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理她,她就是这般性子。”绿猗半蹲下身,摸摸观云的头,“可别吓着你了。小云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我不怕!谢谢绿猗姐姐!”观云脆声答。
    “不怕就好,现在可以告诉姐姐,西苑那位,为何叫你过来吗?”绿猗亲切道。
    观云一脸老实:“她没叫我干什么。我就是闲逛,来找姐姐们一道玩。”
    绿猗十分体贴:”不愿说也没关系。姐姐欢迎你常来。“
    ”但是,方才那位连心姐姐,看上去不太喜欢我……“观云犹豫。
    绿猗安慰她:”无妨的。她与我们不是一道的。她原先在澄阳旧朝指挥使同知府上,是得脸的大丫鬟。只是那指挥使同知已伏诛,她难免要有些身世飘零的落差之感。”
    说到这里,绿猗难以启齿,只能将云仙庵含混过去:“而你又从那种……不干净的地方……来。她逞强纠你的规矩,也是人之常情。而我是北地人,一直跟着将军。你可以和我们北地人相交。“
    观云:”我记住了姐姐。那我什么时候都能来吗?将军回来了怎么办?“
    ”还说你来这里没带目的呢!不老实!“绿猗伸出食指,点了点观云的鼻尖,”这不就露了马脚?你是过来打听将军的事,对不对?“
    不等观云开口,绿猗又道:”将军是文武双全的大英雄。区区几年,便将旧朝暴君逐出北地,还百姓公义。又应民之呼,为政清明,救北地百姓于水火。“
    语气里满是憧憬向往。
    观云听完,便问:“绿猗姐姐喜欢将军,连心姐姐也喜欢将军,对不对?”
    面上一派好奇之色。
    绿猗忍俊不禁:”当然。我们大家都喜欢将军。谁不爱英雄?何况将军生得好看,脾气好,对人更是亲切体贴。西苑那位喜欢,你也喜欢,对不对?“
    不仅没有责怪的意思,还反问起观云。
    观云点点头,若有所思。
    ”可是,要想在将军身边立住,就要各凭本事了。“绿猗幽幽叹气。
    ”他公务繁忙,白日里都不在,你若方便,可以过来走动,也好打发无聊的时间。“她的声音又迅速地欢快起来,”我听说,西苑只有你与那位在。一个人呆得闷。“
    ”绿猗姐姐!“远处有丫鬟出声唤,”金参将找你!“
    ”就来。“绿猗起身应。
    ”小云儿,你先在这里自已玩一会,我去去就回。“她又对观云说。
    观云却没老实听话。
    她发现四下里无人注意自己,悄悄跟在绿猗身后。
    见绿猗在一名披甲少年面前停住,心想:这应是那位金参将了。
    而后,便闪身躲进了一旁的花丛后。
    ”绿猗,你是杨将军府上的老人,在杨将军那里,应当是很守规矩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将你送来将军这里。我说过,将军的书房你们不能擅入。他在时,无需侍奉,不在时,也无需收拾。这些皆有我负责。“
    ”怎么让人动了书房的布局?将军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扫一眼就知道。还好是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发现了。“
    ”算了,念你也是刚来,这次记住,下次千万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
    金参将年岁不大,话说得却沉稳。
    ”我再说一遍:将军的书房不可擅入,将军起居也不需你们服侍。只要做好你们该做的,就够了,你明白吗?你是杨将军府上的旧人,不比其他人,不晓事。我提你负责将军的内务,就是想你管着其他人,不要闹出事端。“
    绿猗果然没同自己说实话。
    躲在树丛里的观云想。
    连心像观心,绿猗却像住持观源。
    人看着和善,私下里的手段一定不少。
    并且,她还觉得,绿猗对连心,可比不上观源对观心。对着初见的陌生人,就敢说连心的坏话。
    说连心对人傲慢,还说连心初来乍到,不如绿猗一直在北地侍奉将军,主仆情深。
    可惜让她偷听到,知道绿猗说谎。
    观云又想到西苑里,似乎万事都不在乎的韶声。
    主院这里的婢女都因着嫉妒,说韶声的坏话,瞧不起她。
    绿猗同自己说许多话,观云大概知晓,她是想拉拢自己,帮着对付韶声。
    柳居士不会歧视人。是个好人。
    可惜跟着她活不下来。
    观云心里不由生出自责。
    佛祖当真无眼。
    柳居士虔信,整个云仙庵,只有她在规矩奉佛。
    当真白信了。
    回到观云偷听到的这段话。
    除了一些有的没的东西,金参将却实实在在地,透露出一条她想知道的消息:
    元大王总是一个人在书房。
    但这些还不够。
    所以,她才频繁地以烦闷无聊为由,往主院来找绿猗玩。
    直到一天夜里。
    正值仲夏,夜里无风,蚊虫与鸣蝉倒是不知疲倦。
    韶声不堪虫声侵扰,一直睡不安稳,辗转反侧到到深夜。
    床上虽然铺着竹席,身上却仍有燥意。
    她独自披衣起夜,想着到院子里转转,散散暑气。
    却发现观云的居所,仍然亮着灯,十分不寻常。
    其实,观云不在她的房间塌上值夜,已经不寻常了。
    韶声本以为她也同自己一般,受不住蚊虫叮咬,跑回房中睡了,便不甚在意。
    但深夜里这盏灯,却让她莫名地有些在意。
    韶声走近,在窗下低声唤观云的名字:“观云,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下?”
    屋内并无人应答。
    韶声又转到门边,敲门再问:“观云?”
    还是无人应答。
    这时,她终于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锁。
    屋子的主人点着灯,人却不在。
    还从外面把屋子锁起来了。
    她已经绕过院子一圈了,四处静悄悄,只有她一人。
    显然观云离开了院子。
    这让韶声心中的不安更甚。
    观云去哪里了?
    韶声想起,一直以来,护卫她们的小将军吹羽,与观云关系不错。
    问问他,或许能知道。她想。
    见到值夜的吹羽,韶声只行过一礼,便忧心地开口问,问得直截了当:“吹羽将军,我院子里那个叫观云的姑娘,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她今晚出了院子,我想问问,将军可有看见她的去向?”
    吹羽本来执着一柄银枪,笔直地立着,目如鹰隼,恪尽职守。
    听见韶声的话,他连忙收了枪,面上显得有些慌张:“观云出去了?她去了哪里?”
    “原来将军也不知道。”韶声被他的反应,激得忧虑更加一层,“那将军可知道,她平时出院子,一般会去哪里?是找了年龄相仿的伙伴一起玩吗?是不是夜太深了,所以宿在别处?”
    “让夫人见笑了。”吹羽听韶声说了前半句,才想起自己仿佛问了一句废话。心里先是赧然,忙忙道歉。他这次不假思索地用了“夫人”称呼韶声,希望能显得更诚恳一些。
    道过歉,立刻关心起观云来:“此处是元将军居所,我们金参将暂与将军同住。只有他们那里,才有侍奉的小丫鬟。我马上去寻她看看。”
    “劳烦将军!”韶声感激地向吹羽一揖,站在院门前目送他离去。
    吹羽走后,韶声心中还是不踏实,一直站在院门口踱步。
    不知踱了多久。
    踱到月儿落了,蝉也不叫了。
    吹羽终于回来了。
    韶声远远便看见,灯笼照着他的人影,沿着小径,往这边走来。
    她再也等不及了,提起裙摆,向吹羽来的方向跑去。
    只是到了近前,才看见——
    昏黄朦朦的灯光下,吹羽的面色沉重,脚步也沉重。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韶声问。
    吹羽摇摇头,语气更加沉重:“夫人别问了。就当从来没有观云。”
    灯笼从下往上照,使吹羽的眼睛陷在浓重的阴影里。
    尽管如此,韶声也能发现,他的眼角通红,泪痕未干,显然是哭过的模样。
    在坚毅的脸上,显得不太寻常。
    韶声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怎么突然这么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夫人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只要记住我说的话。”
    韶声疑惑更甚:“观云是同我一道来的,我理应对她负责。将军告诉我,无妨的。”吹羽将话说得硬梆梆,极力表现出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怕夫人听了受不住。”吹羽坚持。
    “没关系。”韶声摆摆手。
    “观云,她擅闯元将军书房。已被拿下了!”吹羽终于回答。
    “什么!”韶声差点站立不稳。
    “夫人!”吹羽见状,怕韶声当真摔倒,伸手便要搀扶。
    “观云她年纪小,一时糊涂,犯了错。请夫人不要怪罪。夫人便当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认识……这个人吧。”吹羽最后一句话,犹豫许久,说得格外艰难。
    说到最后,竟有又要流泪的样子。
    “她被拿下,还活着吗?”韶声却冷静了下来。
    吹羽惊讶地抬眼看向她:“夫人,观云是在勾引将军,打得也是当夫人的主意。夫人不怨?”
    韶声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从他的话中推断:“观云还活着。”
    “是。只是收押了,将军说要以细作审。”吹羽道,“夫人当真不怨?”
    “她说过,她想活着。她也说,曾经差点就被族人烹了,充作口粮。”韶声说,“不过是为了活着。”
    观云初见她时说的话,韶声竟然还记得。
    “劳烦小将军,带我去见你们将军。”韶声又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夜里睡去的蝉,好像在这一刻全部醒来,又全部凑到她耳边,不知疲倦地鼓噪。
    只是她下定了决心。
    “夫人!”吹羽更惊,“夫人是要……为观云求情?”
    “是。”韶声点头。
    “夫人可知,我们将军他……虽素来慈和……”吹羽这下是真急了,害怕韶声真去为观云求情,求情是不能成的,反还会把自己搭上去,“但……那也只是一般情形中。如今,他已经将观云定为细作,他对待细作,从来都是……”
    “没关系。我认识他。”韶声垂下眼眸。
    她的声音很轻。
    “或者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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