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宁帝隐约觉得应该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听何殊这话,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嗯,有道理,不过不管它是什么粮,只要它能让人饱腹,还能高产,就是好粮。”
    有汪林带头,沈卓与何昌逸才学着何殊的样子,每人用筷子扎起一块玉米尝了尝,发现这种此前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的东西,味道确实还不错,
    吃完放下筷子后,沈卓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这似乎是微臣此前从不曾听闻过的东西,听陛下与殿下的意思,它似乎是一种高产粮食,不知它能亩产多少?”
    何殊此前还没公开过这个消息,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不管是农务司,还是东宫那边,都没敢对外随便走漏口风。
    如今都已经公开尝鲜了,何殊也没瞒着的意思,直接回道。
    “正常情况下,肥力足,精心伺弄,可达七到八百斤,差点应该也能有个二三百斤吧。”
    在这个正常亩产只有一二百斤左右的时代,不管是沈卓,还是何昌逸,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两人欣喜的恭喜朝廷又得一种高产作物。
    何殊却叹了口气,边为他们解释,边擦擦手,坐回自己的案桌。
    “土地的肥力不足,所有农作物的产量都低,就算有了稍高产一些的作物,还要考虑土地肥力下降的问题,农业生产乃是大安的根本,做任何事情,都必需要考虑周全。”
    看得出何殊的不甘与烦恼,沈卓与何昌逸却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在他们的印象中,土地产量只有一两百斤,甚至是只有几十斤,都是常态。
    据他们所知,因朝廷近些年不仅鼓励农耕,还在农务司广招天下英才,一起钻研产量更高,能减少虫害的种植方式,研制可以提高劳动效率的农具。
    甚至还研究如何积肥的方式,随着一些切实有效的研究成果被推广,许多重要产量区域的产量,都已得到不小的提升。
    如今又得到如此高产的粮食作物,应该是件值得恭喜的大喜事才对,也是皇上与太子的功绩。
    何况大安除了这个他们刚听说的玉米,还有一种叫做土豆的,产量比玉米更高。
    可是太子提及这些的时候,不仅没有丝毫的喜悦,还发自内心的感到烦恼与遗憾,实在让人看不懂。
    不过何殊也只是随口感慨一下,随后便收拾好情绪,指了下自己桌前的椅子。
    “好了,你们都过来,坐下吧,我们办正事。”
    沈卓与何昌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何殊却已将之前的那点情绪抛到脑后,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两人见状,只得赶紧收拾好情绪,将自己抱过来的资料放到何殊桌上,汪林见状,就知道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迅速安排手下为两人送来笔墨纸砚。
    其他人都吃了一块,只有正宁帝坐在那不紧不慢的吃了三块,吃完之后,坐回自己的御案前,一手端起茶杯悠闲的喝着,一手漫不经心的翻阅奏折,不时拿朱笔勾一下。
    随着太子逐渐长大,他连在人前做样子的时候,都变得越来越不严谨了。
    船队第一次出海,带回的一些有记录阿拉伯数字后,何殊就在大安推行阿拉伯数字,府学与书院开设的算术课,也会专门教授阿拉伯数字。
    而官方的一些数据统计,现在也已逐步改用阿拉伯数字,只是在一些重要数据上,会再用繁体汉字复写一遍。
    门下省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将一些历史记录中的数据,全都翻译为阿拉伯数字,整理成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的表格数据。
    对于负责做这些工作的人而言,它很枯燥与繁琐,但在完成后,不仅方便需要用到那些历史数据的上面人,也能方便其他想要查阅相关资料的官员。
    首次做这种工作的沈卓与何昌逸还有些懵,但是随着太子开始提问,他们也随即进入状态,也知道了汪大监给他们准备纸笔的原因。
    因为太子会不时的随口做出安排,都是要求哪部需要做什么、提供什么等,这些随后都将形成谕令下发出去,以皇上的名义。
    看到自家表哥再次满脸疲倦的回家,左书意实在有些担忧。
    “表哥,是不是你们门下省的人都欺负你和沈状元是新来的,把活都推给你们两个做?”
    之所以会这么说,因为左书意看得出来,隔壁的沈卓每次下职时,也是脚步沉重,很累的样子。
    何昌逸摆摆道,“你不要胡乱猜疑,大家都是如此,不存在什么欺压新人的事。”
    说着,他突然警惕起来。
    “你在大理寺是不是受欺负了?”
    左书意没有否认,但他不以为意的回道。
    “就是经常让我做些跑腿的活,应该也算不上是被欺负,而且我觉得还好,这样我能更快熟悉大理寺的情况。”
    想了下,他忍不住低声道。
    “听说大理寺和九门提督府有些不对付,自打崔将军被任命九门提督后,已经好几次截胡大理寺的案子,据说崔提督是皇上的近臣,更得皇上信重,才能直接拿到一部分查案的权力。”
    若只是皇上的近臣,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看看翰林院的那些所谓近臣是个什么处境,就能知道。
    想到那位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高度冷静与精明,考虑问题十分全面,不存在感情用事这一可能的做事风格,何昌逸若有所思的回道。
    “若是这样,你要记住,只顾按规则干活就行,不要轻信任何人,也不要试图在上官面前表现,任何上官面前,知道吗?”
    他在门下省入职几个月来,感触最深的就是要遵守规则,只要在规则内,一切都好说,触犯了规则,就会得到处罚,谁都不例外。
    偶尔在休沐时,与留在京中的同科聚会,交流中也能发现,他们所工作的部门,也都十分强调规则。
    知道某些真相后,何昌逸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若非事出有因,那位肯定不会将本该由大理寺负责的案子,交给九门提督府负责。
    只是他的这番猜测,肯定不便和表弟详说,只能这么提醒他。
    左书意的确不明白表哥为什么会这么嘱咐他,但他知道表哥的脑子比他聪明,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
    “好,除了做事,我一定谨守本分,不会去上官面前献殷勤。”
    何昌逸欣慰的点头,“这样就好,我们都还年轻,又是刚入职,凡事不宜操之过急,一定要瞅准了再走下一步。”
    与此同时,隔壁的沈继川也在问孙子。
    “入职几个月了,你与同僚们相处得如何?”
    入职几个月了,每天回来还这么疲惫,让沈继川有些坐不住。
    他自己在县衙工作大半辈子,不仅见过同事被老人排斥或指使的现象,甚至还看到过上官坐冷板凳,或是被忽悠得做些无用功的现象。
    所以对于孙子自打进入门下省后,每天都很辛苦的样子,他虽担心,却一直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这是新人必走的一遭。
    而沈卓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祖父在担心什么。
    “爷爷放心,我与同僚们相处得很和睦,去了后,就被安排有可以露脸的正经活,主要是门下省的事情多,大家都不轻松。”
    像今天这样,为了配合太子的高强度工作,他不仅要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还要反应迅速,下值后,实在是身心俱疲,比干了一场体力活还累得多。
    看得出来,隔壁何昌逸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
    听得出孙子说得是真心话,沈继川稍感放心,但还是仔细嘱咐道。
    “晚上什么都别想,早点睡,要不然,白天做事的时候,容易精神不济,你要记住,朝廷的事都事关重大,越是忙,越是不能出错,吃好睡好很重要。”
    沈卓点头,就是心中有些无奈,因为他固然可以做到心无旁骛的早点睡,可是睡着后是个什么情况,就由不得他控制了。
    时不时的做上一场莫名其妙的梦,让他挣脱不得,早上起床后,不仅感受不到充足的休息过后的神清气爽,还觉得心累,需要花段时间将那些与现实不搭边的内容,全都清理出脑海。
    第五十九章
    当天晚上, 沈卓再次做了一场,这次的梦中,他梦到的就有诸山府大疫一事。
    梦中的他还在青山书院中读书,梦中的那场疫情没能像现在这样, 只花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被彻底控制住。
    甚至连所有需对瞒报疫情一案负责的官员, 都已受到相应的处置, 朝廷新派去的主政官员们正在诸山府处理后续恢复民生的事宜。
    沈卓之所以知道这些,既有门下省消息灵通的原因,也有新派去的主政官员中, 有门下省放出去的一位同僚的缘故。
    可是在沈卓的梦中,这时的他刚听说诸山府大疫的事, 疫情失控, 传播到诸山府外,才引起重视。
    可是由大商家与大族控制的药材价格飞涨,大夫奇缺,朝廷根本无力控制局面, 只能派官兵将重疫区诸山府围住, 任疫区中人生死听天由命。
    导致大批的染疫百姓丧命,还有许多诸山府一带的人, 都拼了命想要逃离,使得局面变得非常严峻。
    青山州虽距离西南区域路途遥远,也如临大敌的增强守卫,生恐有疫区人偷跑过来。
    可是祸不单行, 当年秋收时节,大安的几处重要产粮区域传来遭受蝗灾, 铺天盖地的蝗虫所到之处, 寸草不生。
    柳先生跟他们提起诸山大疫已导致十室九空的惨况, 还提到乱局将至时,悲愤而又无奈的无声抹眼泪时的一幕。
    提及遭遇蝗灾的区域粮食绝收,朝廷却没有能力救助遭遇蝗灾的百姓时的绝望,都让沈卓在梦醒之后,仍觉心中酸涩悲痛不已。
    睡不着,沈卓只好起床,坐在床前,就着晨曦尚不明亮的光芒拿起笔,给青山书院中的几位对他照顾有加的先生们写信。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与现实情况不同,却又显得真实无比的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在他的梦中,还是现实中的柳先生等人,都是在悉心教育学生的同时,还会忧国忧民的真正饱学之士。
    虽然门下省中的许多事都涉机密,不能对外说,但是诸如朝廷在接到诸山大疫的消息后,迅速做出的反应,在最短时间内控制局面的安排,都能说。
    在夏汛将至时,要求各地官府做出的一些预防措施,也都可以说,还可以教给青山书院中的学子,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处理实务。
    那位毫不掩饰自己的用人风格,只会空谈的人,文采再怎么出众,都只会被打发到礼部学道。
    那位愿意重用的是会办事,办得好事的人,锦绣文章做得再怎么才华横溢,都不及一份整理得不出一点纰漏的数据文书来得有用。
    给几位先生讲了下自己在京中过得虽繁忙,却很充实的生活日常,又从不同角度,分别讲了下自己在工作中学习到的经验与感悟后,沈卓的情绪才彻底平复下来。
    他很庆幸自己是生活在现实中的这个充满欣欣向荣的大安,而不是生活在梦中那个混乱无道,局势变得越来越来乱,让人越来越感到惶恐无力,乃至是绝望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他的亲人也没有遭遇那些不幸,而是都好好的活在他的身边。
    祖父母每天都会关心他的吃喝与生活状态,表姐与情投意合之人婚姻幸福,现已怀有身孕,表姐夫没有遭遇无辜惨死的厄运,顺利成为工部匠吏,收入很不错。
    梦中那些充满不祥的经历,让沈卓更加珍惜自己现有的这些看着很平凡的一切,更享受现在这虽然累,心里却很踏实,没有允斥着无尽的悲伤、痛苦、遗憾与无奈的生活。
    正当沈卓还在想,要以什么方式提醒朝廷,河原省及其周边今岁有发生蝗灾的危机时,门下省就率先接到相关消息的奏报。
    接到农务司驻地官员的奏报,近两年气侯较为干旱的河原省发现大片蝗虫卵,河原省及其附近省府今岁夏末秋初都有发生大规模蝗灾的危机。
    朝堂上的众大臣都焦急不已,认为这是上天的警告,要求皇上要赶紧举行祭祀,反省己过,祈求上苍的宽恕。
    轮值做朝堂奏对记录的沈卓闻言,下意识看向站在殿首一侧的太子,不出意外的在其嘴角看一抹略显嘲讽的讥笑。
    正宁帝也对此不以为然,要是上天和先祖真能显灵,早就将他这个在天坛与宗庙祭祀时,将女儿正式封为太子的皇帝给劈死了,哪里还有现在?
    “不久之后,就该举行秋收祭祀,礼部的确要提前准备起来,感谢上天赐下土豆和玉米两种高产作物,让我们大安的百姓可以稍解温饱之忧,至于你们说的蝗灾,朕已派人就近调了大批的鸡鸭鹅过去,不久之后,应当就有好消息传来。”
    大臣们闻言,有些不明状况,他们说的是蝗灾之患,皇上却说什么鸡鸭鹅,这算什么?
    “陛下,幸得祖宗庇佑,才会让此次的蝗灾提前现出踪迹,我们应当要提前重视并做好各方面的准备,这与鸡鸭鹅有什么关系?”
    正宁帝心说,这件事要不是太子早有准备,要求农务司的官员组织人手在蝗虫喜欢产卵的区域仔细巡视,才能提前发现这场蝗灾,谁保佑都没用。
    心中腹诽的同时,正宁帝口中却是义正言辞的训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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