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躲在阴暗处,听着小娘子坚定的声音,这些年被严严实实遮盖的阴暗都在瞬间奔涌着,好似要在瞬间澎涌而出,给这个不知真相的小娘子一棍,可只要一抬眸,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点喧嚣的偏执便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波澜。
    若是把她吓到了……
    若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若是,被她发现了……
    盛昭在那一刻,先一步重新穿上身上的人皮,成了一个温和有礼的三哥哥。
    白淼淼紧闭着唇,嫣红的唇珠都少了一些颜色,只是用力瞪着他,瞧着眼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盛昭只好无奈叹气,借着把人抱下来的动作,把人紧紧扣在怀中,随后又点到为止地放开,折腰哄道:“不哭了,让三哥哥看看眼睛肿了没?”
    他抬起白淼淼的脸,手指仔细地擦了擦溢出来的泪痕,粗糙的指腹在小女郎柔嫩的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白淼淼只是睁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是信你的。”
    盛昭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垂眸注视着小女郎面容上的认真,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在这一瞬间,那点压抑住的偏执即将冲破躯体,紧紧束缚着面前之人,想要她永远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想要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话,可二娘的眸光实在太干净了……
    所有人都在挣扎长大,奔波前行,只有白淼淼,还是八岁那年所见到一般,清澈干净,灿若宝珠。
    盛昭搭在她肩上的手缓缓收紧,却又在捏疼她的下一刻,那点奔腾不息的悸动被紧急压了下来。
    “嗯。知道了。”盛昭慎重地抚摸着小女郎的眼皮,冷不丁解释着,“四弟是故意和金吾卫起冲突的,我没有不救他。”
    白淼淼这才露出笑来,可很快突然抬脚踢着他的小腿。
    盛昭盯着那脚印,不解问道:“踢我做什么?”
    “弄疼我了。”白淼淼愤愤推开他的手,揉了揉眼皮子,委屈说道,“好疼。”
    盛昭的手指粗糙,虽时时记在心中,可克制之下依旧是忍不住的心动,刚才便不小心泄了点滴心思,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脸颊是不是红了。”白淼淼抬头问道。
    “没,没有……”盛昭心虚地说着。
    白淼淼突然踮起脚尖靠了过来,他下意识搭着她的腰,看着凑得格外近的小娘子,心跳乱了半拍:“二,二娘……”
    白淼淼一本正经地紧盯着他的眼睛,凑得更加近了,淡淡的酒香混着小娘子身上的梅花味的香膏,越发引人心动。
    盛昭不解她的行为,便只能怔怔地看着她,可视线不知不觉便落在那红艳艳的唇珠,呼吸间甚至能闻到酸甜的酒味,不由喉结微动,心猿不定,意马四驰。
    只是还未等他有何动作,白淼淼突然拉开近在咫尺的距离,猛地用力抬脚踹了踹他的小腿。
    “怎,怎么了?”这一脚,直接把盛昭踹蒙了。
    白淼淼气得小脸都红了,愤愤摘下头顶的绒花,扔到他怀里,大声说道:“你把我的绒花弄坏了,我还带着他走了一路。”
    “脸都被你掐红了。”
    “大骗子。”
    第21章
    冬日天色亮得?晚, 白?家再一?次闭门不出,整个白?府就?被安静地笼罩在晨雾中,白?家仆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扫着庭院里的落叶。
    白?淼淼今日准备去花园里放风筝, 所以天刚微微亮就?爬了起来。
    昨天值夜的昔酒还?在小隔间睡觉,她也不把人叫起来, 自己披了个衣服,迷迷瞪瞪爬起来喝水, 只她刚坐在床沿上, 突然看到梳妆台上多了一?个盒子。
    那盒子足有两个巴掌这?般大, 棕黑色的外表瞧着格外简单,甚至没有多余的花纹, 外面也没有小锁锁着, 孤零零地放在一?众还?未收拾的首饰堆中显得?格外显眼。
    白?淼淼确定自己的妆匣中没有这?么简单到近乎简陋的东西。
    这?盒子握在手心倒是很轻, 掂量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 白?淼淼放在手心摆弄了一?会?儿?,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谁送来的。
    阿娘若是要送东西那一?向是好看又精致的。
    阿霜若是要送东西,那一?定是大张旗鼓,恨不得?亲自怼到你?面前的。
    她满心好奇,便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只看到盒子里面严严实实叠着几朵颜色各异的绒花。
    娇贵的绒花被折成各式形状,宛若鲜花一?般怒放, 墨绿色的牡丹,葱绿色的梅花, 纯白?的茉莉花,甚至还?有镶嵌着珍珠的芙蓉花, 用金丝勾勒的石榴小串。
    白?淼淼惊讶地啊了一?声,小心翼翼捧出最?上方的墨色牡丹, 牡丹并非是绽放模样,半开着花朵含羞带怯,在半亮的日光下甚至还?有光泽流动。
    “好漂亮啊。”白?淼淼把绒花一?只只拿出来,惊叹着。
    最?后一?个石榴小串拿出来,白?淼淼这?才发现最?底下有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只蹲坐在地上吃糖葫芦的小兔子,边上还?坐着一?个哭唧唧的小人。
    白?淼淼举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突然冷哼一?下,把纸张重新塞回盒子里,甚至还?用力戳了戳纸上的小人。
    “我才不上当。”她冷笑一?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距离两人在德家酒坊回家后已经过了四?日,白?淼淼打定心思不理他,下了马车头也不会?就?跑了,第二日盛昭亲自送了一?盒糕点来赔罪,白?淼淼不仅没见?他,还?非常有骨气地没吃一?口。
    “他把我的绒花弄坏了,还?骗我说没有。”她当时理直气壮地跟阿娘告状,表达自己的愤怒,“这?个绒花我可喜欢了,我再也不要和三殿下一?起顽了。”
    许是有叛徒把这?话说给三殿下听了。
    今日就?有人忙不迭送来各色绒花了。
    白?淼淼手指点了点芙蓉花上的珍珠,莹润的小珠子入手光滑细腻,她伸手戳了好几下,把那无辜的芙蓉花戳翻了个面,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这?才开心地笑了笑。
    “这?花怎么办呢?”白?淼淼坐在圆凳上,托着下巴,把绒花一?个个举起来仔细看着,“好生漂亮啊,也不知道三殿下哪里买的,下次我也去买。”
    绒花不算稀奇活,自前朝女帝始,南京绒花便列为皇室贡品,自此绒花便彻底走入世人眼中。
    绒花的制作过程复杂,大都是代代相传的本?事?,从炼丝开始便是学问,是以长安几家绒花店都是家传手艺,尤其是南市的荣华,生意极好,她那日坏了的黄梅花绒花就?是在那边排了一?月队才拿到手的,她格外喜欢,今日入冬带它的次数格外高。
    可三殿下送来的绒花明显比荣华店中的还?要精致华贵一?些,连着画上的纹理和花朵的神态都和真花相差无几,乍一?看完全分?辨不出来。
    “二娘在嘀咕什么。”屏风外传来昔酒的声音,原是昔酒听到二娘说话的动静,这?才从小隔间中急忙走了出来。
    她绕过屏风,直接被梳妆台上的绒花震了震,吃惊问道:“哪里来的花,开的也太好了,不对,这?是绒花吗?好生逼真。”
    白?淼淼拿着那支葱绿梅花放在鬓间比划了一?下:“这?花比我之前买的都好看。”
    昔酒上前,仔细看着二娘手中的绒花,点头说道:“确实好看,和之前去宫中见?到的昭仪娘娘鬓间的那朵牡丹看着格外相似。”
    白?淼淼一?惊:“是贡品?”
    宫中从女帝开始就?养了数十个来自南京的绒花手艺人,做出来的东西甚至可以吸引蝴蝶落下,传了不少佳话。
    “不确定,但长安城内确实没有这?般出众的手艺。”昔酒谨慎说道。
    白?淼淼丧气地低下头来:“那若是扔了这?些,岂不是买不到了。”
    昔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满桌子的绒花,小心翼翼问道:“这?花是哪来的?”
    这?屋子可没来过人,昨夜也不曾出现这?个盒子,现在平白?出现这?些东西,属实会?让人多想。
    白?淼淼眨了眨眼,把绒花往台面上一?推,破罐子破摔说道:“我不知道,你?快把人抓起来!”
    昔酒小心打量着二娘子,见?她一?本?正经的耍赖样子,丝毫没有女子的羞怯,声音一?柔,笑说道:“二娘当真不要了?”
    白?淼淼抱臂,思索片刻后,老实说道:“有点想要。”
    正值年华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这?绒花逼真又富贵,自然讨人喜欢。
    “可这?东西平白?出现在这?里,若是被人知道会?惹人笑话的。”昔酒比白?淼淼大三岁,自小就?跟着二娘一?起长大,性格稳重,和碧酒的跳跃完全不同。
    白?淼淼抬眸睨了她一?眼,焉哒哒地低下头。
    “送二娘东西的人固然是好心。”昔酒心照不宣得?掩盖住送礼物的人,细声细语说道,“只是贸贸然送来,也让这?些东西带不出去,若是普通的东西还?能?说是二娘买的,可这?东西满长安都不多见?,极贵便也极出众,这?般好认,可不是要坏了二娘的名声。”
    白?淼淼一?脸心疼地把绒花推到一?侧去,小脸皱着:“那不要了,我们今日放好风筝,下午去南市荣华店里再买几只,要和这?个一?样好看。”
    昔酒打量了小娘子一?眼,见?小娘子倒也没有不悦之色,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下午怕是不能?出门买绒花了,娘娘召夫人午时进宫,二娘昨日也说要去,可是忘了?”昔酒把绒花收了起来,笑说着,“早上的风筝,夫人说只能?顽半个时辰,要早些回来梳妆打扮的。”
    白?淼淼雀跃的心顿时熄了大半,大人样地叹了一?口气:“半个时辰,风筝都觉得?不痛快呢。”
    “娘娘的旨意来得?急,这?才打乱了二娘放风筝的事?情,等过几日去了郊外,再找上李娘子和仆骨家的小娘子好好顽上一?顽,定能?好好在外面走一?天的。”昔酒安慰着,收拾好绒花安置在一?侧,又召来婢女梳洗打扮。
    白?淼淼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院子:“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出事?了,阿姊每次召见?我们都是早点通知的,昨日竟然赶在宫门落钥前,实在奇怪。”
    “也许就?是娘娘许久没见?夫人,想念紧了。”昔酒安抚着,“先挽一?个双环髻放风筝玩一?会?儿?,进宫之后再换个双鬟望仙髻,再配上在金玉阁买的首饰,二娘觉得?如何?”
    白?淼淼点头,神色雀跃:“快些,双环髻就?不要戴首饰了,我们早些出去顽。”
    —— ——
    “在放风筝?”盛昭听闻鸦泉的话,眉心微微皱起,“可有看到带没带绒花?”
    鸦泉连连摇头:“不敢贴的太近,白?家的曲部天亮后突然变多了,绕着二娘的人足足多了十三个,想来……”
    他眼珠子瞅了瞅殿下一?眼,不敢继续说下去。
    大晚上给人小娘子送东西,还?送人内屋了,搁哪里都显得?格外惊世骇俗,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我猜也不会?带。”盛昭无奈说道,“今日入宫,二娘可一?同前往?”
    鸦泉点头:“听说清思殿今天早上给宫门口递了帖子,里面写着白?家有两人赴宴,该是带着二娘子的。”
    “昭仪娘娘和白?夫人说话一?定会?支开二娘,你?去盯着,看二娘何时来大福殿?”盛昭吩咐着。
    “可要派人保护一?下,那刺客还?未找到呢?”鸦泉小声问道。
    盛昭捋了捋袖口,把手边的盒子盖上,冷笑一?声:“守财物而即盗之,他人何惧。”
    昨日下午,陛下携张淑妃游园竟遇到伪装成宫娥的小宫女,自称受逆党恩惠,今日替天行道,幸好张淑妃用茶盏砸了小宫女,拉着陛下躲开一?击,这?才没出大事?,之后李静忠受命拱卫皇城,让神策军接替金吾卫代替宫内巡逻。
    大福殿如今被神策军团团围住,众人噤若寒蝉,连着最?是高调的六殿下盛宴也安静呆在屋内,不曾外出。
    “盛宴当日可在德家酒坊?”盛昭不再此事?多加逗留,转而问起其他事?情。
    鸦泉拧眉:“根据宫记,六殿下当日确实在内宫不曾出门。”
    “不曾出门?”盛昭捏着手中的花结,“也就?是说当日大家都不曾见?到他?”
    鸦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样说确实如此,殿下是觉得?当日六殿下也微服出门了。”
    虽说大福殿的诸位皇子都受到内侍的监视,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册,汇报给陛下,但一?向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自有各的神通,就?像当日偷偷出门的盛昭,同样就?是如此出门。
    “施家又是什么情况?”盛昭问道,“那二郎君为何从马上摔落。”
    鸦泉一?听此事?,立马来了精神,愤愤说道:“这?事?可真的和二娘一?点关系也没有,当日他想要给御史台姜宇家的大娘子炫耀一?下马技,谁知道骑术不济,自己摔下来,被踩了子孙根,真的是和二娘子一?点关系也没关系。”
    盛昭拧眉,神色阴沉:“他当时不是和二娘相看吗?怎么又扯上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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