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尖锐的话说出口,再温和的人也难以接受。
    所以孟可舒来不及去想魏怀恩这些话是否说得实在,就本能地想要为自己辩护。
    “殿下为什么这样说?恕民女冒昧,殿下待萧大人难道也是如此吗?若是爱他,为什么不能予他信任?”
    情深意浓之时,谁会考虑这许多?孟可舒并不觉得自己对厉空的事不知情是什么大事,但被魏怀恩这样一说,她心中却开始慌张,开始恐惧。
    语气也就有些急切,甚至像是质问。
    魏怀恩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孟可舒自知失态,连忙坐好,歉疚地向她笑了笑。
    寻常闲话也不是毫无意义,哪怕孟可舒觉得魏怀恩这番话太过自私利己,也大可以当成耳旁风一笑而过,毕竟魏怀恩并非真的要孟可舒做什么,也不是她的骨肉血亲。
    但是孟可舒自己的情绪波动几乎到了恼羞成怒的地步,就已经足够让她自己惊醒过来。
    是因为魏怀恩说到了她的切肤之痛,所以才让她这般方寸大乱。
    “你问萧齐?其实说句不好听的,他的权势全都来自于我。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收回。
    就像把钱存进府中金库之中,府中人要采买什么,如何取用,这都是细枝末节罢了,我都可以不在乎。只要这府中的主子是我,账本在我手上,我就完全不需要去在乎。
    反而是萧齐要来猜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怎么才能让我欢心。”
    孟可舒似有所悟:
    “这不就是如民女父亲那般的男子的想法吗?”
    孟府之中妻妾如何争斗,她的父亲全然不放在心上,只一心一意做着那铁面无私仗义执言的“孟大人”。
    连哥哥都曾对她和母亲说过,那些姨娘再闹又能怎样,又影响不到他这个长子,还劝母亲不要对父亲满心怨怼。
    是啊,是啊,只要这府中一日姓孟,只要他们父子俩稳坐钓鱼台,谁真的关心她们这些女子有什么官司?
    因为她们最终都是要来讨好他们,才能用荣宠,用偏心去换取金银和地位。
    就像摇尾乞怜的狗,在窝里闹得再凶,主人来时都争先恐后地去舔主人的手,极尽讨巧卖乖之能事,才能换几块肉骨头。。
    “不是男子的想法,你错了,孟小姐。
    谁是强者,谁是主宰,谁才有资格这样想。”
    魏怀恩看着有所触动的孟可舒,像是透过她看见了挣扎着明白这血淋淋道理的当年的自己。
    但是她的提点不是随心所欲不求回报的,这世上若是没有志同道合之人,她便自己去造。就像萧齐,水镜,琼儿,乐儿,等等等等,现在,或许还能加上一个孟可舒。
    蛊惑人心怎么会是件难事,魏怀恩是天生的玩弄人心的高手,她无比自信自己已经看透了身边和世间所有人,也坚信自己的路虽然艰辛却注定成功。
    她的道才是唯一的正道,她必须要坐在那个至高的位子上,实现她的所有梦想。
    如果连她自己都不信,如果现在连一个孟可舒都说服不了,那她汲汲营营什么?不如甘心做一个给永和帝安稳过度权力给魏安星的傀儡好了。
    “您说得对,殿下,您说得对。”
    孟可舒被魏怀恩的话说动,不知不觉就把魏怀恩这个才相处不久,甚至还算不上了解的上位者当成了知己,以为自己受了她多大的恩惠不说,还觉得自己让她费心许多。
    可是该怎样才能回报于魏怀恩呢?孟可舒能想到的与魏怀恩相关的就只有……
    “有一事不知对殿下是否有用。厉空曾与民女说,民女的家人是被今上下了暗旨,派厉空去南林府将孟家灭口的。”
    “是今上的旨意?”
    魏怀恩眉头一挑。
    她记得孟府是因为与严维光联系太多,加上私下行事招惹太多,所以被永和帝推进漩涡之中,成了祭奠魏怀德的祭品,也是杀鸡儆猴,给天下人看为官私德不修的下场。
    可是既然已经被判全家流放南林府,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甚至派刚刚进入玄羽司的厉空去?
    甚至不是乐公公经手,到底永和帝要隐瞒什么?
    可惜孟可舒也只知道这些,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魏怀恩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到现在连自己身处的棋局都看不十分分明,竟然就已经痴心妄想,想要对抗那双无形的操盘之手。
    可那又如何。
    她不信自己这多年经营谋划出的局面,到现在还能被永和帝轻而易举地掀翻。
    “在说什么?”
    萧齐笑着推了门进来,正看见魏怀恩拉着孟可舒闲谈。
    见他回来,魏怀恩的嘴角自然而然地翘了起来,正要回答,忽然想起他走之前犯下的混账事,立刻垮下了脸不再看他。
    孟可舒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几乎要笑出声,好在与厉空在一起待久了也算修炼到家,自觉让开了空间给萧齐。
    “殿下这边有我,晚间没你的事了,隔壁住的是书院医女,已经给你准备了卧房,奔波一天,去休息吧。”
    萧齐几句话就打发走了孟可舒,直接坐在魏怀恩的床尾把手往她的被子里伸。
    未着罗袜的足踝被他冷不丁捉住,魏怀恩再想不理他也绷不住表情,一边蹬他一边想收回脚来:
    “放手!登徒子!”
    “好,好,我放。”
    没想到这一次萧齐居然极其听话,说放就放。干脆利落地收回手后他就端正坐好,气得魏怀恩接着想把他往地上踹。
    “下去,谁让你坐这了?孟小姐在这待得好好的,你凭什么赶人家?谁要看你?”
    “殿下,别踢了,您真想让奴才坐在地上陪您吗?奴才的脚还没好全呢。”
    萧齐坐得稳稳当当,但是嘴上说得像是被魏怀恩欺负得多惨一般,总算让魏怀恩胸中憋着的被他赢了一城的郁气散了不少。
    “怎么早没看出你这人这般无耻还会做戏,见了阮雁一面回来就能变个人?”
    魏怀恩收回腿,还是顾念着他没好全的伤脚,向床里让了让,好让他能把半条腿搭在床沿。
    这不动声色的怜惜让萧齐背后的狐狸尾巴都要翘上了天,干脆得寸进尺半趴在她身边,眯着眼睛回道: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连奴才去见了谁都能了如指掌。”
    刚展开上官鹿鸣的密信的魏怀恩空出一只手戳了戳萧齐的眉心:
    “少来,这书院里你能说上话的有几个人,何况你一去这么久,不是阮雁,难道是给你做拐杖的老木匠?”
    萧齐牵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嗤嗤”地笑,但就是不说此番去见阮雁是为什么。
    魏怀恩看完了上官鹿鸣的信,发现萧齐还没有说的意思,垂下眸子和他对上视线,主动问道。
    “你同他说什么了?”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萧齐竟然没有一五一十地回答。
    “可以不说吗,殿下?”
    他坐起来,与她十指相扣着看向她。
    “什么?为什么?”
    魏怀恩根本没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一双杏子眸眨动好几下,一瞬间像是林中不知危险的小鹿。
    “奴才不可以有自己不想说的事吗?殿下的事已经这么多了,为什么一定要听奴才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齐垂下眼睫,看似如往常调情时一样自如地啜吻她的指尖,其实心跳忐忑不定,不知道她会怎么反应。
    他与阮雁之间说了什么,绝对不能告诉她。
    虽然阮雁不会说,但是萧齐却不想在她面前撒谎来让她安心。
    一个谎言出口,就会有第二个,第叁个,成百上千的谎言需要互相帮衬,直到他这个人在她面前半点真面目都无。
    “殿下难道还不相信奴才永远都是一心为您?”
    他抬眼觑着她的神色,并没有发现她的不满。
    魏怀恩只是很意外。
    “你今日怎么了?”
    她难得搁下正事不管,抽空关心起他的情绪来。
    萧齐的脸被她温柔捧起,与她额头相抵。
    “你在不开心吗?”
    “没有。”
    这样贴近,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吻到了她的唇瓣。
    “我今日很奇怪吗?”
    “有一点。”
    魏怀恩点点头,仔细端详他的神色。
    萧齐一动不动任她打量,心底反复念着一句话来催眠着自己:
    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我做什么都不算错。
    但是他的殿下就是这般敏锐,即使他只是下定决心,即使他只是寻了阮雁商讨了些不宜被她知道的事,她就能发现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不对劲。
    怎么办,他觉得他的殿下,他的怀恩已经爱他太多了,甚至让他好不容易下定的狠心都松动了。
    她的眼眸中全是他,她真心地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抱歉。
    “怀恩,你想多了。”
    萧齐抬手揉了揉魏怀恩的太阳穴,坐到她身边帮她舒缓着头上穴位。
    “别总是把自己逼这么紧,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我只能尽量帮你分担一些。你今日都没歇过,等下喝了药早点睡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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