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愿为至儿所用的人,与至儿目标一致,不过是想在这世道立足罢了。以女子之身也可与天下男儿并肩共行。”朱雄英知道避不得, 这个问题太子问出来就是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太子是觉得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女子叫人很头痛, 家里已经有一个了,再来一个朱雄英自问扛得住?
    反正太子将心比心的想了想, 怎么想都觉得不是很妥。
    “爹。您相信至儿,我也相信至儿, 也相信她。”朱雄英依然用朱至作为例子劝说。
    太子冷哼一声道:“再说。”
    朱雄英便明白了太子的不同意,赶紧进言道:“爹分明说过只要我不后悔就由着我。”
    “那是我没有想到你看中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女子。”太子料到朱雄英心里肯定是有人了,如何也没有想到朱雄英看中的竟然是一个企图以女子之身立足于天下男儿之间的人。
    对,朱至也是这样的人没有错,但是朱至用了多少年才让太子愿意让她尝试, 朱雄英不知?
    太子对陈亘并不了解, 也不能确定这个人的作为最后会不会损及大明江山, 想让太子同意朱雄英挑了这样一个挑事的人,太子能答应。
    朱雄英的视线落在朱至的身上, 无声的提醒朱至帮帮他, 怎么也得帮他说几句好话吧。
    哦,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底下都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共识了, 也没想跟她说一句, 现在出事了终于想起让她帮忙说话。哥, 用人是你这么用的?
    朱雄英自知理亏, 当着太子的面他也不好解释, 毕竟真要是论起来,确实算是他不像样,有他这么对自家妹妹的?
    “此事到此为止。”太子扬手打断朱雄英的话,无意再跟朱雄英讨论下去,朱雄英再要说话,朱至终是不忍心看着自家兄长撞到太子这块铁板上。先一步拉住朱雄英,示意他别说话了。
    朱雄英一看太子已经走远了,想解释都不成,回头看向朱至。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哥不是早料到大家都不会同意,所以打算一步一步来?既然你都有了做长期抗争的准备,怎么才第一回 合你就扛不住,非逼得我们爹点头?”朱至戳穿朱雄英一急起来初衷都忘了,确定这样好?
    朱雄英!!!还真是忘了。
    朱至一看朱雄英终于不急了,继续输出道:“眼下哪一桩事不比你要选哪个人当太孙妃重要。你倒好,为这点事打算跟爹吵?爹现在难道有心情管你的事?”
    眼下确实哪一件事都比他选什么人当太孙妃要重要,朱雄英无话可说。
    “行了,走吧。”朱至的意思还是暂时将事情按下,先处理当下最重要的事。
    朱雄英听进了劝,乖乖的跟上太子,绝口不提陈亘的事。
    不过,太子领着朱至和朱雄英是往马皇后的宫殿去的,一早被马皇后召来的陈亘恰好在门口与他们父子三人碰上。
    “太子,太孙,郡主。”陈亘神色如常的福身见礼,朱至就注意到了,陈亘虽然低下头,却在低头的时候视线准确无误的落在朱雄英的身上。
    她可真是个瞎的,竟然从未发觉这些细节。
    也是啊,当初虽然是因为朱至的缘故陈亘才能和朱雄英有更多的接触,但陈亘可比他们兄妹大了三岁。
    任是朱至也绝想不到,朱雄英竟然看上陈亘。
    等等,这样说来,朱雄英是从什么时候动了心,看陈亘使出浑身解数,嗯,让他上钩?
    想到这一点,朱至转头半眯起眼睛瞅着朱雄英,行啊哥,瞒着她的事不少,想要她帮忙,不解释清楚休想。
    太子连看都未多看陈亘一眼,直接进屋,朱至亦然。
    以至于朱雄英有心停留片刻都不成。
    而屋里朱元璋和马皇后都等在那儿了,让人想不到的是,朱元璋见着他们三个迎面便夸道:“叫陈亘的姑娘确实不错,要是个男儿身,必为朝廷栋梁。”
    得,夸得太子微拧眉头,朱雄英没敢有所反应,只有朱至道:“这是自然,否则怎么能解决西安青.楼的问题。”
    此话成功让朱元璋无视儿孙的反应,将注意力放在朱至身上问:“依你所见,应天能不能像西安一样?”
    “不能。”朱至就事论事,要说让青.楼这样的地方消失,自古以来做成的独一家而已,这也是为什么朱至对这点事不算太积极的原因。
    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算灭了一时,也灭不了一世。
    朱元璋一听就不太乐意了,且道:“既然不成,你为何让人做?”
    作为一个从来做什么事都没有想过瞒朱元璋的朱至,在背后支持陈亘解决青.楼的问题,朱元璋相当清楚。
    “因为怜悯她们,也是想试一试。”朱至坦然承认自己的想法,“可是,一无所有的女子从来都是可以任人舍弃的对象,当她们自己无路可走的时候,想要活下去,能利用的也就自己的一副皮囊而已。”
    这个话题相当的沉重。每每论及也让朱至难受。
    朱元璋一顿,并不能否认朱至说的是事实,女子确实一无所有,就连朝廷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们任何东西。理所当然,世间的男儿也从未想过给她们任何东西。正是因为她们的一无所有,才让男人们牢牢的掐住她们的七寸,让她们没有选择的成为男人的附属品,由他们主宰生死。
    “依你的意思,自古以来的律法都没有考虑过女子?”朱元璋显然是不满的,纵然朱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落在朱元璋的耳朵里,却觉得有几分怨。
    “大概三不出就算是自古以来对女子最大的厚待了吧。”朱至细细一想,丢出这话。
    所谓三不出,有所娶无所归(无娘家可归的),不去;与更三年丧(曾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朱元璋听着更觉得郁闷了,继续问:“我要是有心让青.楼消失,依你所言有什么办法?”
    朱至抬头与朱元璋对视,不确定朱元璋是不是真要问到底。
    “我最恨他们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万恶淫为首。温柔香是英雄冢。我一直想把烟花柳巷之地连根拔起,只是苦于无计可施,这才隐忍着。你有什么办法只管说,说了,如果我做不到,从今往后我绝不再提。”朱元璋激动的从龙椅走下来,他想做成一件事,一件在朱至看来都做不成的事。
    行,朱至要的就是朱元璋这句话,同时也得道:“爷爷,咱们得有言在先,我出主意,至于事情可行不可行,最后的决定权在您手里,您可不能最后把火撒在我身上。”
    朱元璋立刻回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结果别说朱至了,就是一旁的马皇后也点了点头,表示没错,朱元璋相当有可能。
    被自家媳妇背后捅一刀朱元璋干咳一声,都不好意思再为自己辩解了。
    “实在是我这主意说出去,有为女子争名利争地位之嫌。爷爷一向不是挺不乐意女子抛头露面的?就是跟我奶奶,您也坚持一点,不得干政。”朱至毫不留情的翻朱元璋的老底,只为让朱元璋知道,他的信誉相当的差。
    朱元璋!!!
    最终还是太子出面道:“不过是出主意罢了,究竟做不做,决定权在你爷爷手里。”
    “就是,我又不是那听不进话的人,也不至于自己做不到的事反而为难你是吧。”朱元璋如何也不能承认了自己那么没有气度,自己办不好事,最后竟然要把过错怪到孙女头上。
    “行,反正我说不说都会让爷爷不痛快。那就说吧。这些年我和哥哥在外头,虽说天下一统,但自大明建朝以来,底下的百姓就没有安生过,各地起义不歇。”朱至把事情摆出来,朱元璋已然道:“那是他们都想当皇帝。”
    此言让朱至止住了话,怔怔望向朱元璋,看得朱元璋心虚。
    “你若是不能好好说话那就不说了吧,也别问孩子讨主意。”关键时候马皇后出面拍了朱元璋一记,只为让朱元璋自己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好好说话。
    朱元璋终是道:“你说,我不插嘴了。”
    朱至的本意也并不是想让朱元璋自此闭嘴,什么话都不再说。
    “当初爷爷参加起义时,难道也是因为想当皇帝?”朱至问出这句话,朱元璋一滞,瞟了马皇后一眼,依然反驳道:“我当时只为活命,哪里想过能当皇帝。但有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当上皇帝,一个个都开始冲皇帝的位置来了。”
    朱至点点头,“爷爷这番话不假,确实如此。不过,大部分的百姓更多是为了想活命。所以,大明所有的起义都是因为如今的大明朝让他们活不下去。”
    朱元璋可就急了,“难道我这个皇帝当得就那么差吗?比元朝更差?”
    “爷爷。”朱至看着急了的朱元璋,唤上一声,也是希望朱元璋可以镇定下来,话,好好来说。
    “爷爷有一颗为百姓之心,无人可以否认,但百姓的日子因天灾人祸不断,无法活命,不得不起义也是事实。”朱至平静的肯定朱元璋的付出,但也指出并不代表付出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也是事实,大明的百姓其实很多都苦,苦得最终不得不举起他们的菜刀锄头,向朝廷抗议,也让天下人看到他们的不容易。
    朱元璋不吱声了,朝堂的事他既然从来没有要瞒过朱至,朱至能知道这些事没什么出奇的。
    “洪武三,广西阳山县山民十万余反。同年,福建泉州陈同反,进攻永安,德化,安溪三县。同年,山东青州孙古朴聚众反,自号黄巾,袭击莒州,杀同知。
    “洪武十四年,广州曹真和苏文卿反,福建福安县聚众八千反。
    “洪武十五年,广东铲平王叛乱。去岁,洪武十八年,湖广铲平王再次造反。”
    朱至细数这些年来的起义之师,听得朱元璋道:“他们反又如何,朝廷不是把他们全都镇压下了吗?”
    听听那不耐烦的语气,更多何尝不是因为朱元璋想不出永绝后患的办法。
    “建朝初期,农生多艰,朝廷顾及不上,有心人再一挑拨,乱起实属正常。”太子站在朱元璋那一边,明摆着帮朱元璋说话,也提醒朱至切不可言之太过,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朱元璋头上。
    朱至是这个意思吗?她只是要把大明朝存在的问题摆在朱元璋面前,让朱元璋直视。不该吗?
    朱元璋听着太子的话,重重点点头,对啊,他才刚学着当皇帝?
    “所以,咱们是不是应该吸取教训?明明咱们大明朝缺人,很缺人,为什么每回平乱都以尽诛?要数数死在平乱中的人数有多少吗?”朱至当然知道乱是免不了的,但是每回看到平乱后诛杀的人数,朱至只觉得心惊肉跳,那么多的人,留着他们干苦力不好?
    大明百废待兴,哪里不需要人?
    不想太子却长长一叹道:“我以为你们去过北地,也经历过动乱,该明白有时候很多事也是别无选择。如同当初的白起坑杀三十万赵军。人人说他残暴无情,但对大秦而言,大秦能接纳这三十万的大军?大明缺人不错,但更缺粮。”
    一语道破其中的辛酸,太子同朱至道:“你也知道天灾人祸不断,黄河决堤,山崩地裂,河堤年年修,年年依然塌,大明本就家底不丰,你该比谁都清楚。”
    朱至岂不明白,立刻道:“所以,咱们本就要养了那么多人,自该让这些人都为我大明所用,为我大明建设出力。”
    太子一眼瞟过朱至,朱至道:“爷爷和爹都知道,要不是因为百姓太苦,他们不会卖儿卖女,而今的大明纵然新朝初建不满二十载,可是就这不满二十年的时间,爷爷猜猜,当初分到百姓们手里的田,现在有多少还在百姓手里?”
    几乎同一时间,屋里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朱至身上,提起田地这个话题,和朱元璋要将青.楼之地连根拔起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
    每个朝代最后发生的农民起义,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因为土地兼并,百姓无田无地,无法生存,最后只能揭竿而起?
    而在一个家庭中,最先被放弃的人难道不是女人?一但家里出现危机,卖儿卖女,首当其冲的就是女子。青.楼里的那些女子们,有多少是穷苦人家出身的?
    别的人对田地的认可有多少就不用说了,朱元璋可是过来人,既然是过来人,他该比谁都更清楚,他家祖上都是农民,可到最后他们家还有田吗?
    朱至无声询问,懂的人都懂,也就不再揪着有关无关说事了。
    “爷爷有没有想过,让女子也能分田地?”朱至说了那么多看似无关紧要,却是暗有关联的话,就为了这一句铺垫。
    朱元璋想都没想的喝斥道:“这怎么能行?”
    不料马皇后第一个反驳道:“为什么就不行了?”
    此话落下,朱元璋明显被噎着了,缓了半响才开口道:“女人能干什么?”
    “是吗?女人不能干什么?那你们在外打仗的时候,一家子是谁撑起来的?你们在前线所着的铠甲,鞋子,还有你们吃的粮食,难道是在你们打完仗之后,得空后种出来的?”马皇后狠狠的刮了朱元璋一眼,提醒朱元璋那些事实。
    朱元璋......
    还是太子帮忙开口道:“隋唐之前女子是有分田地的,正因如此,从前的女子须服徭役。后怜女子娇弱,这才开始改了规矩,田地只分男人。”
    “啊,对啊,这不都是体恤你们女子,不想让你们女子吃苦。”朱元璋终于得了理由,马上理直气壮了。
    “呸。不想让我们女子吃苦,没有田地的我们吃的苦还少了?持家种田,这些不苦?纵然再苦,你们依然看不见,否则你能说出为我们女子少吃苦的话?你们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能抹去你们男人从来不把我们女人当回事的事实。”马皇后是过来人,从前她这心里就挺憋屈的,毕竟跟着朱元璋一道打下天下的人,她的付出和努力是朱元璋无法抹去的,却也是让朱元璋有所忌惮的。
    因为这份忌惮,马皇后最后不得不对自己有所约束,让自己少管外头的事,但凡朱元璋不开口,做得不过分,她只须尽她为后的本份。
    可就算如此,每每看着朱元璋因为猜忌不断的铲除异己,马皇后的心如刀割。
    也是,连对她,朱元璋都存了不能容之心,更何况别人?
    马皇后有时候也在想,当初他们遭人猜忌,手中无人也无粮的时候,他们夫妻都能一心熬过去了,怎么如今得了天下,夫妻却渐行渐远了?
    说到底,都是朱元璋的问题,同时也是这个世道的问题。
    人人都要求女人依附于男人,好像只有这样才会显得他们这些男人有本事。为此,无数人抹去女人在整个天下的付出。最可笑的是,如朱元璋这样以为是为了女人好的人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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