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后,我独自一人前往德国看望正在那里读书的老同学。
    受天气影响,在柏林停留一晚,大街小巷还沉浸在节日氛围中,有些冷清。
    我叫了杯热饮,甜得令人昏昏欲睡。
    视频通话那头的人儿,渐渐似水墨晕染开来。
    一只昏黄发光的水母从梦里延伸至梦外,灯影蔼蔼,流淌成了一朵云。
    短暂相聚,又于机场分别。
    这位友人从来都不是感性的人,拥抱完眼眶却红了。
    她感慨年少时热闹,叁五好友时常为伴。后来求学路上走得愈深,回头四顾两茫茫。
    原本我们并非最亲近,如今来看望,却成了毕业后,几人中唯一与她再相见的。
    还是太孤独了。我想道。
    游子们慢慢形成了和原生地完全不同的人格,双卡双待,回国热闹如沸,在外冰雪中独行,有时候让一边的人看到另一边的状态,反而会惊呼不像印象中的人。
    深呼一口气。
    在登机前邀约她明年圣诞来纽约,时间充裕,我们还可以去纽约时代广场跨年。
    我抱着她送的草莓熊,用两只小小手一直挥别,倒退着进了登机口。
    后面有对母女看到这一幕,笑眯眯说了句socute。
    不知为何,那一刻的我好像从未有过的轻松。
    叁月。
    搬回了纽约,落脚的公寓并不是很满意,加之工作行程上比较紧,就先将就着,有空的时候见缝插针式看房。
    一年不见,newyork变oldyork,老友记该有的冬日魔法攻击一点没少,甚至怀疑比北京立春前还干燥。
    拿出保湿喷雾喷几下,冰霜法阵直接把人冻透了。
    心中骂骂咧咧,往咖啡里加肉桂粉的手都抖得更胜一筹。
    随手拍了张窗外的日落,又觉得好似曾经有过完全相同的柔软黄昏。
    记忆犹如鱼跃水面前的荡漾。
    隐隐绰绰。
    又盯着眼前的电脑图标发愣许久,醒神后发觉自己的脑子跟这个苹果一样,应该是被狠狠咬了一口。
    结束工作后,我和安格琳娜照旧一起散步,天黑下来,也走到家附近,可以顺便买点吃的。
    这天晚上有同学聚会,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干脆边化妆边啃剩下一半的贝果。
    (这群人一瓶酒喝半宿,配餐高热量我真的会谢,第二天容易反胃烧心就先垫吧点。)
    桌边手机屏幕亮起,点开通话,传来楼下的车水马龙。
    等了一会儿,对方还是没有说话,以为他生气,于是跑到窗口张望,看到这家伙倚靠在车身旁,好像正在发消息。
    转眼间收到消息一则。
    南瓜马车.jpg
    (引人大笑)
    下楼未见其人,先被动感光波般的亮白牙齿抛物线再闪瞎一次眼睛。
    我们相拥,matthew趁机低头吻了吻靠近他颈窝的我的侧脸。
    暖烘烘的胸膛让人想起北方冬天那烧得人口干的暖气。
    一阵濡湿的气息抚摸着耳旁肌肤。
    “啪。”我轻轻拍开他的吻。
    惊讶在他的余光里闪烁,我念叨着快迟到之类的话,赶紧转移话题。
    实则内心os,等到妆被吃掉,就真的痛苦面具了。
    聚会上说说笑笑,matthew比我有梗,好像从衣冠楚楚又回到青涩岁月。
    社交密度很快填满了我的心,找个补妆的由头从人群中抽身。
    回廊角落有个小阳台,前面桌台上巨大插花刚好挡住了视线,是个僻静处。
    几枝云端上的天堂鸟引走了我的思绪,娇艳而动人,静静任人欣赏着它的姿态。
    推开阳台门,初春风冷,吹得我有些烦躁。
    想找条口香糖打发时间,摸摸包里,不知下落。
    暗处忽而递过来一支细长香烟。
    我这才意识到有人。
    “谢谢......”后半句的“我不抽烟”还没讲出来,就被风泯掉了。
    叁分半钟,钟表弦走过的210下,滴滴答答流沙似的沉寂到心中黑洞。
    直到怔住的指尖上,一只忽明忽暗的萤火虫灼痛了皮肤。
    手一抖,什么坠落了方才醒神,赶紧扒着玻璃栏杆探看,祈祷着,“别掉进草坪啊!”。
    所幸有条砖头小路在我们正下方,避免一场烈火。
    我松了一口气,向后倒退两步,颓颓倚靠在阳台门框上。
    沉默许久,空气间除了身旁正在加速明暗速度的萤火虫还活着,剩下的透出一股不知生死的凝滞感。
    忍不住先逃离了这里。
    这次是真的补妆。
    出来时,正好在盥洗室旁错落一张巨大的,巴洛克风古铜镶边镜子。不由感叹女人真懂女人,这张镜子刚好可以把光彩照人的第一刻都留给自己欣赏。
    金色半环扣上的绿松石,盈盈夜绿色,镶嵌于花枝。
    大片铺开的墨蓝色长裙,柔软而纯净,泛着柔声细语的深沉。
    特意换一身老成颜色,祛祛稚气,又怕小孩穿大衣,端详许久。
    「是不是口红该涂重些呢。」
    唇边逐渐抿不开的浓艳朱色。
    「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内心自嘲道。
    胡乱用纸擦掉,又上了薄薄一层新的。
    抬眼发现有人站在花的那侧,静静伫立,飞扬的花枝藏住了他的神情,欲诉说的一切。
    令我想起一副叫《人类之子》的画。
    「是否该猜疑呢。」慌张和焦虑早已浮现耳畔,流露出红晕。
    好奇是一切危险的根源。
    我默念叁遍。垂眼桌上的珐琅彩装饰品,落几粒灰都数清楚了。
    内心飘过吐槽“比厕所看牙膏皮说明书都认真。”
    腰间一揽,立刻落入熟悉的怀抱。
    不用看也知是matthew,来捞人,怕我“迷路”。
    他审视一番,心里门清儿我已经厌倦了这里,主动说时间差不多可以回去,等会回去路上带我去打点夜食。
    镜中女孩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转身前一刻,她耳畔的美丽松石似乎拨动了满目枝叶,天堂鸟轻轻跳跃的样子,仿佛真的有一只热带鸟儿飞离了梢头。
    归家途中,困倦极了的我望向窗外,路途平坦,飞速驶过的一盏盏灯映衬着无眠情绪。
    恍神间,昏黄灯光与音响里抒情ramp;b拨动心弦,无聊而干涩。
    “嗒”
    “嗒”
    “嗒”
    matthew手指间的金属环圈,随音乐敲击着方向盘。
    我蜷缩起身体,靠向车窗。
    迷离的卷曲长发逃离固定它们的位置,散落向更深的黑暗里。
    直至白炽灯般的光轰然撒向我,犹如电影末尾长长谢幕名单滚动时,亮得无所遁形,如梦方醒。
    到站了。
    想最后一次查看今晚的妆容,伸手将车内后视镜调到合适的角度,跃入眼帘的红唇却再次灼痛自己的心。
    兴许是眼神,或任何,matthew感知到了什么,转过脸吻住我。
    漫长的、厮缠式的拥吻,唇舌相交。
    鲜艳颜色被matthew吃去大半,唇线晕染了暧昧。他眼神中刹那飘过的复杂情绪,除去我想到的一种,其他都飘荡在这花园里,弥漫出铁锈味。
    我对着后视镜,轻轻擦拭痕迹。
    耳畔的暗绿色,盈满目光灼灼的欲望,和他的侵略与窥探欲。
    此刻无心应对,我微微向外侧了侧身子,咖啡味口香糖顺势从开着的包口滑落,如一颗石子投向湖水,驱散满山满野的雾。
    天意弄人。
    这是空旷的脑海里,找到的唯一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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