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寒冬料峭的时候,河面冰封,积雪堆压在路边。壁炉里的暖红火焰熊熊燃烧着,将室内烘得暖如春日。夏洛特命人将庄园内的一处闲置空地改造成一片冰场,听说是从之前出海贸易结交的友人那里学来的,那人是更北边国家的一个贵族。
    偌大的庄园里,有了小孩子的欢声笑语,比之前那沉寂空旷更多了生气。诺拉经常邀请她在外面交到的小朋友来庄园玩,夏洛特对此也持支持的态度。
    从上一次为那位先生举办的宴会过后,巴特夫人便将神秘的“面具先生”的住所完全地搬到了她的卧房。庄园里的仆人们经常能看到他们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冰场上,甚至在她处理公事时,那位先生也陪伴在她左右,这让人不禁猜测:难道巴特夫人要让那位塞利尼先生接触巴特家的生意?
    而实际上,塞利尼只是在她办公时,坐在一旁学习文字书写,或是雕刻木头,她根本不担心他会“窃取”巴特家族的生意机密。他还没有那样聪明。
    让他跟随她一同在书房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平时比较忙,两人白天相处的时间有限。索性将他拉来一起,她案牍劳形之际抬头看看他的美色,也能放松一下眼睛。当然,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放松一下身体。
    午后的阳光洒进室内,赭红色的丝绒窗帘外层的白绸增添了些轻活和优雅气质。
    夏洛特裸着身体,舒缓地伸了个懒腰,靠在身后人的怀里,将他当成了个质感极佳的人形靠垫。经过刚才一番性事,她一上午的疲惫和郁结这会儿都消散了。
    她从前被困在岛上的时候,并不怎么热衷这事,但现在慢慢地感觉到趣味。
    手臂环住她的腰身,修长白净的手指在她细腻温暖的皮肤上摩挲。塞利尼平复着呼吸,微微低头嗅着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拥抱在怀里,感受她肌肤的温度。他的脸上还有着刚才情动时的潮红,空气中都浮动着暧昧情欲的气息。
    过了会儿,夏洛特从丝被里抬手,拿起枕边的一本厚厚的书籍。刚才把她硌着了,之前在这儿没见过,是他拿来的?
    “《奥契斯特植物分类图鉴》……”她念出那本书的名字,感觉有点熟悉,这本书……
    “这是……”
    她当初在岛上发现的那本植物学家写的书。她翻开书页,微微泛黄的书页,但却是干净的,这不是当时她在木屋里找到的那本,但的确是那本记述了一个植物学家在跟随新航线发现新植物的书。
    “这是我请阿诺德先生帮我找来的。我想看看……里面是讲什么的。”塞利尼说。
    他到岸上来之后,逐渐明白过来,那本油墨铅印的页边画有鱼儿图案的书不是艾比写给他的,是另一个人类写成的书籍。他虽不知道那本书讲的是什么,但他用指腹无数遍地临摹过那本书封面的凹痕,他记下了那些图案。阿诺德先生说,这是一本有关植物的图书。
    “你能读懂这书上的内容吗?”夏洛特仰头看他,对此表示怀疑。
    见他不出所料地面露难色,夏洛特爽快地说:“那这样吧,以后每晚睡觉前我给你读几页,相信这对你的语言学习也有好处。”
    “好。”塞利尼点头道。
    “嗯……让我看看,”夏洛特兴致来了,翻过几页,找到一副有图片的,对他说,
    “塞利尼你看,这个,这个草在之前那座岛上就有的,它的根茎煮熟了是可以吃。它叫‘特尼瓦尔藤’,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还有这个,就长在屋后的林子里……”她指着那张黑白线稿图说,数秒后她就察觉了不对劲,塞利尼是人鱼,他可能从没见过这些岛上的植物。
    她看了看他,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什么别的情绪,好吧,也许是她想多了。
    而对于塞利尼来说,艾比主动提起当初在岛上的生活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一处,他一时无言。塞利尼一直以为她会宁愿忘记那段时光,因为那对她来说是痛苦和折磨。
    “艾比,还记得那座岛上的事。那艾比你……还恨着我吗?”他回想起当初他一刻不离地守在那座岛的周围海域,他将她关在那个溶洞里。
    听到他的话,夏洛特不禁挑眉,将那本书搁在床头,
    “你很在意这个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夏洛特慢条斯理地从他的怀里脱身出来,将一旁银盘里的酒杯斟满,又回靠到枕边,慵懒随意地啜饮着。塞利尼见状,本就忐忑的心愈发不定。
    “或许你应该庆幸,我很快就逃出了那座岛,如果我被关在那里数十年之后再离开,我肯定会杀了你。”她轻飘飘地说,对一个刚刚做完爱的男人。
    她设想了一下,如果她被关在那儿很久再成功离开,她一定会带着人回来将他捕杀。或者当自己垂垂老矣时,她会捅穿他的脖子,跟他同归于尽。
    他是该庆幸,在她心里的恨还没有彻底地淹没那一点爱之前,她就离开了那个地方。此外还有太多的巧合。
    碰巧他是一条“通人性”的人鱼,除了繁衍生殖的欲望之外,还有着对人鱼来说如同天方夜谭般的对爱情的向往。他是一条符合人类审美的人鱼,并且还奇迹般的,在她逃离数年以后又带着她的孩子出现在她面前。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再见到他。
    “恨的话,现在说不上,我不会愿意跟一个我恨的人上床。可要说爱……”她刻意拖长了尾音,捏着酒杯抚在脸侧,作出思索状,让他的目光和心忽然被紧紧揪着。
    “别再说这些没影又无聊的事了,塞利尼。”她轻笑一声,将精巧的鎏金酒杯抵在他的唇边。冰凉沁香的酒液进到他的口中,香气在唇齿间飘荡。她顺势用小指外侧在他沾了酒渍的下唇抹了一下,带着点捉弄调戏的意思。
    “对不起,艾比。”
    唇瓣上她指尖的触感还仿佛停留着。
    被揪紧的心好像忽然又被松开,他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他们说,我是你的男宠。”
    塞利尼又变成了那个不会掩饰的人鱼。她有些惊讶,不过听他说这直接的话她反倒欣慰,有什么心事直说就好,她可不愿意去猜。
    “唔。”她抿了一口酒,并不否认,“所以呢?”
    他是她的男宠、情人,他从那个黑衣服的女人,那个管家,还有其他的仆人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份。
    “你会结婚么?”
    这句话就更直接了,让夏洛特眉心微蹙。她没有正面回答他,
    “为什么这么问?谁跟你说什么了?”
    塞利尼没有回答。
    她将那副随意的神情收了些,略微认真地看向他,询问道,
    “你想跟我结婚?”
    两人都默契没有再提当初岛上那场荒诞的婚礼。那不过是她脱身计策中的一步,算不上数。
    塞利尼放在另一侧的手摸上指节上的两枚戒指,指尖用力泛白,
    “你以后会有丈夫的,对么?”他也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她对他的答非所问感到不耐烦,她并不打算跟他探讨这些问题。
    说实话,她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她也没想过要跟他结婚。
    塞利尼侧着躺在靠近她的地方,在丝被下伸出手,抚摸她小腹上的疤纹,
    “我是你的情人。”
    塞利尼给自己的身份下了定义,他的语气里的怅然和接受让她感到稀奇,听上去他似乎已经理解了这个词背后的含义。
    “那你想当我的情人,还是丈夫?”
    她于是随口问他。轻轻转取下他的手指上的戒指,捻在指尖细看,银色花纹的部分已经有些黯淡、陈旧,但整体却被保存得很好。
    塞利尼沉默半晌。如果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丈夫,像那时的他,傻乎乎的。
    “我……我想陪在你身边。”
    他没有说具体想当情人还是丈夫,只说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不太满意,他今天跟她说这些古怪的话,不就是为了向她撒娇争宠吗?
    “就算是我有了别的情人,或者是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你也可以吗?”
    “……是的。”他靠在她的小腹边,轻声说。
    “你可真大度,塞利尼。”
    她不禁感到好笑。不知道是真大度,还是假大度。她可是记得曾经在海底时,他小心眼地反复求她,别喜欢那只灰溜溜的乱头发人鱼。
    情夫和丈夫,你想当哪一个呢?
    是不受宠的丈夫,还是受宠的情人。
    是戴上婚戒的名正言顺的伴侣,还是纵情缠绵得她偏爱的情人。
    塞利尼真希望自己有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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