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者过千?!
    齐鸢吃惊地瞪大了眼:“怎么这么多人?”
    中洲端社、松江几社,莱阳邑社……都是一方名社,人员已经够多了。但是这样一次社集人数便过千的,着实让人震撼。
    “其他文社名望虽高,但多是聚集一方名士。望社与它们不同,望社在各地都有分社,且规模不小。”刘文隽解释道,“而且如今的吏部侍郎黄英便是曾经的望社社首,这些年他一直提携望社里的其他成员中举,望社当然最为兴盛。”
    孙辂点了点头,也道:“只不过望社的集会三四年才举行一次,除了本社成员外,他们会在社集的最后一天以文会友,与非本社的成员切磋。当然,若是以其他文社的身份参加,如果比不过他们,难免会遭吞并。这也是望社兴盛的另一个原因,大社吃小社。”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笑着拍了拍齐鸢的肩膀,“幸好咱乃园的文社还没正式成立,我跟文隽兄以个人名义参加,如果真的技不如人,也不会连累各位师兄弟。”
    齐鸢好奇道:“个人名义如何参加?是送拜帖吗?”
    “只拜帖可不行,要自己先做一篇文邮寄过去。若能入了得望社的眼,人家才会发请帖。否则到时候连他们的集会地都进不去。”孙辂笑道,“当然也有疏狂之人,并不寄送文章,而是径自赶去社集,当众口拈成文,过关斩将。但到现在为止,还未有人成功过。”
    这些人多是抱着一举成名的心思,然而望社成员人才济济,岂是这么容易便能过关的?大部分都是闹了个笑话罢了。
    齐鸢听得暗暗吃惊,不由心想,望社的威望如此之重,那望社的社首岂不是已经做到了一呼百应?
    文人士子中举之后便可以议论朝政,到时候这位社首都不用中举做官,单凭社中上千成员,他便可以闲人之身执掌天下。
    可怕!可敬!
    再一想,孙师兄面对望社,竟然也这么没底气。孙辂为人老成端谨,并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他的文章亦是理真法老,洞见本源,很见功夫。
    由此可见,望社应该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可惜自己出不来扬州城,要不然真想跟着去金陵长长见识。
    齐鸢心里叹了口气,见孙辂和刘文隽都期待地看着自己,显然是想问自己会不会同行,便将钱知府控制齐家路引的事情告诉了两位师兄。
    刘文隽只知道钱知府跟齐家不合,听到这个顿时火冒三丈,皱眉道:“钱知府欺人太甚!他就不怕你们告官吗?”
    三人眼见着就要到府衙了,那位挨保的廪生也等在了知府衙门。孙辂忙拉了刘文隽一下。
    齐鸢摇头道:“他既然这样做,应是有恃无恐的。更何况我现在马上要府试,家里人哪里敢惹他?至少等考完府试再说吧。”
    孙辂点点头,也安慰道:“望社集会五月中旬开始。小师弟二十五日考试,发榜约莫也要五月中旬了,时间上本就冲突。文社集会日后还能看,小师弟先好好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他两头安慰着,见刘文隽把火气押下去了,这才带着俩人进去报名,与挨保人见了礼,众人各自签字画押,齐鸢又将保费付给那位保人。
    那保人冲他拱拱手,齐鸢从府衙离开后,忍不住回头,就见那人又领了一个生童进去。
    “现在廪膳生员远不如赴考的生童多,所以给人作保已经成了生财之道。这位师兄已经决意不再继续科举了,每年只保持住廪生的身份,靠给人作保便能收获不少银子。”刘文隽道,“可惜如绪兄脸皮薄,又不会钻营,不招人喜欢……也就小师弟年年找他。”
    齐鸢之前听迟雪庄说过,张如绪似乎已经娶了严怜雁过门,然而俩人却又不住在一处,张如绪仍在家中养伤,而严怜雁也依旧在花船上做清倌,只不过换了妇人打扮。
    张如绪脸皮那么薄,是怎么能接受妻子依旧做清倌的?
    齐鸢想不明白,又不愿多生是非,因此并没有去详问过。
    刘文隽与孙辂显然也不愿多谈,各自摇头叹了几口气,随后便换了话题,带着齐鸢一同去了一趟书肆,买了几本各省的宗师考卷带回乃园。
    四月二十日这天,扬州府试正式开始。
    各县的儒童们早已从各地赶到了扬州府,当地客栈爆满,生童们便又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因府试是半夜十分入场,所以街道上又出现了不少卖高脚灯笼的。
    褚若贞给齐鸢放了假,不再让他做题,以免他过于紧张,影响发挥。又命他这几天好好养身子,万万不可再次带病入场。
    齐鸢经历过上次的事情,自己也小心了许多。回到齐府后的这几天,他便学着放松下来,每天吃饱喝足四处溜达,晚上则用热汤泡澡驱乏。常永也凑热闹,去买了一盏狐狸模样的大灯笼,准备送考的那天用这个找人。
    至于银霜等人更是紧张地不得了,考篮里的那点东西每天都要检查几遍,生怕准备得不全。
    吃食上更是注意,冷了热了甜了咸了,什么担心都有。一会儿怕齐鸢吃得太素,身子养不好,一会儿又担心东西鱼肉太腻,伤着胃口。几个丫鬟如临大敌,进来出去大气都不敢出。
    对于这些,齐鸢心里哭笑不得,安慰了她们几句之后便不再管了。
    他心里清楚,对于齐府来说,他如果能够考中府试,估计跟别人家孩子中举差不多,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而此时此刻,为他担心紧张也绝不止齐家人。
    褚若贞对他寄予厚望,这会儿必然是担心的。
    洪知县取了他做案首,此次府试若是不中,那等于在打洪知县的脸,证明江都县教化不行,洪知县识人不清。
    齐鸢想要不辜负众人的期望,这次府试就必须竭尽所能,让钱知府无从下手,不敢黜落。
    当然,他内心深处还有另一个想法。
    ——望社社首能以闲人之身执掌天下,自己为何不能?
    既然已经决定了与师兄们结社,那倒不如去试一试。师兄们都是生员,自己若想要拥有同等声望,那这次府试,必须中案首!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府试认保和挨保,参考的是《明代科举图鉴》
    第51章 府试两题
    府试挨日考到了江都县, 而之前各县的考题也陆陆续续被传了出来。
    齐鸢听到下人说起,知道这几天的考题竟场场不同, 什么单句题、截上题, 截下题,复述题、截搭题甚至上偏下全,长搭隔章搭等刻意穿凿割裂题目竟都出现了。
    这种题目其实是当下的风气, 四书题一共就那么多, 科举举行了这么多年,难免会有重复的, 若考生蹈常袭故, 考官也无法一一认出。
    童子业中又不是乡试会试那样的抡才大典, 出些截搭题即能考研生童们的才思是否敏捷, 也能避免有人拟题代写。
    虽然拟题猜题是无法避免的, 就连褚若贞前几天都着重出了几道题,让齐鸢重视,显然也是押题的意思。
    但这样一来, 每县的考题难度便不免有些差异。这次钱知府的题型又不一样,因此更是有难有易, 其中仪征和宝应两县的生童最倒霉,两道四书题都全无义理。
    其中仪征县生童的首题为“又日新《康诰》曰”。
    这六字出自《大学》,原文是“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康诰》曰:‘作新民’。”
    钱知府以“又日新《康诰》曰”为题, 显然是上句下句各取三个字,这样连上牵下, 并无义理可言。生童们答这样的题目, 文义学问全用不上, 只能东拼西凑,牵强附会。
    若只首题如此也就罢了,但两场皆是这种,而其他几县的考题又十分简单,生童们自然难以接受。
    仪征宝应两县结束考试后,两县生童就开始聚集,准备府试一结束,便在考棚外集体情愿,要求钱知府拟题重考,否则他们这两千多少人说什么都不会服气。
    二十五日这天,因府试天黑便要如常,因此三更鼓一过,齐鸢才便起床洗漱,换了衣服往考棚去了。迟雪庄果然已经等在了齐府门外,俩人一同乘车,直奔考棚。
    而此时考棚外,除了江都和甘泉两县的生童外,竟还有不少别县的应试生童,也远远地在一旁看着。
    虽然不是冲他们来的,但齐鸢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疑惑道:“若是出题不公,这些人也应该是府试结束后找知府说明吧,现在我们两县还没进场,他们早早就来等着,岂不是要等一整天?”
    “你说两边的生童吗?”迟雪庄往外看了眼,却道,“仪征和宝应县的生童有千人之多,他们讨说法肯定是要快考完的时候。现在的这些人估计是冲着何进来的。前几天何进办了一个文社,四处以诗文会友,听说现在有六七十人了。”
    齐鸢听得一愣:“何进?办文社?”
    他最近只在乃园读书备考,并没有打听过山下的消息。何进竟然也办文社了?还比自己快一步?
    迟雪庄点点头:“他们的文社虽然新,但一切章程规定都是仿着望社来,看着十分正统。我们扬州没有特别出名的文社,现有的几个小社也没人愿意接收这些小儒童,因此何进倡结成竹林社后,收纳了不少小儒童凑热闹。”
    齐鸢转开头,看着道路两侧的生童目瞪口呆:“他竟然能号召这么多人。”
    “应当也有人是为了钱。”迟雪庄道,“听说他们会定期考核,若文章做得好好,社里还会发银子以示鼓励。这次府试正赶上他们文社大张旗鼓地纳新,因此其他县的儒童便也动了心思。今天何进来参加府试,这些人应当就是为了投帖的,他进去考试了,但他带的下人会代为收取。”
    文社集会刊稿处处都需要银子,乃园的师兄们建议齐鸢做社首,除了喜欢这个小师弟,认为齐鸢前途无量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齐家豪富,如今文社的花费几乎靠齐鸢一人承担。
    但即便这样,齐鸢都没想过这种设立奖银的事情。何进家境贫寒,竟然会这么大方?他的银子从哪儿来的?不对,何进什么时候也有下人跟着了?
    他随着那些生童的视线朝远处看,果然,不远处,何进正跟几人聊天,身后是一名武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齐鸢总觉得这事跟谢兰庭脱不开干系。
    迟雪庄见齐鸢对这事十分上心,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地都讲了出来。
    齐鸢不由诧异:“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迟雪庄笑道:“有人极力游说我,要我去加入。但我想着县试时你压他一头,他那会儿可是百般为难你。我即便要跟个什么人,那也是跟你才对,去他那做什么。”
    果然还是朋友仗义。齐鸢笑了笑,一想自己跟师兄们的文社大约府试后就要取名成社了,便干脆对迟雪庄道:“那就对了,等府试后,我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文社。”
    “你们的文社?”迟雪庄一怔,随后直直地盯着齐鸢,“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加入文社了?什么时候的事?是哪个社?”
    “现在还没。”齐鸢道,“乃园的师兄们打算结社,应该是下个月办起来。到时候社名一定,我就去邀请你。”
    迟雪庄听明白缘由,不由松了口气,脸上的落寞神色也一扫而光,高兴道:“好!好!这次府试我一定要中,要不然到时候给你丢脸。”
    俩人边聊边往前走,不多会儿,各自的担保人也都到了。大家又一起排队,挨个随牌点名,之后齐鸢又跟迟雪庄去过搜检,领试卷。
    一切流程与县试时相差不多,只是搜检得更严格了些,若搜检出生童夹带片纸只字,又或者金银等东西,以及冒籍顶名代考,犯事者便会被当场问罪上枷。
    三更半夜,所有生童挤挤攘攘地候在外面,听到名字后挨个上前,解衣脱鞋,发髻打散,被胥吏们呵斥着转来转去。等搜检完后也不敢停留,因要领卷子找座位,因此人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拎着考篮往里跑,神色惶然,如夜鬼逃窜。
    齐鸢和迟雪庄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俩人性子稳些,过了搜检后略微整理一番,这才领了试卷,借着灯光往里走。又因府试要求对号入座,俩人并不在一处考棚,所以拱手作别后,各自入场。
    天色渐渐放明,两千多名生童挨个搜检入场,齐鸢吃了两块饼后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一直等到龙门关闭,他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考棚前面。
    不多会儿,便有书吏进入了考棚出题。嘈杂议论的考场倏然一静,刚刚还在交头接耳,互相讨论的童们纷纷屏息凝神,看向前面。
    差役举起考牌,齐鸢坐得位置靠后,就听前面有人大喊:“第一题‘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出自《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原文中,颜渊先慨叹孔子的学问与道德“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再讲孔子如何教人,“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最后自言学之所至“欲罢不能。即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这道题目出的十分雅正,而在考试之前,褚若贞给齐鸢出的几道题目里,恰好有“颜渊喟然叹曰”一题。
    齐鸢之前便听说褚若贞拟题猜题十分厉害,这次钱知府出题花样百出,他对此并没有抱过什么希望,谁想到还真让老师给押中了。
    齐鸢暗自摇头笑笑,就听书吏接着道:“第二题是‘汤之盘铭曰’”
    此言一出,众生哗然。
    “汤之盘铭曰”一句,不正是仪征县首题的那个截搭题的上部分吗?
    考题竟然重复了!
    齐鸢也吃了一惊,前面的生童为了看清题目,纷纷站起来朝前张望。齐鸢觑着空定睛一瞅,果然是这一句!
    然而考棚里的生童们惊诧过后,并没有人抗议,甚至个个面露喜色,急不可耐地开始磨墨作答。
    齐鸢微微皱眉,随后明白了过来——前面几县的考题出来后,待考的生童们打听到别县的考题,一般也会跟着试做一下,猜测着若是自己的话应当怎么破题承题,从哪里下手。
    这是生童们的习惯,因此当考题重复时,他们后面的这一批多半是已经琢磨过的,当然不会有人提出意见。
    而从试题来看,仪征县的题目是“又日新康诰曰”,江都县的题目是“汤之盘铭曰”,字面上并不重复。童子试应试者多,规矩又不像乡试会试那般隆重,两场虽题意一样,但也不算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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