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清明的南城终于不再阴晴不定。
    短暂的雨季过后,人们旅游的欲望随着气温的升高开始渐渐苏醒。闹市区的人明显多了不少,游客模样的居多,大家举着手机对着食物建筑和街边一角拍摄,眼睛看到的也要让手机记录下来才算作数。现代人多健忘,美好的时刻只有靠定格下来才能再日后被记起。
    相对应的,堵车的时间也大幅度拉长。林听蹙着眉,手指交错的敲打方向盘,滴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汽车的,公交车的,电瓶车的甚至还有自行车的,燥的人头皮发麻。
    她不爱凑热闹,要不是突然换季没有衣服穿,加上前一天整理衣柜时发现本就为数不多的衬衣和西服因年代久远褪色难看,她才不会大周末的跑街上来玩人挤人的无聊游戏。
    叶主任去年开了个新的课题,听起来很玄乎,叫“医学图像数据可视化分析处理”。简而言之就是如何结合计算机算法,AI等手段来合并和关联来自多个来源的信息。
    比如合并来自尿液、尿液电解质、血清肌酐和血压等来源的多种结构化数据;让医生能够快速审查和预测某位病患肾脏正常功能的变化。又或者合并非结构化数据,类似于医学图像(X射线、CT、MRI)数据,用图像识别技术区分不同的灰度值来判断病变的精确位置;从而更好的理解疾病,讨论病情。
    数据可视化是近些年的大热话题。医学和计算机的交叉科学也是大势所趋。随着人们健康意识的增强,如何让医疗专业人员提前介入未来可能有的疾病也非常关键。
    五月上海有一场相关话题的专场科研讨论会,林听也要去。
    这大半年她为课题花费不少心血,基本把憋博士论文的力都使出来了;甚至煞有介事学起Python。每次当她对着电脑debug却毫无头绪时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自虐狂,在医院被虐还不够,回家还要自己找虐。
    光去还不够,她还要上台贡献一场科研结果分析报告。用叶主任的话来说,那么重大的场合,总得穿的像样点。言下之意,她平时不修边幅。林听表示不服,医院里又不会有人扯开医生的白大褂看里面穿了什么,平时下了班她就回家,没影响市容。
    叶主任耸耸肩,不置可否,“男人总归还是视觉动物。”
    “???已经沦落到要靠女医生的外表来给本院打广告了么?”林听没反应过来。
    叶主任懒得理她,不开窍的家伙。
    在捯饬自己上,她一向没什么灵感。
    小时候的她齐耳短发,因为好洗。别的女生每天早上一到学校都会炫耀妈妈费心思编的辫子,蜈蚣辫,拳击辫;花样繁多的辫子不够,还要配上各式各样好看的发卡和蝴蝶结。
    学校附近有很多街边小店,店门口的铁丝网格上挂满一排排亮晶晶的发卡。一到放学的时候,店里店外就堆满了女孩子,兴致勃勃的为自己为小姐妹挑选好看的发卡;而林听只会快步走开,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怕看了就想买。
    她没有零花钱,就算有也不敢买,因为林永年说女孩子的心思不要花在打扮上面。
    衣服呢,则是姜艺文安排,换季的时候带她去同一家服装店挑几件最不出众的款式:夏天就是polo衫/T恤配七分裤,冬天则是一套运动服外面裹个羽绒服。
    蝴蝶结,刺绣这些花里胡哨的元素通通不要;颜色的选择上也很单一,纯白,纯黑,大黄或是大红,每次她的眼神都忍不住在小女生喜欢的粉嫩或烟紫上徘徊,再对比镜子里丑的高调且突兀的自己,心里默默叹口气。
    也因为这样,她常被叫做“假小子”,女生特有的性别意识和爱美之心也就渐渐被藏匿下去。
    长大后的她在购买衣服上,也习惯买定离手干脆利落。进到目标店铺,先扫视一圈,再按以往的风格来一两件类似的,买单走人就算完事。
    而今天的她站在镜子前,手上提的两件白衬衫古板的千篇一律,导购小姐姐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大方,干练”这样的字眼来冲冲业绩。她对着镜子左右比试,在“老气”和“沉闷”之间来回跳脱,最后发现以往她衣柜里最常见的款式如今却再也买不下手。
    突然起了小心思,拍了两张照片发过去。
    “哪件好看?”
    “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
    “都一样的难看。”
    林听噗嗤一下笑出声,想着能让直男都大呼难看的说明真的不可,放下衣架和导购小妹妹道声谢就跑到楼上“都市丽人”那去了。
    电梯门一开,眼睛就被明艳耀眼的色彩吸引。她只逛了一小会手上就拿了不少:牛油果绿的收腰小西装,蓝白相间粗条纹短款衬衣,珍珠扣的黑白网格小开衫;单单拿在手上都让人赏心悦目。试衣间里的她让自己眼前一亮,忍不住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努努力应该还是可以打扮的好看些的。
    沉微明前两日回了香港,具体干什么没说,大概就是回去处理一下队里的事情;再过两日就会回来。
    习惯了这段时间在医院几乎每天都能见上几面的日子,哪怕没时间闲聊,能凑在一起安安静静吃顿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却让她倍感安心;也衬的这两日的失落来。
    只是林听每日大脑要处理的琐碎情绪过多,并没有对这番失落的起因过于在意。也没意识到,她对沉微明,总是还没告别就开始计划下次见面的时机。
    逛到一半接到个陌生人电话,座机打的。号码看着有点眼熟,响了几声之后挂断紧接着又打来,锲而不舍。林听接下,是大学城那套房子的物业打来的。
    对方一听电话接通,没忍住感叹一句,“林小姐的电话真难打通。”
    林听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几次下手术的确看到未接来电,只因是座机,心想多半是广告,便没在意。
    物业打电话来主要是说之前她楼上那户人家下水管道不知道怎么突然出了问题,阳台上的洗衣机工作时将水一股脑全排到她的阳台上,楼上的住户没及时发现,导致水在她家阳台越积越深,直到流到楼下才被其他住户投诉发现。
    物业几次去她家上门检查都吃了闭门羹,就想问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去一趟。一是查看阳台的积水是否还在,有没有造成什么安全隐患;二是确保她家和楼上连接处的下水管道可以正常使用,毕竟人家还等着用洗衣机呢。
    林听应下,说她待会就过去看看。
    开车去大学城的路上,心忍不住慌起来。等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她看向窗外,感叹这一片没什么变化,没一会又觉自己好笑,不过一年的光阴,能有什么巨大的变化。
    左转,五分钟后抵达。从进入小区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忍不住的攥紧拳头再松开再攥紧,反反复复,试图消解心提到嗓子眼的慌张。
    输密码,按下解锁键,门锁轻轻转动,她缓缓推开门,好像连带着把心里那片禁地的门也推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满屋子的灰尘,直往人鼻子钻;林听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而拨开灰尘,屋子里还残留些许生活气息:茶几上没用完的纸巾盒,冰箱门上的可爱冰箱贴,橱柜上的胶囊咖啡机还留有半箱水,依然清澈。
    她不敢深呼吸怕灰尘进肺,只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她卧室床上的四件套还铺着,浅紫色的丝滑绸面上终究是落了一层灰。想到之前和夏冉一起住的时候,那家伙总是半夜抱着电脑敲她房门。林听那会也是个夜猫子,随意扎个鸡窝头戴着黑框眼镜啃文献报告,听到敲门声便慵懒的喊,“进”。
    话音刚落,对方下一秒已经扭动门把手,屁颠颠的跳上床,“舒服,你的床真的是没话说。”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隐射含义。林听回过头,“又来?”眼神写满狡黠,乐呵呵也跳上床。
    干什么呢,无非是一起窝在被子里看恐怖电影。血腥场景是吓不到林听的,用她的话来说,解剖课可比这刺激多了。她也不怕靠高超化妆技术和后期电脑制作制造出来的鬼怪,甚至能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开几句玩笑。夏冉每次吓得瑟瑟发抖躲进她怀里,都会忍不住来一句,“你要是男人就好了,我这辈子就跟你了。”
    林听有怕的么?有的。
    她怕故弄玄虚的氛围感,也怕背景音乐造势下的一惊一乍。这类电影给她带来难以名状的窒息,从绷紧的后背到发麻的头皮,全身汗毛直立。夏冉反而不怕这些,每次都会拍拍自己肩膀,“来吧,今天换我给你靠。”
    记忆一旦拉开阀门一时半会就停不下。
    她在屋子里踱步,密密麻麻的记忆如灰尘般不动声色地将她裹紧,动弹不得;走到小房间门口,手在门把手上停留许久,终于推开进去。夏冉搬出去之后大部分东西还留在这,加上她毕业准备回国前提前寄回来的三大箱子,把不大的房间堆得满满当当。
    寄回来的三大箱子仍是密封状态,上面有夏冉做的小记号。一个是书籍笔记,一个是衣物鞋子,还有一个是杂物。林听当时只帮忙收包裹,想着等她回国再打开一起慢慢拾掇;可没想到它们后来多了一个标记:“夏冉的遗物”。
    而她因为没有夏冉任何一个家人的联系方式,只得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不敢打开,也不想处理。
    站在房间中央的她感觉自己被夏冉的气息包围,不过几秒的时间就已透不过气,她赶忙往外走,脚不小心撞到纸箱的一角,有点吃痛。低头下去的瞬间发现那个标记着杂物的纸箱下端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洞,露出棍状的东西来。
    她蹲下去抽出来,是一根鱼竿。有些诧异,一向爱闹腾的家伙去美国怎么还培养出养生的爱好了,印象中夏冉没有和她说过钓鱼的事情,又也许说过她忘了。
    她愣在那儿回想,门铃突然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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