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前辈和钱辈的现身说法,小姑娘们的干劲明显高涨不少。
    江茴知道了,又是笑又是叹,特意打发人给三妹和茴香送了一回东西,又吩咐秋分告诉厨房里不要吝惜食材。
    “都还是些孩子呢,背井离乡的,给做点好吃的。”
    她是个当娘的,又是一路苦过来的,看见这些小孩儿就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孩子,难免心软。
    秋分就笑道:“再没有太太和掌柜的这样心善的了,人家买来是做活,饿不死也就罢了,偏咱家倒好,一文钱没挣呢,倒先搭进去这许多。”
    奈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有那些小姑娘知恩图报,见东家这般和气,给吃给穿的,便卯足了劲儿学本事。
    却也有些女孩见东家和软慈善,便渐渐的起了歪心思,一味偷奸耍滑起来。
    尤其有几个年岁略大些的自恃有三分姿色,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什么做姨娘攀高枝的浑话,便暗自期待起来。
    当初听说买她的是个富商,还十分激动兴奋,可谁成想来了这里,别说男主子,便是只公苍蝇都少有,又被按头学厨艺,弄得手都破了,胳膊也肿了,终日灰头土脸,便有十分怨气。
    背地里又暗自抱怨,“做什么厨子!嘴上说的好听,一辈子在后厨那油腻腻不见天日的地方,烟熏火燎的,连件正经好衣裳都穿不得……”
    有同屋的姑娘听见了十分惊恐,忍不住劝道:“你怎能这样说呢?掌柜的待我们不薄……”
    “就是!听说好些地方被卖过去之后,连顿饱饭都没得吃呢,我们这里还有新衣裳穿。”
    那女孩子便竖着眼睛道:“偏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一碗饭一件衣裳,才几个大子儿?她家既这样有钱,便是舍出几个来又能怎么样呢?何况又不是我自己要的,她非要给!”
    说完又对着水梳头,“没见识的小蹄子们,我是一定要做姨娘的……”
    这话被来教学的茴香听见了,气得浑身发抖,马上跑去告诉了江茴。
    江茴听罢,顿时愣在当场。
    秋芬和姚芳等人都已迫不及待的骂开了。
    “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可怜太太一番慈悲心肠,早知如此,当初把那饭泼了、给乞丐,也不给她吃!”
    江茴也有些心灰意冷,摆摆手道:“罢了,等你们掌柜的回来,让她看着办吧,我是再也不管了的。”
    她原本只是可怜那些女孩子们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将心比心,这才多照顾了些。
    怎料……原来,并非每个人都是知恩图报的。
    晚间师雁行回来,敏锐地觉察到屋里气氛异常。
    鱼阵偷偷过来跟她咬耳朵,“娘不高兴呀!”
    师雁行问:“怎么回事儿?”
    鱼阵摇摇头。
    “我问了,她说没事,娘哄我!”
    师雁行就知道事儿大了。
    她笑着拍拍小姑娘的后脑勺,“行了,想七想八的。今儿的功课做完了吗?虽说先生还没到,可别懈怠才好。”
    小朋友的脑回路比较简单,好多时候脑子里容不得两件事,被这么一问,果然就转移了注意力,颠儿颠儿跑去拿了自己的功课过来给师雁行检查。
    如今还是描红阶段,规定了每天五张大字,外加背一首诗或词。
    师雁行先拉着江茴给鱼阵看了描红,又亲自检查背诵。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茴眉宇间的郁色也去了些,母女三人这才高高兴兴吃饭。
    晚间做了酸汤水饺,春日头茬水灵野菜调的肉馅儿,剁菜挤馅的时候注意保留汁水,包出来的饺子近似汤饺,皮薄馅大,能隐隐透出里面浓绿的春色。
    夹取的时候微微晃动,咬开之后便是清亮的一汪肉汁,十二分鲜美。
    单吃好吃,若嫌寡淡,也可用调制好的红艳艳酸汤泡一回,连汤带水一并吞吃下肚,端的一个鼻尖冒汗酣畅淋漓。
    另有在鏊子上趁热调面糊做出来的单层小薄饼,大约成年人巴掌大小一张,极薄极透亮。
    将各色春菜都切成细丝,五颜六色,灵动可爱。
    或生吃或水焯或杂拌,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加一点香油,食醋和豆酱,或是添一抹鲜艳刺激的辣子油,用那薄饼轻轻一卷,小巧巧一方搁在那里,透着亮、显着光,衬出里面鲜活快意的彩色。
    春天果然已经悄然到来。
    几样菜蔬滋味实在是好,饶是江茴心里揣着事儿,也一口气吃了一碗水饺加三个菜卷。鱼阵这长身体的小家伙更不必说,吃的比江茴还要多些。
    师雁行咽下去最后一个饺子,笑道:“过几日就是春分了,那日昼夜等长,许多地方便有吃春饼的习俗,咱们也算提前尝了味儿。”
    出了正月之后,天气就是一天一个样了,眼下还有些春寒料峭,今天卷的不少菜都是洞子货,实在算不得春饼。
    “为什么昼夜等长啊?”鱼阵又问了。
    师雁行心道这个问题可大了,我得从天体旋转给你讲。
    “咱们住的这个地方呢,是个球……”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江茴都顾不上想白天出的糟心事儿,下意识反驳道:“可别哄人呀,若是个球,咱们怎么站得住呢?还不掉下去了。”
    鱼阵也比划道:“之前先生讲说天圆地方……”
    师雁行就开始头疼了。
    天文地理学属实,不是她的专长啊!
    这年头如果要说起天体运动来,她会不会被当成异端邪说抓出去烧死?
    师雁行痛苦地捏捏眉心,诚实道:“这个问题属实有些复杂,容我好好思虑几天再同你们讲。”
    毕竟一不小心可能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江茴就笑起来。
    稍后鱼阵去里间沐浴,师雁行就问江茴白天出什么事儿了。
    江茴叹了口气,一五一十说了。
    “牛不喝水强按头,好没意思的事,你看怎么处置才好?”
    秋分在旁边愤愤不平道:“那几个小蹄子当真无情无义,掌柜的和太太待她们那样好……”
    师雁行冷笑了几声,“这个好办。”
    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
    哦,“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几年亲身实践下来,师雁行越发确定,这封建社会和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是真的不一样。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现代社会人人平等,以真心换真心那一套,在从上往下兼容时适用性很差。
    越是压迫的厉害,就越容易有反弹。
    具体表现就是:
    如果主子给他们三分好,他们可能会感恩戴德;但如果给到五分好,就会蹬鼻子上脸。
    尤其遇到那些品行不端的,效果加倍。
    就比如这次。
    师雁行直接叫了胡三娘子进来说:“明儿你打发人去县上找周开,就说有几个人不合适,让他再领回去吧!以后爱卖给谁卖给谁,甭管改好改不好,那几个人都不必再问我了。”
    三岁看老,挑事儿的那三两个女孩子最小的也有八岁了,经历了人口买卖还在那里想七想八,可见心性不正,掰不过来的。
    师雁行很忙,非常忙,以至于忙到想跟家人团聚都要让她们搬过来,实在没空做谁的什么心灵导师。
    况且人各有志,汝之饴糖,他人之砒霜。她觉得教导女孩子们自强自立,有养活自己的本事才是谋出路,可或许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这个。
    也罢,既然如此,就遂她们的意吧。
    “就这样吧。”江茴点点头。
    两人说了一回生意经,江茴突然想起来,“田大爷和柴大爷他们是不是要考试了?”
    会试每三年一次,选在二月初九、初二和十五,今天都二月初八了。
    说起自家师兄,师雁行也是满脸笑意。
    “是呢,也不知结果如何。”
    她倒不怎么担心这两位师兄。
    田顷是裴远山亲口断言过的,只要心态放平,一个二甲就跑不了。
    柴擒虎是这两年突飞猛进型的,几乎每天都在进步,倒是不好预料。
    虽然吃亏在年轻履历少上,但是他天生有股冲劲儿,天不怕地不怕,越是隆重的场合,反而越容易发挥出色。
    而且加上之前的乡试又被圣人注意到,也算天时地利人和,再有前任学长宋云鹭日夜辅导,中的概率很大。
    退一万步说,哪怕柴擒虎这一次中不了,他还年轻,也等得起。
    除了田顷和柴擒虎之外,还有一个师雁行的熟人参加会试:孟晖。
    只是孟晖的压力可能有点大,发挥的并不出色,在之前的乡试中只是垫底。
    后来,裴远山让他默写了一遍卷子,看过之后还十分惋惜,说是不如他平时的水平多了。
    孟晖也很惭愧。
    他受了师雁行的资助,迫切地想要考出点名堂来,生怕晚一年就多给人家糟蹋一年的钱。
    不过幸亏中了。
    对普通人而言,科举路上最大的坎就是乡试,乡试前和乡试后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秀才最多只能免税,只有节流没有开源,穷的还是穷。
    但举人就不一样了。
    朝廷每月固定发放二两银子和米粮不说,当地官府和县学也会给予奖励,并承担他们入京赶考的费用。
    甚至如果不想继续往上考,找点门路,甚至就能去衙门里出任个不入流的小官。
    若真有做官的天分,时来运转步步高升不在话下。就算不能高升,一辈子也算旱涝保收。
    所以乡试结束后,孟晖就决定跟随县里派出的赶考队伍往京城去一趟。
    若是得中自然好,若不得中,也能涨涨见识,总结经验,总没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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