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豁出去以后,便忐忑不安地等待头上的大刀落下,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时间一点点过去,父亲已经在他的大北屋前面晒太阳了,来人就拿出他那好几百一条的烟来,腿脚贴着膏药,每天晚上还要泡一次腿,效果很好,我不知道这些药多少钱,但父亲说有补贴,一分钱也没花,我大概齐知道到底是走了谁的医保。
    在又一次忘却之后,领导找我谈话,我推门进去,一屋子的人全站了起来,我吓得腿软,但又如释重负,我的下场终于来了。
    我脑袋不灵光,我也知道领导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我竖着耳朵认真听,可今天他们把话说透了,我反而不明白了。
    “怎么照顾首长的身体和生活?”我不明白,要调我过去做保姆吗。
    “这不止是你的个人问题,也是一个政治任务,”面前的女人眉目和善,“你把宁主任照顾好了,他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我我我不行,我不能去。”我拒绝。
    女人轻笑起来,拿出一个黑皮本子:“可是,你们不是恋爱关系吗?从今年的五月份开始。”
    我的头嗡嗡作响,那是我们睡午觉的时间,他们什么都知道,我说不过他们,我每个理由都有话等着我,上纲上线,只怕露怯这一条就让我不敢开口。
    “替夫人把东西收拾一下,这就过去吧。”他们最后说。
    夫人?在叫谁?
    我看世界的方式突然变了,这不是谈恋爱不是追求更加不是什么关心后辈,这是一场从上到下的我没有胜算的战争,我竟然还在把跑把拒接电话当做手段,原来只要他想,我身边的人就都是他的帮手。
    我想通了,木然地推开门,看着刘蓉发问:“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一直攥着手机?”
    我不顾她的拦阻把手机抢过来。
    我的过去,我和她的聊天内容,偷拍的照片,还有视频,视频里我在换衣服……
    她发给了小张,小张看过没有,他又转给了谁?
    “小艾,”刘蓉哭了,“我也不想,我没有办法。”
    我拇指不停地往上拉,他们的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我犯错的第二天,我给他拿鞋的第二天,我头晕目眩。
    “你原谅我,小艾!”刘蓉蹲在我的面前哭着说,“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没办法拒绝,我只能听他们的!”
    我举起巴掌打她,打了两下又和她抱头痛哭。
    我搬家了,一座两层小楼,我哪个部门都没去,但是结婚证下来了,户口也落在了这个房子上,一排我见过没见过的证件摆在我的面前,我换了身份。
    “你自己说的,”刘蓉冷静下来替她自己开脱也是劝我,“他要是娶你,你就把他当你男人,再不济,你把他当你达呢,怎么不是两个人过日子。”
    可我是说着玩的。
    婆姨要给她男人做饭洗衣服,但这些都用不着我做,家里有保姆司机甚至还有保镖,剩下的就只剩下一样了。
    他睡觉之前吃了什么东西,我曾经摸着大虫子一样的东西变得里外一样,他一直在“哎呀哎呀”地感叹,不知道感叹什么,做完以后,他把脱力的我抱到怀里,问我:“开心了吧?”
    我没说话,笑着抱紧了他的胸膛,从此他就是我的男人了。
    他没有孩子,他跟我说小时候他身体不好,先天不足,西医的说法是弱精少精,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问我能不能给他生个孩子,我懵懂地点了头。
    医生护士上了门,给我打针,他们要把我的卵取出去,和他的雄放到一起,等它们变成一个小孩,再放回我的身体。
    这一切都超出一个农村姑娘的承受范围,我不可以哭,他和保姆的眼神是一样的,礼貌,但冷漠,他们的眼神在说“嫁给了宁家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的脾气渐渐变坏了。
    他说话很有水平但我不听。
    “你说的我都不懂,整天云里雾里的,你把你工作上那一套改改,回家跟自己婆姨说话你打什么官腔啊。”他慢条斯理的话还没说话,我就不客气地堵了回去。
    “好好好,”他从不跟我生气,“以后不说了不说了。”
    “外面那么多话,回家就没话说了。”我就是想找茬。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脾气这么大?”他稀奇地看着我。
    他怎么好意思说以前。
    “你朋友说你脾气是顶好的,”他把我抱到怀里,揉着着我的耳朵说,“从来不发火,怎么对我这么凶,嗯?”
    他怎么好意思提我朋友,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因为他,我们两个生了嫌隙。
    我转身环着他的脖子问:“我骂我男人呢,我男人我骂不得吗?还是你要我把你当领导,永远跪在你面前给你提鞋?”
    他露出怀念的神情来,我就知道,是找鞋惹的祸事。
    晚上他让我趴着,摸了又摸,边摸边道歉:“你多包涵,药不能多吃,不然我下次体检指标不好看。”
    他不用这么客气,我脸上的泪蹭在床单上,呜咽着哭。
    我怀孕了,他的孩子在我的身体里生长起来,我脾气越发地不好,整天挺着肚子找茬骂人,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地里骂我,骂我狗仗人势吧,可我心里有一口气总也吐不出来。
    我太难受了,肚子越来越大,仿佛要挣破我的身体,我送他出门以后藏在被子里哭了起来,一直哭到他回家,掀开我的被子,心疼地和我脸贴脸
    “小可怜。”他的眼镜框是凉的。
    第二天我父亲被接了过来,父亲比我离开时变了好多,头发转黑了,腰杆挺了起来,衣服穿得比退休干部也不差什么。
    我问他吃饭怎么样,他有些羞怯地提起来:“你三婶子照顾着额腻。”三婶是个漂亮的寡妇,比我父亲小十几岁。
    我把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父亲吞吞吐吐:“有件事额一直没有和你说,你是额捡来滴,但额知道你是谁家滴娃,你是村支书糟蹋了大闺女生下来滴,你认他们吗?”
    我笑了起来,又是!又是!又是这种事!怎么以前我的世界全是真善美,突然之间,世界就脏了呢?
    “不认不认。”我摆手道。
    “额就知道额的娃有志气,”父亲的腰挺了起来,“村支书悔滴肠子都青咧,村里修路,咱家那么偏,独独,”他夸张地打着手势,“修了一条那么长滴路到咱家门口。”
    我不想听这些。
    父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娃啊,女子,要认命,命好要认,命不好也要认,你要是觉得难受,你就唱信天游,吼一嗓子就好咧。”贫瘠的土地上命苦的乡亲把所有的不公化成了热情唱到了信天游里。
    我被他逗笑了:“额去哪唱!去楼顶嘛!”
    “那那那你就屋里偷着唱嘛。”父亲找补道。
    我笑了出来。
    晚上他回家,我挺着肚子给他脱外套。
    “走了?”他问。
    “没呢,安排他住下了,说要去看看天安门,跟我念叨了一辈子。”我把外套挂起来。
    “哦,抽空安排我们一起吃个饭。”他在椅子上坐下。
    “算了吧,他怕你,别到时候吓出毛病来。”我没打算让他们见面,那个场面我受不了,两个同龄人,一个是我的父亲,另一个是我男人。
    他吃了两口开始看我。
    我奇怪道:“你吃啊,看我干什么?”
    “开心了?”他问。
    我稀奇道:“我什么时候不开心过啊。”
    我大着肚子他也要过夫妻生活,一边推我,一边安抚地摸着我的肚子。
    做完以后他抱着我说:“今天他们说我晚节不保,年纪这么大折小姑娘身上了。”
    我想了很久,笑一声道:“是我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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