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之眼中的坚持和认真不似作假,薄薄的衣袖也阻隔不住他的体温向她渗透。上官鹿咏抽回了自己的手,但没有再想离开。
    许是被他话中的“不会后悔”打动了,上官鹿咏也想起哥哥曾经劝阻她不要因为朦胧的幻想,就对江鸿动心。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万一他真的也会喜欢我呢?就算最后他不喜欢也没关系,至少我没有遗憾。”
    陆渊之紧紧盯着她,不敢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神色的变化。
    二十年的人生里他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一步步都是家中铺就的坦途,所以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弟弟泽之一身反骨,更加不明白如他一般年岁的青年人身上那股堪称愚蠢的冲劲。
    但是他现在明白了,他之所以没有悖逆之心,是因为他从前想要的东西,都在父母家族的期待之中,他甚至都不曾向往过自由。
    可当婚事都要来做交易的时候,他和父亲闹翻了。他不要去和什么于家什么赵家什么和父亲一党的世家联姻,他想自己去认识一个姑娘。
    “行,我以后还会见你就是了。”
    上官鹿咏点了头。
    陆渊之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答应了,狐狸眼都笑成了一条缝,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多谢,不是不是,那就一言为定!”
    观景台的另一端的楼梯通向一座楼阁,乃是皓月楼的一处产业,今日腾出空屋给这些达官贵人休憩使用。
    魏怀恩从更高的长桥进了阁中,萧齐在拱桥上待了一会,也走了进去。
    只是今天人多嘈杂,让萧齐没有留意到身后悄悄跟上了尾巴。
    跟着萧齐的人是个娇艳女子,家中曾被大官为难过,后来大官被玄羽司抄家,解了女子被逼为妾的困局,所以她也对当时威风凛凛的萧齐一见倾心。
    救命之恩当涌泉为报,但她只敢把这点爱慕掩藏于心,不敢对父母说起分毫。
    谁会允许女儿和阉人有瓜葛呢?即使是风头无两的玄羽司副司使,也不是什么良配。
    但是时移世易,她的父亲当年虽然被为难过,可等到他晋了官阶之后,也犯了贪心,最近被玄羽司捏住了把柄,说不准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到了这时候,把她这个女儿献给谁不是献?
    萧齐公务缠身,能靠近的机会几乎没有,若是今日不抓住,她就要被父亲送给老头做填房了。
    何况萧齐虽然是阉人,可那般光风霁月,挺拔如松的人才样貌,站在哪里都惹眼极了。而且他今日穿的交领袍把脖子的异样藏得严实,更加惹来女子春心荡漾。
    她并不敢跟得太近,远远地看着萧齐拐进了间屋子,又躲在角落等到四周没了人,才蹑手蹑脚走近,将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然而里面的情景却让她惊得捂住了嘴巴。
    侧对着门口的小榻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被博古架挡了脸和半个身子看不出身份。但萧齐的一举一动却清清楚楚。
    此刻他正半跪在地上,解开那女子的罗袜,挽起她的裤管,将那白玉无瑕的足踏在他膝上,手上捏着湿布细致地擦拭,神色岂止是温柔,简直算得上痴迷。
    门外窥探的女子拼命想着谁能被堂堂萧副使这般伏低做小地服侍,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只见门内情景更加香艳,让她红了脸几乎不敢再看。
    萧齐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您怎么会有错。”
    接着便啜吻着榻上人的小腿,还探出舌尖划过那人雪般的肌肤。
    魏怀恩立刻就把腿收了回来,刚要嗔他不正经,就听见屋门外有了动静。萧齐立刻追了出去,她也拍了拍脸,穿好鞋袜站起身来,走到屋中的冰盆边坐下。
    今天实在太热,观景台四面通风,对岸的百姓也都支了凉棚,可魏怀恩今年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随意,这种场合不能穿纱裙,只能穿着闷热的华服,在外面没一会就是一身汗。
    萧齐主动过来找她,帮她用冷水擦擦腿好凉快一些,只是还没说到他昨天早上的反常,就被外人打断了。
    “萧大人饶命!民女……民女什么都没看见!”
    长剑才横在那女子脖颈上,就吓得她摔倒在了楼梯上瑟瑟发抖地求饶。萧齐嫌恶地看了眼她,招手让赶过来的明丰接手。
    “带下去查。”
    “是。”
    明丰领命,叫了两个内侍一人一边提起那女子的胳膊,把已经不会走路的女子拖了下去。
    等萧齐再回到魏怀恩的屋子的时候,脸上的寒气还没散尽,反而把魏怀恩逗笑了。
    “谁让你一来就把我的人都赶走了,你现在是在气你自己吗?
    刚才那是什么人?好像不是刺客?”
    “我让明丰去查了,小事而已。”
    萧齐拉了另一把椅子坐在魏怀恩身边,似乎很疲惫地依靠在椅背上,闭眼捏着鼻梁。
    魏怀恩估计着时间还够,便抬手触上了他眼底的青黑,贴近了问他:
    “昨晚没休息好吗?”
    “天明前歇了一个时辰,看住的那个几个世家不老实,抓了几个,还没审完呢。”
    她的手被萧齐抓着蒙在脸上,又对着她的掌心打了个哈欠,惹得她一片心软。
    “怎么这么累,要不把旁的差事分给别人做?你只要替我顾着漠南这档子事就好了。而且今天就算你不来也没什么干系呀?”
    其实说起来,她能交给萧齐的差事哪一桩不要紧,但把他压得这么累还要到她身边待上这么一会,她于心不忍。
    “我本来是要过来和你吵架的,因为没睡够的人脾气最大。”
    落在他脸上的柔荑用力想要抽回,但最后还是没离开。
    萧齐轻笑了一声。
    “可是怀恩这么心疼我,我又不是不识好歹的蠢物,哪还能有什么脾气。”
    “我哪里惹你了,说吧,说完就提前回去好好睡一觉,别弄垮了身子。”
    魏怀恩站在他面前,学着他以前的动作帮他揉着太阳穴。萧齐则靠过来抱住了她,额头抵着她的腰腹慢慢说:
    “怀恩,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女子?皓月楼的花魁你愿意亲她,孟可舒崴了脚你也要抽空陪她,有必要吗?”
    “你这是什么问题?”
    见魏怀恩不明白,萧齐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
    “……世上有断袖之癖,亦有……磨镜之好,你……”
    他说不下去了。
    魏怀恩蹲下身来瞧着他已经红了的眼眶,抬手抚了抚他的脸,一点都没有像他惧怕的那样动怒。
    “原来你是怕这个。”
    “……对不起。”
    萧齐下意识地道歉。
    “整天胡思乱想,我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魏怀恩自嘲了一句,伏在他膝上拍了拍他的腿,使劲掐了一下。
    有点疼,但是萧齐忍着没动,等她把话说完。
    “你是怕我其实本就喜欢女子,又因为你的不一样所以青睐你,等到我掌权之后,怕我意识到心底真正喜欢的是谁,哪天会厌了你,是不是?
    或者,你怕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男子,而是把你当成女子,或者是不男不女的人看待,你觉得伤心了,对吗?”
    可能是休息不够眼眶干涩,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萧齐眼中就蓄满了要掉不掉的泪,非得咬着嘴唇拼命忍着,才能憋住。
    只是他这副模样让魏怀恩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宫宴那夜,差点就要走神。
    “我……我其实知道是我乱想……可是,我很怕。怀恩,我总是见不到你,每天又有那么多人想挤到你身边,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事也会,也会……”
    抽泣出声的萧齐忘了,太疲惫的人不止会脾气变大,平日能压抑得住的情绪也会被放大,变得更加脆弱无助。
    魏怀恩越是照顾他的感受放低姿态,他的委屈就越多,难过也越多。
    他很累了,玄羽司的地牢里那么黑那么臭,每个新进来的人都要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个底朝天,还有他瞒着魏怀恩进行的弑君之事更是千般难为,没有办法和任何一个人诉说。
    她被他护得很好,好到每日最大的麻烦也就是在朝会上和大臣们吵架,再累也不过到人定时就能歇息,可是他呢?
    每日都活在阴谋诡计里,甚至很大一部分都要防备着魏怀恩知道。
    他就像是冰盆中的冰块,只有一点点露在水面上的晶莹剔透能被她看见,剩下的那些全都是他恨不得消弭于无形的罪孽。
    那一天是不是就快到来了,是不是他就快要被她发现他私底下是个怎样的罪人?他草菅人命,他结党营私,他大逆不道,这些没有应在她身上的罪,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怀恩,对不起,对不起……”
    魏怀恩再度站起来把他抱住,让他埋在她身前断断续续抽噎着。
    “……你没有对不起我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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