去床上,今晚本公主允许你陪我一起睡。”她蹭了蹭他的发顶,看见他的长腿都伸出了地毯。
    他得了允许,才想拢上衣襟抱她起来,却被她按住了双手。
    “干嘛要穿上?难道这屋里冷着你了?”她又把温热的掌心按在了他的腰腹上。
    “不,不是……”是不冷,甚至有些热,但是这不是问题所在啊?
    “那就这样,走吧。”她向他张开双臂,等他把他抱到近在咫尺的床榻上。
    最后他红着耳根妥协了,由着她抱着被子枕在他身上听他讲在北境的见闻。
    他想要挑着好玩的部分哄她睡觉,但她总能揪着他的线索牵出他想掠过的腥风血雨。这些倒是无妨,只是在回忆起受伤那夜的风雪时,免不得为死伤的同袍叹息一声。
    他是阉人不假,连带着他掌控的玄羽司都在军营中遭人指点。但是他在那里明白了于太傅曾经劝诫魏怀恩的那些话,即使身在鬼蜮,他也不能做蝇营狗苟的奸人。如果没有他们的震慑,将士们的冬衣不会早早就从州府中运来,更不会在最艰难的冬日里得到本来就在军需份例里的冻伤药膏。
    在那里他明白了魏怀恩一定要筹备玄羽司的原因,门阀和士林如同幢幢高楼,迫近天听的时候却遮挡了万千百姓的阳光。你贪一分,我赖一点,不断为自己的阵营添砖加瓦,也让人间世道明暗不同。
    所以玄羽司即使是行走在暗影之中的鹰犬,却是对付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的尖刀。论道理,论规矩,无论是将士们还是百姓们,甚至是没有背景的小官员们,都无法从那些人手中拿到自己应得的公理,所以即使不被尊重,他也欣然愿意为了魏怀恩和无数人的期待,把阴谋作为光明的背面补齐。
    他把这些想法都告诉了魏怀恩。
    “你做得很好。”他也从她口中得到了自己期待的认可。这比什么赏赐都要重要。
    他没有被时光和权力夺走魏怀恩,甚至能够得到真正的亲吻和相拥入眠的机会。他甚至在快要入眠之时挣扎着睁开眼睛确认这不是一场受伤濒死的梦,他的主子真切地在他怀中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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