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是停下来了,但纪丙年没站起来,顺势坐到地上,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两人。
    那两人疼得直叫,已经站不起来了,捂着脑袋乱爬。
    纪丙年沉默地坐在地上,把两条腿弓起来,手肘放在膝盖,气压极低。他看着那两人在地上挣扎,眼神犹如利剑,锋利而坚硬。
    他仿佛在这一切中找到了某种平静,和刚才生狠而狂躁的暴力显得极不相称,很难形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头低下来,移开视线,似乎是疲倦,又似乎是满足,轻轻抿了抿唇。
    我莫名想起我俩小时候的一件事来。
    有天我爸喝醉酒,从餐馆带了吃的回来让我们吃,我爸回家晚,我和纪丙年已经吃过了,中途出房上厕所的时候,我爸见我们没吃他带回来的剩饭,把我们拎到餐桌前。
    先被打的是我,每次我都是先顶嘴的那个人,每次纪丙年都会挡在我身前。
    我爸打累了回房睡觉,纪丙年和我趴在地上,他也这样曲腿坐着,抬起头看向没有关门的房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可能当时那个样子跟现在这个场景有点像,都是纪丙年坐在地上的画面。
    我跟旁边的发财说,“拿一打啤酒过来。”发财没反应过来,我自己折身去柜台拿。
    我用开瓶器一连开了几瓶啤酒,灌到其中一个人口里,这次我让发财帮忙,他反应过来了,学我给另一个灌酒。
    一个人灌了两瓶半,再灌有点困难,我觉得可以了,拜托视力稍微好一点的两个师傅把他们从后门拖出去。
    其实那两人再往前走一个街区就是红灯区了,从我们店的后门走,再过一个街区就能到,后街的监控永远是坏的。
    喝醉的人躺在路边,被其他人拖走,这在麦川叫做“捡死鱼”。
    如果他们报案,一路查到后街,就会变得极其麻烦,外加这两个人是外地人,注定没有结果。
    我提醒店里的人对好口供,“他们两人一路过来找小姐,前面的店估计也问过,问到我们这里,直接从后面去了后街,店里无事发生。”
    我拍了拍发财的肩膀,让他去打一桶水过来,把店里拖一下。
    以前这事都是纪丙年在做,现在他安静地坐在地上,深深看着我。我蹲在他身前,用手把他脑袋上的玻璃碎片取下来,拿了块干净的布擦掉他头上的血。
    他抬起头,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被暗淡的灯光照出柔和轮廓的脸,他直直看着我,那个表情似乎在笑。
    “鼓了好大一个包,还笑,满脑袋菊花茶,回去我用吹风机给你吹一下,这几天别洗头。”
    纪丙年轻轻点头,“嗯。”
    他朝店里的师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我们不能提早关店,得待到一样下班的时点,他明白我的意思,站起身来。
    我在店里忙前忙后的时候,他想帮忙,我说:“你敢动一下,我就打120把你送进去。”
    所以他就坐在柜台的椅子上看我。
    看着我把倒在地上的副食柜扶来,清扫四散的玻璃渣,擦拭着洒在地上的血。
    突然说:“对不起。”
    “……怎么这么说?”
    他有一会儿没说话。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罪疚,反而是一种冷硬的坚毅,这个问题很快就被揭过了,因为他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有一次,爸把,我牙打掉了,你…到处帮我找。”
    店里的灯偏黄,照得玻璃柜的金属边发亮,像金子似的。
    我觉得很神奇,纪丙年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我们好像真的有心灵感应,我笑了:“‘满地找牙’,形容一个人被打的狼狈,以前我还以为真的是在地上找牙。”
    “那…牙,被我吃了。”
    “这我知道”,我激动地抬起头来,“说起来,我有一颗牙一直找不到,你还记得吗?”
    以前牙掉了,我总是会收好,下边的牙掉了就往高处抛,上边的牙掉了就丢到床底下。
    有一次纪丙年听到一个说法,牙齿往高处抛,越高,男的以后就越升官发财,女的就能嫁得越远。我准备把我下面的尖牙丢到学校顶楼的屋顶上,结果被纪丙年抢走了。
    “这么多年了,总该告诉我放哪了吧?”
    纪丙年揉了揉鼻尖,眼睛移开了一瞬间,又很快投注在我身上。
    他没说话,还是不肯回答我这个问题,后来到了十点,纪丙年拉下卷帘门,我们两个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前一后,他走在我后面,我回头看他的时候,总是能对上他的目光。
    我突然又回想起纪丙年坐在地上的那个瞬间。
    从小我就在想,那些欺负我和纪丙年的人,只是因为我们还太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我在努力长大,纪丙年也在一天天长高,一点点变强。我们吃饭,睡觉,做所有能让我们成为大人的事情。
    当狂风再次席卷,我们就不会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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