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整整一夜的瓢泼大雨总算被炎炎烈日蒸发了个干干净净。
    工作日的午后,恰又撞上高考日,街道上行人很少。陈佳辰下了公交后七拐八卦又走了几小段路,进入了一间寺庙。
    庙占地不大,院子内空无一人。墙壁斑驳,被彻夜大雨冲刷得更显破烂。
    陈佳辰踏过门槛,熟门熟路地走至佛像前的桌子边,塞入一张粉红钞票,轻晃几下签筒,蹦出一支木签。
    “中平……吗?”循着数字抽出对应的签文,陈佳辰一瞅不是凶签,大大松一口气。她捏着签纸想找位师傅解签,转了一圈见不着一个人,
    估摸着大热天都躲屋里午睡了,陈佳辰只好收着签文去赴朋友约。地点离破庙不远不近,她边顺着导航走、边琢磨着签文的意思。
    幼时长于迷信风气盛行的港区,家里又做着大生意,陈佳辰没少随父亲抢头香、测风水,多多少少沾点子神神叨叨。
    年岁渐长,陈佳辰发觉神明竟从不站在她这边,想要的照样儿得不到,渐渐绝了求神拜佛的心思。
    如今人到中年,明明一如既往的养尊处优着,陈佳辰的内心却愈发空虚。见多了世事无常,深知平安顺遂与大富大贵宛如镜中月、水中花,稍不留神,便落得个满盘皆输。
    于是乎曾经扯着嗓子大喊“我偏要勉强,我从不信那些,真有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我不怕”的潇洒恣意的大小姐,终于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战战兢兢的模样。
    面对周从嘉这种素来瞧不上“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信仰纯正之人,陈佳辰是断然不敢在家中供奉神佛的,更别提私设佛堂了。
    有一次她弄了个小小的佛龛,摆上没多久就被刚到家的周从嘉撞上了。两人话没说几句,周从嘉不知为何突然发疯,按住跪在蒲团上的陈佳辰就在佛像前搞了起来。
    香灰洒落在白皙的手腕上,烫得陈佳辰心口抽疼。哀哀地唤两声,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对待。
    周从嘉捞起供碗内飘着的莲花,顺手插在女人耳后。圣洁的莲花承受不住撞击晃来晃去,花瓣散了一地。
    “上面插花,下面也插花。”
    “上面的花散了,下面的花紧着呢。”
    “拜的什么佛,送子观音?想求种找我啊,求泥人儿有什么用,呵。”
    ……
    污言秽语听得陈佳辰又羞又气,清水顺着花托流入她的眼睛,混合着眼泪、粘黏着头发、弄花了淡雅的妆容。
    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像条随处发情的野狗一样!自己精心打造的妆发没撑过一小时就被毁了、陈佳辰气不打一处来,她发狠般地死命绞紧下体,嘴里呜呜咽咽骂着“不要脸”、“有病”、“变态”。
    周从嘉越被骂越兴奋。在外发号施令一整天,一回家见着乌发雪肤的美人儿、身上挂着松松垮垮的素色禅服跪在蒲团上,矫情中透着虔诚、虔诚里不乏愚蠢,柔弱可欺的模样、试问哪个男人忍得住?
    他又想到“要想俏,一身孝”,下次给陈佳辰弄套全白的装扮,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的,操弄起来怕不是滋味更甚。
    越意淫越亢奋,周从嘉在女人毫无气势的叫骂声中,硬是顶着她绕着佛像爬,左叁圈右叁圈,在陈佳辰快崩溃时才了事。
    事后周从嘉通体舒畅,心中暗暗赞叹陈佳辰这个花活儿整得好:今儿弄个“佛媛”,明儿再弄个什么“媛”?她可真懂伺候男人,太会了。
    陈佳辰瞥一眼周从嘉满脸餍足的神情,立即明了他这是当作了情趣。至于自己为何求神拜佛,大忙人的丈夫才没功夫管呢。
    内心的惶恐不安无处可诉,反正周从嘉只会觉得自己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诉了也白诉。
    从地上挣扎着爬起,陈佳辰垂着双眼把佛龛撤了,心里恼恨:你不让我在家拜,天下之大,有的是地方给我拜,哼。
    终日无所事事的贵妇人好似找到了心灵的寄托,夜里抄抄佛经,打发独守空房的寂寞。时不时约上一两个熟人去寺庙吃斋祈福,她甚至不敢祈祷周从嘉官运亨通,不求通天富贵,只盼家宅平安。
    本来相安无事,陈佳辰偶尔还能与周从嘉聊几句佛法。不得不说,周从嘉虽然唯物得很,但对宗教颇具造诣,他只当陈佳辰找点事情做也挺好,便没多加干涉。
    直至年关,外地的老友来家中做客,作陪的孙区长趁机提议,直言辖区内的庙里已备好头炷香,望周从嘉与家眷除夕夜赏个脸。
    周从嘉不置可否,反问道:“听说你那里那个庙香火旺得很,头香怕是早就被订出去了吧。”
    “都说灵,香火才旺。是有几个大老板想订来着,我让庙里管事儿的都给挡了回去。素闻夫人心善,爱好佛学,定与那小庙有几份缘分。”
    正端茶送水的陈佳辰发觉话题到了自己身上,心里大叫不妙,但面上不显,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你不方便,我出钱买下来。赏和尚们几个钱,就当为弟妹、孩子们准备的新年礼物了。”老友谢过陈佳辰续的茶,冲周从嘉扬起下巴。
    “书记啊,我没有坏规矩的意思,咱都不信那个,就图个乐。老百姓觉得灵,想必是真的灵,老祖宗的东西宁可信其有,您说呢?”孙区长是老友带过来一起拜早年的,此刻俩人一唱一和。
    “行了,我买了,钱稍后打过去。除夕夜人多,你负责清场子?”
    “没问题,就以检查安保为由,凌晨空出一俩小时是够的。”
    “别让闲杂人等进去,你可别把事情办砸了,影响我这个老弟的形象。”
    “放心放心,书记的事儿比我自己的事儿还上心,哈哈。”
    ……
    周从嘉喝着茶水听着双簧,一言不发。期间瞅了陈佳辰几次,她见目光不悦,吓得心脏砰砰跳。
    “二位好意我心领了,真是不凑巧,今年不在这边过年。老兄你是知道我的,妻管严一个,得陪着她回娘家。”周从嘉婉言谢绝,顺带自我调侃一番。
    陈佳辰听闻此话,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遂陪笑上前:“是啊,爷爷叁番五次催促我们回去,怕是不能在这边过年,烧香的事明年再说吧。”
    “还是看望老人要紧,嫂子什么时候去庙里玩儿都行呢。”孙区长深知周从嘉的作风,不好勉强,心里早已盘算着接下来该把头香进献给哪位领导。
    打发走众人,周从嘉未开口,陈佳辰倒先眼泪汪汪:“我可没搞封建迷信,我也没为庙里捐钱,就是去吃过几次斋饭,图个新鲜,谁知道他们哪里打听来的,呜呜……”
    周政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幸灾乐祸:“让你不相信科学,天天整些愚昧无知的活计,被抓到小辫子了吧。都说娶妻娶贤,我爹早晚为你栽个大跟头,嘿嘿嘿。”
    “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么嘴,回你的房间学习去。”周从嘉历来秉持着“当面教子背后教妻”的原则,几乎从不在孩子们面前与陈佳辰争执。
    见陈佳辰一副“先哭为敬”的无赖样儿,又被女儿一搅和,周从嘉也没了兴师问罪的气性。
    等哭声小了,他深吸一口气:“唉,算了,你以后自己注意,长点心眼儿。”
    经此一事,陈佳辰再不敢大张旗鼓地吃斋念佛了,撑死也就偷偷抽个签,次数极其有限。
    所以这次出来与老朋友见面,陈佳辰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从事“封建迷信”活动了,恰巧附近有个小破庙,她便顺道来求个签。
    签不好不坏,但能维持现状对陈佳辰来说就算好签。只是这婚姻一栏的两句诗看得她忐忑不安:“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陈佳辰低着头边走边思索,走过了目的地却毫无察觉,直至一道响亮的女声由身后传来:“大橙子!这边,这边,哎哎哎,回头啊你!”
    听到熟悉的称呼,陈佳辰欣喜转身,透过墨镜瞧见一风姿绰约的短发女子冲她招手。
    “贝贝,你怎么下来了?怎么不在上面等我?你怎么认出我的?”陈佳辰快步走至女子身旁,连珠炮式的发问。
    女子是陈佳辰学生时代的好朋友,当初属于玩儿的好的一圈人里来头最大的。她姓钱,本名是生僻字,大家索性直接称呼她的一个化名:钱贝贝。
    “满大街就你包的像个粽子,除了你还能是谁!”钱贝贝拉着陈佳辰的胳膊往酒店走:“我这不是迫不及待想见你嘛,干脆下楼等等,眼瞅着你晃晃悠悠越走越远。你低着个脑袋想什么呢?”
    “太阳大,有点子走神,不知不觉就走过了。”陈佳辰解开了防晒衣,露出莹白的肌肤。
    钱贝贝爱好户外,近几年时不时弄个美黑,肤色匀称,随便套个吊带热裤,活力不减当年。她打量几下陈佳辰的脖子,询问道:“之前你不说缺维生素d吗?医生让你晒太阳来着,怎么感觉你更白了。”
    上个月俩人聊语音,陈佳辰同她抱怨上了年纪骨质疏松,搞半天是过度防晒造成的,问有什么户外活动推荐的,钱贝贝还奇怪着怎么越晒越白了。
    “晒多了眼睛疼,公交车太晒了,今天出来的久,就把遮阳的带上了。”
    “啧啧啧,你还坐公交,体察民情啊,不嫌挤。”
    “这个点儿人很少的,不济的,公交方便啊,懒得自己开车。”
    “确实,年轻时我也爱开,给人当司机还乐呵着呢,现在?早没那个兴致了。”
    “是吧,人年纪越大越懒呢。”
    “可不是嘛。”
    ……
    话题岔开了,陈佳辰心里仍不是滋味。朋友随口问问的事,她却难以启齿。周从嘉一句“你怎么变黑了?”,她就又开始变本加厉的美白。
    平心而论这事儿怪不到周从嘉身上,他甚至得意自己的观察力如此敏锐,连老婆变黑都能发觉,可见自己是个多么细心又合格的丈夫。
    可惜听话人又不是说话人肚里的蛔虫,理解成对方嫌弃自己晒黑也不无道理。但陈佳辰觉得仅仅一句话就奉为“圣旨”而使劲儿折腾的自己,是不是太神经质了,而且对方并不知情,可不做她又浑身难受。
    周从嘉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精力在外全都耗光了,回到家只想休息,对着老婆孩子话都懒得说一句,只盼着他们安分守己别拖后腿,更别提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陈佳辰终日空虚寂寞,渴求着耳鬓厮磨,恨不得24小时黏在一起。饱暖思淫欲,有钱有闲本该纵情享乐,偏偏过着憋屈的生活,越是憋屈想要的就越多。
    生活就是这样由无数小细节堆积而成。一个觉得太多,一个觉得不够,磨合了十几年的日子过得好似豌豆公主的床,很舒服很柔软,但总感觉哪里硌得慌。
    钱贝贝与陈佳辰聊着聊着踏进电梯,遇见角落站着一对男女。男的其貌不扬,腰间的车钥匙一个劲儿晃荡;女的身材高挑,穿着细高跟鞋,带着浓妆,衣着性感,比男的还高大半个头。
    陈佳辰状似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女方的脸,锥子脸上虽科技感十足,到底还是年轻的。满身风尘还是掩不住鲜嫩的气息,与她这种正儿八经的“正宫”的老气横秋,对比鲜明。
    脑海里闪过周从嘉带着美女偷摸开钟点房的画面,陈佳辰不自觉地咬紧下唇,紧接着又闪过无数帧画面:有周从嘉利用职务之便调戏刚毕业的小姑娘、有周从嘉畅快享用别人”进贡“的扬州瘦马、有周从嘉垂涎下属的老婆遂强行霸占……
    怨不得陈佳辰疑神疑鬼的,周从嘉已经一两个月没碰过她了。怀疑是不是在外面吃饱了,陈佳辰仔细检查过周从嘉的小兄弟,却什么也没发现。
    有时腥臭,有时又带着不属于自家沐浴露的清香,考虑到周从嘉经常出差,陈佳辰想着就算问他也总有说辞,还不如等着他自己交待。
    那个她是什么样的呢?清纯的、妖艳的、还是温婉的?回想起周从嘉喜欢在床上使劲儿地作践自己,陈佳辰觉得周从嘉喜欢的应该不是良家款,大概率是个又狂野又知性的交际花?
    陈佳辰转念一想,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为什么只有“她”,不能是“她们”呢?以周从嘉的身份地位,选择多的是。只要他想,红旗彩旗其乐融融不是不可能,反正周围这么干的多了去,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不想破坏与好友见面的心情,陈佳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在顶楼靠窗的位子坐定,她卸下所有防晒装备,显出今日份的精心装扮。
    陈佳辰深知上了年纪的女人最忌讳再指望浓妆遮掩岁月的痕迹,她保养的重中之重只有两个:一是头发二是皮肤。服饰与珠宝只能锦上添花,身体发肤才能最直观反映个人的状态。
    只见她拢了两把被遮阳帽压塌的头发,掏出根短簪子叁两下挽成一个低垂的发髻。圆润的脸盘儿珠辉玉丽,两颊透着薄薄的姜红色,妆面极淡。被剃掉了大部分原生眉毛的位置,画上了柔中带媚的秋娘眉。小巧的鼻头细腻,社交距离见不着一丁点儿毛孔,厚涂在桃心唇瓣上的杨妃色,竟成了整张脸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又见她身着量身裁制的竹青色正绢旗袍,领口搭配着颜色略浅的同色系玉石与粉色系手工花扣,经过改良勒不着脖子。袖口截至上臂中央,盖住重力拉扯的垂肉,方显臂膀白嫩修长。衣服右侧点缀着几小颗颜色更浅的玉石结扣,不敢对着右下角密密麻麻的刺绣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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