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包子是真素,半滴油也没有,只用春日的干荠菜泡发了,再加点鸡蛋和粉条。
    好处是个儿大,沉甸甸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三文钱两个,非常耐饥。
    师雁行低头在肉丸汤上略吹几口,待表层热气散去,轻轻啜了一点汤汁,只在嘴巴里略滚了几滚,便将原材料猜个差不多。
    再吃肉丸。
    确实不是纯肉,里面掺了大量本地产的葱和面粉,另有一点姜末调味。
    汤底是充分兑水后的骨汤,应该不光有猪骨,还有鸡架,所以整体味道虽然有点淡,但不错。
    劲道弹牙,有点鲜甜,还不错。
    总结下来,成本确实低,利润也是真高。
    甚至比她的卤肉利润还高一点。
    不过还有一点,在县城开店,想必房租和人工都要比小地方贵,菜蔬等原材料也要自己买,再加上税……
    真论起来,还不如摆摊合算。
    只是开店又有摆摊没有的好处:体面,安稳。
    天儿渐渐冷下来,这一带的西北风可不是开玩笑的,谁愿意大冷天蹲在冷风口吃饭呢?没得为了几文钱,做出一身病来。
    有个店面就不同了,甭管外头刮风下雨,里面照旧营业,便是有钱的客人,也敢往里招呼。
    瞧如今师雁行她们的大碗菜摊子就知道了,去的客人仍是卖苦力的伙计为主,也就是郑平安郑小官人那异类不嫌弃……
    那还是更上不得台面的小镇呢,君不见,连老杜等底层衙役都瞧不上,不爱来,还是师雁行天天送货上门,这才把买卖维持住的。
    这早饭实在没有师雁行做的好吃,但娘儿仨头回“下馆子”,身边就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间特有的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们紧紧包围。
    初升的日头自东方缓缓爬起,温暖的阳光灿烂而热烈,就这么呼啦啦照下来,叫她们的头发丝都染了亮,随着动作缓缓浮动,好似空气中翻飞的金线。
    这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好像整个人都跟着这条街,这座城,一起脉动。
    鱼阵半张脸埋在肉丸子汤碗里,用力鼓起脸颊,“呼~呼~”吹了几口,有点晕。
    等不那么热了,她一手抓着勺子,一手掰着碗,认认真真往嘴里扒,肉丸子挤在腮帮子里,鼓鼓囊囊的。一双大眼露在碗沿上,好奇而兴奋地看着陌生的街道。
    好多人啊!
    好多车!
    江茴抽空帮她擦嘴,也跟着多看几眼。
    如此陌生而熟悉的繁华,可此时心境却已大大不同了。
    师雁行看了一圈,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去付账,一边看临街靠窗的位置,那厨子手速飞快地汆肉丸子,一边问道:“敢问小哥儿,这城中牙行在哪里,县学又在哪里?”
    过来收钱的伙计听这两个地方完全不搭界,有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倒没细究。
    “牙行在城北,挂着黑字招牌的就是。县学么,就在过了县衙那条街,街口好大一座官府修的牌坊,两侧插着红底黑边大旗子,气派着呢,老远抬头就看见了。”
    师雁行道了谢,忍不住又多看了会儿。
    那厨子是个老手了,分明是汆肉丸子这样粗糙的活计,竟也做出几分美感来:
    他守着一盆打好的肉泥,里面加好葱姜,右手狠狠抄一把,轻轻一捏,虎口处略松,左手拿着竹片在根底一拨一挑,肉丸子就斜着划出一条抛物线,“噗噜噜”滚到另一边的汤锅里去了。
    早有另一位师傅拿着大抓篱,看肉丸变色,从底部缓缓浮上来,便用力搅动一番,数对了数目,往盛了汤底的碗里一扣,齐活儿!
    一整套流程简单质朴,分工明确,呈现出一种近乎机械流水线般的爽感。
    常有人像师雁行这般看得入神,几个伙计并不以为意,还有点儿得意地说:“我们这是老字号了,几个师傅都是几十年做惯了的!硬是要得!”
    师雁行笑着点头,“手艺确实好。”
    就是做了几十年了,还是这么个味儿……
    第24章 阶级跨越
    师雁行向肉丸汤店的人打听完消息, 那边江茴也带着鱼阵吃完饭。
    鱼阵还小,只吃了半碗肉丸汤,外加半个包子就饱了,剩下的都是江茴和师雁行分食。
    小姑娘撑得肚皮圆溜溜, 自己低头都有点看不到脚尖。
    江茴失笑, 伸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 “熟了!”
    民间挑瓜时就会这样弹弹,根据声响和手感判断熟度。
    鱼阵捂着肚皮嘿嘿笑起来。
    见师雁行回来, 江茴忙拉着鱼阵起身, “你要去县学?做买卖吗?”
    她本以为对方会想在这里开店的,怎么先去县学呢?
    说起来, 县学的师生是住宿的, 里头自然也有伙房, 难不成,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先别想那么远,”江茴的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师雁行见状笑道, “这趟只为我一点私心吧。”
    承包政府单位的食堂可不是简单的事,那玩意儿其实跟你做饭好不好吃没什么关系, 主要就是看一个条件:
    关系。
    看郑义就知道了。
    他在五公县盘踞多年,外头不管谁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喊一声“大官人”, 作为本地纳税大户, 据说县太爷都要给三分颜面。
    可那又怎样?
    他想跟县学做买卖,不照样艰难?
    郑义推进起来都那般滞涩,单凭她们几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想揽县学食堂的活儿?做梦去吧!
    至少目前不行。
    江茴一怔, 这才后知后觉看向师雁行拎着的小坛子和油纸包, “是那位先生?”
    师雁行嗯了声。
    她这次来, 带了不少酸菜和腐竹,做完席面后还有许多。
    原本就打算用来维护人情、打通关节的,现在,她都想送给裴远山。
    一来她确实中意裴远山的为人,觉得他像极了理想化的中国传统文人,肆意不羁,思维广阔,难免生出憧憬亲近之意。
    二来么,若说的功利些,裴远山毕竟是读书人,貌似地位和人脉都不可小觑,若果然能因为当初一点若有似无的欣赏搭上线,来日她所能获得的好处无法估量。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利益,她难得欣赏一个人,又难得对方喜欢她做的东西,还不许以粉丝的身份送点了?
    领会了师雁行的意思后,江茴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这,这能成吗?”
    虽说大禄朝并不如何重农抑商,但商人确实不大受待见,尤其与士人之间,几乎是云泥之别。
    非亲非故的,这么贸贸然跑去书院,能行吗?
    师雁行笑笑,“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试试怎么知道?大不了人家不稀罕,以后就死了心了呗。万一裴先生是那等不拘小节的呢,咱们岂不就赚大了?”
    左右也损失不了什么,干嘛不试一试?
    在这个时代,她所能利用的外力实在太少了,必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见江茴语塞,师雁行带头往县学所在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说:“是不是觉得有点没脸没皮的?”
    她说得轻巧,可江茴心里却一咯噔,忙抬头看她,“不是……”
    其实是的。
    应该说大部分人都这么想:
    那可是读书人哎,多么尊贵,人家就是天上的月,咱们就是地里的泥,无缘无故,你怎么敢扑上去?
    不要脸!
    师雁行却灿然一笑,浑不在意,“还就是没脸没皮。”
    江茴:“……”
    你还真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
    “脸皮儿薄做不成买卖,”师雁行坦然道,“你想从人家兜里掏钱哎,不把人哄好了怎么成?既然要哄人,身段儿就得低得下来……”
    两人成了亲,女人想从男人手里拿点家用都要含蓄着,更何况生意场?
    为赚钱,没脸没皮不丢人!
    “低下来!”鱼阵光听懂了最后一句,跟着弯腰,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三人一路走一路看,遇到路边店面,也进去问一问,不知不觉,大半上午过去了。
    今天日头很好,浑圆的太阳又大又亮,晒得人身上暖洋洋。
    可就是忒暖和了些,只要在外面站得略就些,就止不住冒油汗。
    县城甚大,走到腿脚酸涩,才远远看到肉丸汤店说的旗子。
    三人早已是大汗淋漓,少不得先去角落收拾仪容,平稳呼吸,顺便观察周围环境。
    县学是朝廷专门出资建造的,只有每年县试取得优异成绩的学子才能入内读书,前几名非但不要束脩,甚至每月还能得到朝廷发放的银米,十分荣耀。
    这大半条街都是县学范围,囊括学堂、宿舍、食堂等诸多建筑,供学子们修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
    甚至县学还有自己的书局,定时刊印朝廷刊物和其他各地名人诗词文章,活像一座独立的小镇。
    与做学问有关的地方,大约总是自带浩然正气,无声无息间震慑外人。
    分明几条街外还是热闹而喧杂的,可行人车马一旦到了县学附近,就都不自觉蹑手蹑脚起来,生怕惊动了学子老爷们。
    这可是圣人传道受业之所在,保不齐哪天就能窜出文曲星来!
    且敬重着吧!
    师雁行三人收拾停顿,相互检查一番,这才抬脚往大门口走去。
    刚一靠近,就有门子上前盘问,“做什么的?”
    江茴和鱼阵有些怯,师雁行不卑不亢道:“给人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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