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李箏病房前几步远的地方,谢宁安不怎么意外的又看见周奕宬的身影。
    距那日重逢至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她本以为那次见面以后,他们俩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她都事先向护理站的人员打听过周奕宬可能在医院的时间点,还特地将探望李箏的时间排在那些时间之外,目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再碰上他。
    不曾想,这人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和李箏妈妈好上了,只用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已经能够坐在李箏的病房里头,听李箏妈妈倾诉这几年来的心事,顺便伸手替李箏妈妈擦去眼泪。
    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时,谢宁安恶毒的想着是不是应该打电话通知李箏爸爸,让李箏爸爸从国外飞回来,把这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登徒子揍一顿。
    但直到一个多月后的现在,谢宁安也没有这么做。
    她这几天刚开始在学校实习,带的虽然是低年级的学生,除了週四,学生都是中午就放学,可难免有些事情要帮着导师处理,往往拖到三四点才能离开。
    如此一来,探望的时间也就固定了,周奕宬便会等在李箏的病房门口,陪着她一同进去探望李箏。
    说来也怪,周奕宬明明不认识李箏,却能自然的到病房内探望李箏,还能常常陪李箏妈妈说话。
    若是有不知道详情的人来看,恐怕都要以为周奕宬曾经也是李箏的好友,在李箏昏迷这么久的现在,都还能够坚持不懈的来陪李箏妈妈聊天、探望李箏,丝毫不会发现他与李箏妈妈其实才刚认识一个多月而已,而他甚至根本就不认识躺在床上昏睡着的李箏。
    谢宁安不得不琢磨起周奕宬的用意来。
    于是在多次拒绝周奕宬一起吃晚饭的邀约,而他又不死心的继续每天询问时,她总算答应了一次。
    两人告别李箏妈妈,搭电梯前往地下室时,谢宁安突然想起他似乎没提起要去跟他母亲说一声的事情,好奇问道:「你妈出院了?」
    听谢宁安提起自己的母亲,周奕宬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復那慵懒的模样,懒散的道:「昨天出院的。」
    谢宁安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只心理越发肯定周奕宬接近李箏妈妈是别有用心。
    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谢宁安落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上,替自己系好安全带,待车子开出停车场,稳稳地驶上大马路后,她才又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什么企图?」
    「对李箏或李箏妈妈的企图啊。」谢宁安捏起拳头,朝他晃了晃,「我可警告你啊,不要对人家妈妈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许喜欢我们李箏,就算她醒来,我也不会同意她跟你在一起的。」
    周奕宬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四年不见,谢宁安的脑袋越发的异想天开。
    「你从哪里看出我对她们两人有企图的?」
    「不然你老是去探望李箏做什么?而且你妈都出院了,你还特地过来。」
    周奕宬瞥了她一眼,淡然反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回应他的,是谢宁安写满了整张脸的疑惑。
    她要知道什么?
    周奕宬挑了下眉,没有为她解释的意思.对他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不想说,谢宁安也不追问,安安静静的坐在副驾驶上,一边滑动手机,偶尔跟着音乐哼唱几句,全然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自然的好像他们原本就是可以这样单独在车内、连话都不聊上一句的关係。
    他们其实曾经是,但在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周奕宬几乎要以为他们没办法是了。
    幸好,谢宁安还是那个谢宁安,而周奕宬,其实也还是那个周奕宬,只是谢宁安不知道罢了。
    车在一间日式料理店旁的停车场里停下。
    谢宁安下了车,看着从外观看上去很是气派的日式料理店,依稀记得这家店不便宜,她有些不安的从包里翻出自己的钱包查看,不怎么意外的发现自己没带多少钱在身上。
    「要不我们换别家?」
    谢妈与谢爸为了训练她的独立,已经很久没给她钱了,之前因为要回家住,又考虑到之后要实习,她老早就辞掉学校那边的打工,这阵子吃的都是自己之前存下来所剩不多的钱。
    在这里吃掉一餐的钱都足够她吃好几餐了,她有点心痛。
    「我请你。」看她那没出息的模样,周奕宬笑出声,没忍住,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成功把她拍得僵在原地。
    「这样不好吧……」谢宁安有点迟疑,毕竟他们现在也没什么特殊关係,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让他请客。
    周奕宬叹息,「就当是我欠你的,好吗?」
    「可你并不欠我什么。」谢宁安换上严肃的神情,认真的摇头道:「周奕宬,喜欢你是我自己愿意的,为你做那些事情、为你承受那些酸言酸语,也全都是我自愿的,你从来就没有欠我什么。」
    周奕宬的心情有些复杂。
    面前这个女孩子,她不只勇敢,还有一颗对他宽容的心,相比之下,他不但软弱,还爱逃避,为了保护当年的她,选择最糟糕的方式,将她狠狠推出他的世界。
    这么多年来,他反覆告诉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唯有那样做,她才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可如今被她用那样澄澈的眼眸望着,他不免重新审视起当年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否真的没有错。
    「周奕宬你听我的,你真不欠我什么,我们换一家吃,好吗?」
    见周奕宬始终保持在沉默的状态里,谢宁安以为他还是放不下过去那点事,伸手扯了下他,待他回过神来,向他重申自己的立场。
    「但我还欠你一顿午餐。」垂眸望着她抓着自己手的那隻手,周奕宬笑了,自然的握上去,牵着她往店门口走去,「你听我的,我们到时候还是平分,你有多少付多少,剩下的让你欠着之后还我。」
    谢宁安震惊于被他牵住手这件事情,一时间连拒绝的话都忘了。
    等到后来想起他的这番话,望着她空荡荡的钱包,她只想哭泣,同时不忘在心里大骂周奕宬奸诈。
    先是故意牵她,让她忘记要拒绝,然后又点了一堆她喜欢吃的东西,最后逼得她不吃都不行,还欠他一笔债。
    是她说错了,他就是欠了她的没错,欠她一顿打!
    那顿晚餐吃到最后,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而后在发现对方的行为时,望着彼此哈哈笑出声来。
    说来也是好笑,两人从高一开始约,却一直到大学毕业以后的现在,他们才成功的吃完一顿饭。
    还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对方好好吃一顿饭,居然会是这么困难的事情。
    向送上甜点的服务生道过谢,谢宁安迫不及待的拿起小勺子,挖了口蛋糕塞进嘴里,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让她满足的笑弯眉眼。
    周奕宬抽了张面纸递给她,要她擦一下唇畔沾上的奶油,而后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那时候要跟我说的秘密,是李箏吗?」
    谢宁安接过面纸擦擦嘴角,没有说是或不是,只漫不经心道:「你知道的差不多了吧?你跟李箏妈妈混得那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李箏的好朋友呢。」
    听着谢宁安这酸溜溜的语气,周奕宬有些好笑的望着她道:「其实也没知道多少,只知道李箏被人欺负,一时受不了,才会选择那样做。」
    谢宁安点点头,算作认同,却没有接下去说话。
    周奕宬知道的这些内容,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就连李箏妈妈都不清楚李箏心里真正的想法。
    可是她知道,她是与李箏最亲近的人,她很清楚,李箏当时之所以往下跳,不单只是因为被人欺负,心里无法承受,才选择那样傻的一条路。
    李箏就是为了报復他们而已。
    若非如此,那样一个爱笑又乐观的女孩,又怎会那般毅然决然地当着眾人的面,直接翻过栏杆,纵身跃下?
    没有任何意义的,李箏选择用自己的性命交换他们良心的谴责与愧疚,即使她们都清楚,那些人或许并不会真的感到抱歉,但她还是选择这样做,恨意让她丧失理智,她就是要那些人背负着一条人命,将之成为他们人生当中抹不去的污点,记着她倒在血泊中,惨死的模样。
    ──一辈子都别想忘记。
    那是李箏曾对她倾诉过的话,那话中的恨意浓得令她害怕,她劝了又劝,哭求着让李箏别乱来,李箏笑着应了她,一转身却也当她的面纵身跃下。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分不清李箏真正想报復的究竟是那些伤害她的人,还是听她话在那个瞬间转身逃跑的自己。
    她不晓得那些人会不会记着那画面一辈子,但她会。
    她一辈子都跨不出那场噩梦。
    那场激起李箏恨意的欺负,从来都不是什么单纯、普通的霸凌事件,可那是谢宁安深藏在心的秘密,连许璟钧和苏珂都不知道,除了她,就只有沉睡着的李箏知道这件事情。
    说出这个秘密,意味着将自己最难堪的那面展现在眾人面前。
    当初她一度为了周奕宬而鼓起勇气,想在他面前说出那段过往,可因为他突然的离开,以及后来的疏离与争执,最终她都没能对他说出口。
    那时候没说,后来就更提不起勇气说。
    周奕宬不清楚谢宁安心里真正的想法,他也不会知道谢宁安真正想说的秘密,其实与他所知道的还有着些许差距,可他看出了谢宁安努力掩饰的悲伤与痛苦。
    所以他将手轻轻覆在她平放在桌面上的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对她微笑。
    「你如果还愿意说的话,我也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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